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民国就是这么生猛03:激战北洋 作者:雾满拦江 内容简介 《民国就是这么生猛03:激战北洋》内容简介:独家史料,新锐观点,中国版维基解密,幽默讲史新掌门雾满拦江彪悍开讲民国史!辛亥革命,大浪淘沙;民国初年,风云际会。激烈的血战,惊天的权谋,让民国历史更显悲壮!孙中山角力袁世凯,双峰并峙逐鹿中华。宋教仁创建国民党,功业未成身先死。对于过往之事,蒋介石为何极力掩盖?首义元勋恃功生骄,黎元洪暗施黑手。身居总理高位,唐绍仪弃官私逃为哪般?巨匪白狼流窜各地,北洋名将全力围剿大民国时代,英雄辈出,乱云飞渡。熙熙攘攘的历史长河,奔涌向前。在长河深处,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历史真相? 第一章 萍踪侠影 【01.帝国主义代言人】 民国十四年(1925年)5月31日,《申报》推出了人物专刊,讲了个特别有意思的故事: 早年河北景州,有一个漂亮的小媳妇,嫁的丈夫姓刘,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叫刘振声。没过多久,刘振声的父亲去世了,撇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那年月,一个漂亮的小寡妇,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儿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没办法生存的。于是刘振声的母亲就寻思着:嗯,是不是再找个冤大头嫁过去,起码也得让他替我把儿子养大啊。 恰好小南河有一个姓吴的牛贩子,身高力猛,人称大老吴。大老吴贩牛时,时常经过景州,就有人将他和刘振声的母亲撮合,大老吴也早就听说那小寡妇美貌贤淑,便当即应允。于是刘振声的母亲改嫁大老吴,一同搬到了小南河居住。大老吴走南闯北,身上有一点儿功夫,而刘振声却是自幼喜欢拳脚棍棒,这父子二人,倒是相得益彰,让刘振声母亲心里,极是安慰。 几年之后,大老吴再次出门贩牛,却突然打起了摆子,患上了在当时有死无生的伤寒病,病倒在客栈之中。异乡病旅,最是煎熬,而客栈中人却担心传染,吵闹着要把他扔到乱坟岗去。人还活着,就要被抛到乱坟岗,可想而知大老吴心里的痛楚与愤怒,是何等地强烈!但他重病在身,四肢无力,却只能任由众人用一张破席子裹了,抬出门外。 正在这时,客栈门外来了个高鼻梁、黄眼珠、穿了件怪怪的黑袍子的洋人,原来是殖民帝国主义侵略我上国中华的代言人,一个传教士。听到大老吴的呻吟声,那传教士用古怪的中国话问:这人还活着,为什么要将他丢掉? 众人纷纷道:此人患的是恶疾绝症,不是我们心狠要丢掉他,万一他的病传染开来,我们可都是有死无生啊。 传教士凑过去看了看大老吴的脸,道:这人得的只是伤寒病,只要服一剂金鸡纳霜,很快就会好的,大家不要丢掉他为好。 众人道:然则,去哪里才能找到结霜的鸡呢? 传教士道:你们野蛮人,听不懂人话,金鸡纳霜是一味药,不是结了霜的鸡……说话间,传教士从黑袍子下面取出一只小包,打开来,里边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再拧开瓶盖,从里边倒出一粒白色的药片来。传教士再让客栈老板端来一碗水,撬开大老吴的牙齿,把药片强灌下去。然后再让大老吴捂上被子,睡上一觉。一觉醒来,大老吴只觉身轻如燕,生龙活虎,竟是痊愈了。 逃得一劫,再获新生。大老吴心生感激,就对传教士说:嗨,兀那洋鬼子,我们中国人,讲究的是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治好了我的病,我一定要报答你。可我也没有多少钱,只有几头刚刚买来的牛,要不你挑头壮实的牛,牵走……骑一骑再还给我? 传教士道:主啊,饶恕这个可怜的罪人吧,他不说把牛送给我煎牛排,居然只是想让我骑一骑,真是太不像话了。 大老吴诧异地问:洋鬼子,你说的主,又是哪个啊? 传教士回答:主是我们在天上的父,愚昧的人啊,你忏悔吧,信主吧。如果你不快点儿信主并忏悔的话,那么你想上天堂的概率,大概跟你那头牛钻过针眼的可能性差不多…… 禁不住传教士的忽悠,大老吴就入了天主教。 这在当时,被称之为洋教。信了洋教的大老吴,从此也成了“二鬼子”。 二鬼子大老吴回家之后,就招呼老婆孩子:过来过来,你们两个看好了,这个叫十字架,我主耶稣就挂在上面……甭问我主为啥要挂在这儿,主他乐意挂哪儿就挂哪儿。赶紧向主忏悔吧,你们再不忏悔的话,等我去了天堂,就不带你们两个了…… 刘振声的母亲慌了神:当家的,你可别撇下我们,你去哪儿我们跟到哪儿,你让我们信主,我们就信……为什么这个主没得衣裳穿啊……于是刘振声一家,就全都成了信洋教的二毛子,从此天天去教堂,在耶稣的十字架前不断地忏悔自己:主啊,我有罪,今天早晨我多吃了半个窝窝头……诸如此类。 山东河北一带,信洋教的二鬼子越来越多,天天扎堆在一起忏悔,这激怒了广大爱国群众,遂有庚子年间的义和拳乱兴起。拳民聚众设坛,烧香磕头,要杀尽二毛子,把连衣服都没得穿的耶稣,赶出我上国中华。 【02.拳匪乱天下】 1900年5月,义和拳传檄天下,誓灭洋教,檄文如下: 中原各省集市村庄人等知悉:兹因天主教并耶稣堂,毁谤神圣,上欺中华君臣,下压黎民百姓,神人共怒,人皆缄默,以致吾等俱练习义和神拳,保护中原,驱逐洋寇,截杀教民,以免生灵涂炭。自示之后,晓谕村庄人等,无论尔等谁庄,如有教民,急速驱逐,自逞将教堂乃伊等房屋,俱各烧延毋留。谁若招留,抗违隐匿信主之人,吾等到处一例问罪,用火焚化,以致掣肘。尤恐不谕而诛,吾等不忍无故干受其累。勿违特示。 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一日,义和拳具。 未及几日,义和拳匪发出了更多的檄令,如雪片般飞往各地。 洋人进京四十年,气运已尽。天意该绝,故天遣诸神下界,借附团民之体,烧尽洋楼使馆,灭尽洋人教民,以兴清朝…… 义和拳匪,准备动手了。 虽说是要动手,但义和拳也非不讲道理之人。如果我们细查史料的话,就会发现,导致拳民与教民发生冲突的责任,都在洋鬼子身上。史料如下: 因平民夙与教民积怨,遂勾引王庆一及南宫人马姓至宋门设场招人团练。供有三种神位,即封神演义所记邪神。拳目自可避枪炮,令人持枪对击。岂料枪子一发,即中胸,流血倒地而死。乃诬赖教民,云此次定被教民用物镇夺,故神术不灵,非将教民杀害抵偿不可。自后愈聚愈众。 这段记载,出自《教案奏议汇编》。说的是距大老吴、刘振声一家所居小南河一箭之遥的地方,有个宋门镇,镇中父老乡绅,请了拳民来镇上设坛,供奉了太乙真人、石矶娘娘等。然后大师兄饮下符水,脱掉上衣,用力拍着胸脯,大叫:某乃二郎神的哮天犬下界是也,汪汪,汪汪汪,有种你冲我开枪,你不开枪我就是你妹子养的……于是大家拿起枪来,瞄准大师兄的胸口,就听砰的一声,大师兄的身体摇晃一下,栽倒在血泊之中,再摸摸鼻息,早已是死得透透。 这意外的事情,惊得拳民都呆了,上前仔细检查过大师兄的尸体,拳民们都哭了,说:我们大师兄,乃上界二郎神养的哮天犬下凡,刀枪不入的。可现在竟然被妖人破了神术,这岂能容忍? 妖人在哪里呢? 拳民愤怒的目光转向教堂:就在那里!没错,就是教堂里的老鬼子们干的,若非西洋妖法,也破不得哮天犬的神术! 由是,山东河北一带,拳民风起云涌,誓要杀尽洋鬼子和信教的二鬼子。大老吴、刘振声这一家,大祸行将临头了。 话说有一天,刘振声正跟后爹大老吴,在小南河村东口的空地上练武。这时节刘振声已经长大成人,和一个叫张文达的同村人在一起,终日打熬筋骨,两人各自习练了一身的武艺。 刘振声两臂力气最大,江湖人称铁胳膊刘。张文达身材敏捷轻灵,日后他将有个绰号叫山东张。两人都是天生习武的料子,奈何指导他们的教师,却是半瓶子醋大老吴,所以两个人习来练去,练出来的是一身笨功夫,只会下死力气,离真正的武学门槛,还有很远的距离。 正当大家练着死力气的时候,远方突然传来了依稀的呐喊声,这声音越来越大,顷刻之间就见数不尽的火把,明照天南,数不清的人影在黑夜中向着小南河冲杀过来。 当时大老吴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说了声:不好了,这是义和拳匪,他们前几日刚刚烧了教堂,现在来杀我们了。你们两个孩子快跑,我去叫你娘亲。 刘振声急忙道:爹,我跟你一块去找我娘……三人急匆匆跑回村子,却已听得村中一片哭喊之声,那义和拳匪是有备而来,事先已经聚齐了几千人,先自潜行至村口,突然之间点燃火把,放声呐喊,冲入村来,先行将村中的房屋点燃,屋子里的人从慌乱中逃出来,正被义和拳匪一刀一个,顷刻间尸横于地。 这一夜的恐怖场景,永远凝结在刘振声的心中。熊熊大火之中,是无数褐衫红巾的拳匪,明亮的钢刀于火光中闪烁出骇人的光芒,教民濒死之前的哭喊声、挣扎声,与钢刀砍入人体剁在骨节上的刺耳声,让这平静的小南河,顷刻之间就沦为了屠宰场。 拳匪杀戮小南河,此事湮没于史,不见记载。但据《拳匪纪略》一书描述义和拳杀戮张登镇,却是极为残忍: ……上灯时,闻人声鼎沸,及号呼哭泣声,始知拳民烧杀教民数十家。其工人往观,教男已逃散,惟留妇女,皆烧死房屋中。有少数妇女逃出,被拳民以刀破其腹,砉然有声,数拳民攫其股肱,抛入火中,惨不可言,臭闻数里…… 不确定刘振声是否亲眼目睹了他娘亲的死,但他的母亲,确曾被一伙身强力壮的拳匪,团团围住乱刀劈死。刘振声急红了眼,和养父大老吴冲上去拼命,奈何拳匪有数千之众,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再加上刘振声的功夫学得不到家,大老吴当场就被拳匪乱刃分尸,而刘振声和张文达,只能是眼含着泪水,于黑夜中发足逃命。数千名拳匪在后面疯狂地追杀,一定要斩草除根,杀掉这两个二毛子。 刘振声、张文达整整逃了一夜,一口气竟跑到了海河码头岸边,终于力气用尽,瘫倒在地。 【03.码头大佬】 却说那天津海河码头,是法国佬霸占的地盘,也就是法租界。租界里盘踞着十数个洋兵,各执火枪在手,后面追杀来的拳匪见状,不敢轻动,这才让刘振声和张文达逃过一劫。 海河码头旁边,有许多脚夫,正在往船上搬运货物。一个穿着黑衫、面色发黄的汉子,手提着木棍正在监督脚夫干活。见刘振声二人倒卧在河边,黄脸汉子走了过来,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坏事了?为什么后面有那么多人追你们? 刘振声喘息着回答了一句:我是小南河人,叫刘振声。天地良心,我没干过任何坏事,只是信主的教民……昨夜义和拳匪烧了小南河,杀光了村人,我侥幸逃到这里……救命……话未说完,就昏死了过去。 黄脸汉子听了,皱起眉头说道:原来你们两个是二毛子,这就难怪了……可你们竟然和我是同村之人,这事我可不能不管……过来两个人,把他们两个抬到药栈里去。 几个脚夫缩头缩脑地走过来,说道:大佬,这两个人可是二毛子啊,把他们抬到药栈,万一惹怒了义和拳匪可不得了。那些拳匪,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惹不起啊…… 黄脸汉子道:胡说八道,义和拳匪也得讲道理,我们开药栈的,岂能见死不救?这两个二毛子是我同村的,我要是不救他们,以后还怎么在这里混? 在黄脸汉子的呵斥之下,几名脚夫将昏迷不醒的刘振声、张文达抬到药栈,赶紧熬了汤药,给这两人灌下,就见两人身体猛地一颤,哗的一声喷出一口紫黑的淤血,又昏睡了过去。 黄脸汉子笑道:这口淤血喷出来,这两人也就得救了,老板回来后知道这事,说不定会给大家加薪的。 正说着,一个脚夫疾奔而入:大哥大哥不好了,义和拳派人来下拜帖了。 说话间,门外已经走进了四条壮汉,身穿褐衫,头裹红巾,背后各插一柄雪亮的钢刀,进来后四人往黄脸汉子面前一站:万里香烟扑面来,义和神拳得道仙。洪钧老祖降神坛,扶清灭洋保江山。姓霍的脚夫你听好了,义和神拳韩大师兄有令,命你即刻亲手将抬回药栈的两名二毛子杀掉,否则,关圣帝君降坛,义和神拳大至,只恐你这家小小的药栈,再也不闻半点儿孤儿寡母的哭声! 听了这话,黄脸汉子的脸色顿时一变。 因为义和拳匪的威胁太可怕了,再也不闻半点儿孤儿寡母的哭声……意思是说,要将与这家药栈有关系的人,统统赶尽杀绝。 【04.大侠霍元甲出世】 天黑之前,数千名义和拳匪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将那家小小的怀庆药栈,团团围住。 义和拳的大师兄姓韩,是个一身武艺、两眼雪亮、肤色黝黑的汉子。他身披鲜红的大氅,坐在一张椅子上,椅子两侧绑了横杠,由十六名精壮的拳民抬着,拳民抬到距离药栈门一箭之遥的地方,放了下来。 就见大师兄手略微一抬,数千名义和拳匪齐声虎吼: 神助拳,义和团,只因鬼子闹中原。 全奉教,乃背天,不敬鬼神忘祖先。 男无伦,女惟奸,鬼子不是人所产。 如不信,仔细看,鬼子眼珠都发蓝。 不下雨,地发干,全是教堂止住天。 神亦怒,仙亦烦,一同下山把道传。 ……大师兄手一落下,数千名拳匪齐整的吼叫声,如同被刀削过一般,霎时间安静下来。那死一般的寂静,只让人心头生寒。 这时候韩大师兄终于开口了:臭扛活的,给老子滚出来! 吱呀一声,药栈的门开了,那个救了刘振声、张文达的黄脸汉子,出现在门前。看他的神情分明是有几分畏惧,他两手垂下,低头站在门口。韩大师兄不屑地斜看着他:臭扛活的,你叫什么名字? 黄脸汉子好像是吓坏了,声音低低地回答了一句。 韩大师兄大吼一声:大点儿声,老子听不清! 黄脸汉子提高了声音,却仍是有气无力,声音发颤: 霍元甲。 有分教:拳匪闹直隶,教堂捣成泥。侠士避祸走沪上,留芳在青史。话说这位黄脸汉子,正是中国民间传说中赫赫有名的津门大侠——霍元甲。 现在说起霍元甲,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已经构成了我们经典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成为了中华民族尚武精神的象征。但传统只是民族文化的价值取向,与历史无关。历史上的霍元甲,与传统文化中的霍元甲是大相径庭的。 实际上,霍元甲也是天津小南河人氏,所以刘振声和张文达才会在拳匪的追杀之下,逃来投奔他。传说霍元甲幼年时身体瘦弱,弱不禁风,本非习武的料子,可有一次他在河中捉到一只巨大的河蟹,煮熟吃掉,身体顿时强壮了起来,有了力气,他就去天津城里找工作,恰好怀庆药栈正在招募扛麻包的脚夫,霍元甲应聘成功。他从此就在河边扛活,但因为他的力气特别大,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脚夫中的老大,再加上药栈老板农劲荪对他高看一眼,所以脚夫大佬霍元甲,此时已是天津的一个人物。 义和拳乱初起,附近的拳匪就向霍老大发出了诚挚的邀请信,诚邀他加盟义和拳匪,大家一块拿刀子去砍人。霍元甲与老板农劲荪商量,被农劲荪劝止。 农劲荪说:小甲子啊,你缺心眼啊,居然要趟拳匪这浑水,这么愚昧的事儿你也干得出来,真是太没脑子了! 霍元甲嗫嗫着道:……老板,我没说要趟这浑水,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嘛。 农劲荪道:跟我商量就对了,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干什么的吗?说出来吓坏了你……现在还不能说,要保密。总之呢,当年我留学日本的时候,遇到了中国最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要你肯听话,过几天我带你去上海,替你包装包装,炒作一下,包你一炮而红,让那些成名的武师们都吃屎去吧。相信我好了,以后的中国武林,只有你霍元甲的名字永世流传,哪怕你是个臭扛活的,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因为农劲荪的劝止,霍元甲就没有理会义和拳匪,这就激怒了拳匪,将他视为二毛子的同路人,必欲杀之而后快。只因霍元甲终究是脚夫的老大,手下兄弟数量不少,义和拳匪只好忍气吞声。此番霍元甲收留亡命的同乡客刘振声、张文达,终于彻底激怒了拳匪,遂传檄四乡,聚众而来,誓杀霍元甲而后快。 【05.一剑杀人】 眼见得霍元甲面有畏惧之色,韩大师兄胆气一壮,断喝一声:跪下! 跪……霍元甲嗫嗫着道:实告大师兄,我霍元甲不过是个臭扛活的,岂敢与义和神拳对抗?我之所以收留那两个二毛子,是因为…… 因为什么?韩大师兄吼道。 因为……霍元甲口中嗫嗫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前走,可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韩大师兄听不清楚,就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想等霍元甲走近,听得清楚些。可霍元甲越是走近,声音却越是低微,韩大师兄正自急躁,刚要破口大骂,突然之间扑的一声,霍元甲身疾如电,竟自从衣袖中抖出一柄短剑,嗖的一声,已经没入了韩大师兄的胸腹。 饶是韩大师兄有神功护体,又自率了几千名精壮的拳匪,可他做梦也想不到,霍元甲竟然敢以一人之力,向数千人挑衅,公然捅了他一剑。等韩大师兄醒过神来,就听嗖的一声,霍元甲已经把剑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紧接着就听哗啦啦之声,喷涌的鲜血,喷泉一般从韩大师兄的胸腹中狂喷出来。韩大师兄本欲说句什么,可他全身的力气,已随着淌涌的鲜血流光,就见他扑的一下跪倒在地,头往前一戳,已成为了一具死尸。 事发突然,霍元甲拔剑,刺入,抽出,韩大师兄死翘翘,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数千名拳匪木然呆立,浑然不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中,一声鼓响突起,怀庆药栈之中,突然爆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杀啊,拳匪头目死了,杀拳匪啊,一个也不要留下……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数千名拳匪更不犹豫,发了声喊,猛然掉头,飞也似的狂奔起来。 前面的拳匪突然掉头狂逃,后面的拳匪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前面突然涌来的人潮大力一推,失声惊叫中,早已跌倒在地,被奔逃的拳匪踩踏着,直到发出了惨烈的哀号之声,顷刻之间有十数名小拳匪,被自己人活活踩死。 在拳匪自相践踏之时,就见那大侠霍元甲,也已飞快地掉头,奔着药栈的房门直冲过去,砰的一声,他冲破门板,冲进药栈里,颤声大叫道:快快快……快关上门,可别叫拳匪追进来了…… 话说那拳匪原本是乌合之众,全仗着人多,才穷凶极恶杀人喋血的。霍元甲杀死韩大师兄,出乎所有拳匪意料,再加上药栈中有十几个脚夫,各持一柄西洋扩音器,用颤抖的声音拼了命地呐喊,呐喊声惊天动地,早已将拳匪们的魂魄吓飞,只管自相践踏,夺路而逃,根本就无人敢回头看一眼。 义和拳匪被吓破了胆,可霍元甲也把自己吓得够呛。要知道,虽然传统文化中的霍元甲威风凛凛,可历史上真正的霍元甲,却不过是个扛活的脚夫,他之所以以袖剑击杀韩大师兄,是因为他知道求饶已是枉然,义和拳匪一旦啸聚起来,就会嗜血如狂,血洗怀庆药栈。要想死中求活,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抢先一步将为首的韩大师兄击杀,让拳匪群龙无首,自然溃散。 道理是这个道理,做起来也确实不会有什么差错。可霍元甲终究未曾杀过人,他出门时的那副畏惧神态,别人以为他是装出来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里是真的害怕。 所以他杀死韩大师兄,惊散一众拳匪之后,他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掉头狂逃回了药栈。幸好拳匪比他更惊恐,假如拳匪当时稳住了阵脚,只怕我们历史会失去霍元甲这个永恒的传奇。 一口气连喝了两大碗定神酒,霍元甲才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走到药栈门前,悄悄地扒门往外边一看:外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黑暗中只能听到被自己同伴踩得残伤的小拳匪们微弱的呻吟声,霍元甲被吓得又紧接着把门掩上了。 杀人这事,真是太可怕了。 霍元甲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再也不招惹江湖是非了,心脏真的受不了…… 【06.上海是洋人的地盘】 隔日,怀庆药栈的大老板农劲荪匆匆回到了药栈,见到霍元甲劈头就说:小甲子,你闯了大祸了,竟然杀死了拳匪的大头目,那拳匪肯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 霍元甲茫然地道:老板,你不是要绑我去见官吧? 农劲荪道:见个屁官啊,现在朝廷明确表态支持义和拳匪,地方官见了拳匪都得跪迎,谁还敢惹拳匪?也就是你不知好歹,你一个臭扛活的竟然敢杀拳匪的大师兄,你你你……你马上给我收拾行李去! 霍元甲呆住了:老板,你要赶我走吗?那咱们把工钱结一下,少一文也不行! 农劲荪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你马上给我收拾行李去,化装成我的挑夫,跟我去上海。上海那是洋人的地盘,拳匪是不敢招惹的。 霍元甲沉默半晌,道:老板,你不是想让我去上海和洋人打架吧? 农劲荪眼睛一瞪:我呸!就你那模样还想跟洋人打架?告诉你,洋人可不像拳匪那么缺心眼,人家有火枪,拿火枪向你一瞄,咔吧……你就蹬腿了,哼,还想打架,想得美! 霍元甲:……既然不是和洋人打架,那你叫我去上海干什么? 农劲荪道:小甲子,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实话告诉你吧,你时来运转了,有大佬出钱,在上海成立了一家武馆,叫精武体操会,这家会馆已经成立两年了,我就是馆中的教师。不过我的生计繁忙,始终顾不上教授,你既然能一剑杀掉拳匪大头目,可见你的胆气武艺,都是一流的,等到了上海,你就替代我在馆中教徒吧,怎么也比在河边扛麻包更赚钱吧。 书中暗表,霍元甲成为中华尚武文化的精髓,早已和精武馆密不可分。但实际上,霍元甲只是精武馆的创始人之一。正因为此次上海之行,得到江湖上最为强势的组合之助,霍元甲才从此一举登上了中华武学文化的顶峰。 于是霍元甲化装成一个挑夫——他本是一个扛活的,不用化装也成。但因为他杀了义和拳匪的大头目,结了血仇,所以必须要化装夜行,以策万全。 却说那家中国精武体操会,会址设在上海闸北旱桥以西王家宅。农劲荪将霍元甲等人安置下来后,吩咐道:小甲子,你给我把脏脸洗吧洗吧,等一下我带你见一个顶天立地、足智多谋的大英雄。只要你以后听话,包你一辈子捧着饭碗,吃不完的吃…… 霍元甲赶紧洗脸换衣服,出来后就见农劲荪正在茶厅里,陪着几个客人聊天。居中一人,个子不高,文文静静,戴着鸭舌帽,手里还拿着本子和笔,模样像个记者,可身边的几个人都对他恭敬有加。见霍元甲出来,那人转过头来,扫了一眼,问农劲荪:就是他吗? 农劲荪急忙道:没错,就是他,于数千名拳匪之中,一剑轻取匪首之性命,这样的身手,当世你也找不出来几个。 就见那鸭舌帽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果然是当世英雄,津门大侠,叫什么名字来着……霍元甲对不对?你来得太好了,若得你之助,则中国革命,必然成功! 革命?霍元甲吓了一大跳:你们莫非是……乱党? 一点儿没错! 眼前的这个鸭舌帽,正是上海青帮大佬,同盟会业务骨干: 陈其美。 【07.严打非法上访】 陈其美找来大侠霍元甲,是想让他替自己训练人手,以备革命之需。可谁也未曾料到,就在辛亥革命爆发当年的9月,霍元甲却突然死亡,未能与辛亥革命际会风云,实在是令人可惜。有关他的死因,至少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说霍元甲的身体状况,原本不适宜习武,所以他在到达上海之后不久,就突发心脏病而去世。 第二种说法:与头一种说法类似,也是认为霍元甲的身体不适宜习武,但他的死,却非因心脏病发作,而是因为肺病。 第三种说法:来自于当时的留日学生平江不肖生。这位平江不肖生喜欢写字,在日本的时候,写了部《留东外史》,将当时留日学生们偷鸡摸狗的诸多丑事都写了出来,结果引发了大面积的对号入座。许多留日学生都认为平江不肖生在写自己,所以民国时候,大家齐心合力,排挤平江不肖生,让他找不到工作,吃不上饭,让你再乱写,饿死你!饿死你……平江不肖生被饿得两眼发黑,情急之下操起笔来,写了一部《侠义英雄传》,以霍元甲为主人公,杜撰了许多小说情节,并将霍元甲之死归结为日本人毒杀——为什么要归结于日本人呢?这是因为农劲荪、陈其美俱是同盟会人,而同盟会与日本黑龙会关系极深,同盟会就是在日本黑龙会总部成立的。平江不肖生之意,是在暗示霍元甲跟错了人。但事易时移,这个暗示就湮没于历史的烟尘之中了——平江不肖生就凭这部书的稿费,总算是没有饿死,而他所设计的霍元甲之死,从此成为群众的共识,并构成了我们文化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 第四种说法:2009年3月6日《还原霍元甲死因真相——霍氏嫡孙临终前揭秘》一文称:据霍元甲的儿子霍东阁说,霍元甲实际上是被仇家害死的,仇家是趁他洗脸的时候,突然撒石灰迷住他的眼睛,然后下手将霍元甲杀害。至于这仇家是谁,文中却语焉不详。 有关霍元甲的死因,青帮大佬陈其美一定是非常清楚的。 可糟糕的是,当霍元甲身死之时,陈其美正跪在伍廷芳家门口,说什么也不起来。也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为我们解释这桩历史悬疑。 然则,伍廷芳何许人也?作为堂堂青帮大佬,陈其美又为何要跪在他的门口,而且还不肯起来? 这个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话说1910年5月,全国各省咨议局宪政发烧友,云集北京城,成立了宪友会,强烈要求摄政王载沣接见,要求速速立宪。可摄政王载沣性格内向,一见生人就害怕得两腿打战,就把接见的这活儿推给了庆王爷老庆。没曾想老庆比摄政王更内向,都是害怕见生人。听说外边许多不认识的人要见面,老庆的心里就胆怯得不行。 可你老庆身为国家重臣,各省咨议局的议员全都进京来了,你说什么也不见,这也说不过去吧? 怎么办呢? 咦,有了!忽然之间,性格内向的老庆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打电话给警察局,就说外边正集会的咨议员们,都是非法上访,破坏了社会的和谐局面,让警察们立即截访,将咨议员们统统遣送原籍。接到老庆的电话后,警察局的警察立即出动,将正在街头兴高采烈喊口号的咨议员们统统捉住,先打个半死,然后拖上车,拖到荒郊野岭,一脚一个,把这些宪政发烧友全部踹下车,然后一溜烟地开车走了,撇下头破血流、目瞪口呆的咨议员们,光着脚板站在荒原上,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稍微惊愕过后,咨议员们突然破口大骂起来:狗日的朝廷,老子要求立宪,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吗?可你们竟然这样对待老子,打个半死再拖上车,拉到荒郊野岭一脚踹下车,让我们自生自灭。你瞧瞧这些宪政发烧友,全都是国家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啊,你看看,你看看,湖南的谭延闿、湖北的汤化龙、江浙的汤潜寿……哪一个是你们能惹得起的人物?你朝廷竟敢这样对待老子,就不怕老子跟革命党合伙,搞死你朝廷吗? 事实上,正是这次事件,导致了全国各省咨议局的议员,对清政府怒不可遏。未几,武昌首义,辛亥枪响,各省咨议局的议员们立即揭竿而起,纷纷宣布独立,顷刻间将个大清帝国,彻底搞到了崩盘。 眼见得大势已去,清政府这才傻了眼,只好敦请被废黜在河南洹上村的袁世凯,希望他能够一时犯傻,让大清国继续残喘下去。 然而,袁世凯却一点儿也不傻。 他非但不傻,而且是帝国最具智慧的人。清政府请他出来主持公道,就好比老鼠找猫来帮忙,可算是对上了茬口。 【08.袁世凯是民国之爹】 如果,把来之不易的民国比作一个孩子,那么,北洋首领袁世凯就是孩子的爹,上海惜阴堂堂主赵凤昌,就是孩子的妈。 先来说孩子的爹。要知道,早在慈禧太后还在世的时候,朝廷就处心积虑,想要夺走袁世凯一手训练出来的北洋军的军权,明摆着,把军权放在袁大头这么个精明人手中,对帝国来说太危险了。于是慈禧老太太将袁世凯调入军机处,明升暗降,另设军咨府,将北洋的军权,从袁世凯手中夺走,交到了江宁将军铁良的手中。 袁世凯手中没有了兵权,朝廷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却不曾想,那北洋乃袁世凯一手训练出来的,对袁世凯忠贞不贰,饶是铁良高官相诱,名禄相惑,北洋将士却不为所动,铁了心就认袁世凯一个人。当时铁良气急之下,就想出了个空前绝后的馊点子: 掺沙子! 优选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学生,将他们安插在军队之中,捣碎北洋这块铁板。 细分析起来,铁良这一招也不能说是馊主意,虽说孙文的同盟会在日本活动频繁,但诸多在士官学校学习的清国留学生,为了自己的事业前程,都有意识地和革命党保持距离,所以铁良重用这些人,也是有道理的。 但这只是铁良的道理,却不是社会发展规律的道理。 人类社会的规律,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有冲突,有博弈,有纠纷。只要人性不改变,这条规律,再过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话说那些留日归来的留学生,进入军队之后,立即受到重用。这必然引起了军队中土生土长的土鳖派的嫉恨,于是钩心斗角,明争暗斗,就在人所不知的暗黑角落里悄然发生着。这些冲突与争斗,外人是无法得闻的,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虽然清楚,却是有苦难言。 因为这些人性的冲突,是隐秘的,摆不上台面的,说出来就会让人认为你矫情,认为你能力不足,不善于与同僚相处,无法融入团队。 具体说来就是,那些被铁良安插进军队中的留学生们,虽然一个个表面上风光无尽,可背地里却时刻被人拆台,遭到羞辱与暗算,有着说不尽的苦恼。这种苦恼促使他们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 他们唯一能够找到的解决方案,就是革命! 妈的,干脆拎起枪来,把那些背地里坑害自己的王八蛋打死,突突突打他们一身筛子眼,看他们以后还怎么跟自己为难! 隐秘的心理冲突,及冲突所引发的仇恨,使得留学生们迅速倾向革命,并出乎铁良意料的,成为了辛亥革命的主要力量。 隐秘的冲突也构成了辛亥革命血腥时代的特色,据参加过辛亥革命的武昌陆军学生、辛亥革命元老张任民老先生在他的回忆录《我参加辛亥武昌起义忆述》中提到: ……10日的晚上各处震动了,革命,近乎自然的多点爆发了。学生们欢声雷动,立即各返宿舍,抄起全副武装,整队集合。当时在场军官并无一高级者,多为连排级。全校同学约共十队,不及千人……当纷乱之时,荆州旗籍学生多已趁机逃亡,只有一名叫祟厚者,系一期生,被同学拖出校门,用利刀连刺数刀,抛下校门外小河桥下…… ……此刻武昌城内,家家闭户,路绝行人,街上只有军人往来。且军人任意搜杀旗籍满人,不分老幼,尸横街衢。本校兵学教官宝英先生,亦在此时全家遇难!据闻乃本校助教马某某所杀。总之,当时局势剧变,人性横决,且因属民族革命,所用口号,乃兴汉灭满四字,故在那三几天内,武昌城内外无辜被杀戮者,不下千数百人…… 看看张老先生的回忆,同窗同学相残,教官助教互杀,何以如此? 那是因为民族革命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打开人性之恶的理由,所谓人性横决是也。促动这幕幕惨剧的,皆因日常交往中的性格冲突与纠纷,但那些冲突与纠纷是无法摆到台上来说事的,但却可以借着民族革命这个机会,彻底解决问题。 【09.梁启超很有想象力】 武昌枪声一起,朝廷就立即召开紧急会议。会上有人提出起用袁世凯,平定武昌局势,这一提议遭到了全票否决——这个袁大脑壳,好不容易才赶走了他,岂有再把他请回来之理? 可万万没想到,朝廷派出的弹压武昌革命的军队,行至孝感,却不明缘由地止步,且蠢蠢欲动,分明是有择机反噬、倒扑北京城的意思。这下子朝廷被骇得魂飞魄散,急忙去找英国公使朱尔典,请帝国主义来主持公道。 朱尔典说:这个事儿啊,简单啊,你们明明是有袁世凯的,只要让他出来主持工作,肯定能够解决问题。 帝国主义发话了,朝廷无奈,不得不下诏,让退休老干部袁世凯出山。 接到诏令之后,袁世凯立即叫来正在他家里吃饭的闲人们,召开会议,商量对策。与会人员计有:王锡彤、杨度、段芝贵及阮中枢。会议上诸人众口一词,都认为清廷已经死定了,没戏了,所以这个诏令,那是绝对不可以奉行的,就假装没收到好了…… 装没收到怎么行?于是袁世凯吩咐秘书阮中枢,立即写了个谢恩折,折子里东拉西扯,离题万里,不说接受诏令,也不说不接受诏令,让清廷看得满头雾水,好不痛苦。 武昌起义10天后,袁世凯的铁哥们儿、内阁成员徐世昌奔赴洹上村,与袁世凯关起门来秘密商议。商议的结果,是向朝廷提出六个要求: 第一条:明年召开国会。 第二条:组织责任内阁。 第三条:宽容武昌起事人员,不可秋后算账。 第四条:解除党禁。 第五条:让袁世凯总揽军权,再给他多多的军费,否则不给干活。 第六条:调袁世凯手下的小兄弟王士珍、冯国璋、张锡銮、倪嗣冲、段芝贵、袁乃宽等,一同赴战。 此六条中的前两条,是朝臣并咨议局一再请愿,要求清政府做到的事项。可清政府抵死不依,坚决不干,眼下到了政权崩盘的节骨眼上,这才不得不做出让步。 袁世凯率北洋精锐齐出,与武昌大肥仔黎元洪形成对峙。由此,将有三个人运筹帷幄,布局天下,鼎定中原。 第一个出手布局天下的,却是国学大师梁启超。 梁启超不唯是国学大师,编起瞎话来,却也是一把好手。早在慈禧老太太刚死之时,梁启超和他的老师康有为,两个人就点灯熬油,给清政府写奏章,告袁世凯的黑状,请诛袁世凯。 康梁师徒给袁世凯编造的罪名,总计有三:第一条,谎说戊戌变法之所以失败,都是因为袁世凯使坏。因为袁世凯当时想兵围颐和园,杀掉慈禧老太太,所以才……实际上,这个主意是康有为想出来的,这时候却硬往袁世凯脑壳上扣。 康梁师徒给袁世凯编造的第二个瞎话,是说袁世凯乃义和拳匪的幕后主使人,连八国联军侵华,都是袁世凯干出来的。这个瞎话明显太过离谱,横竖也没人相信。 康梁师徒给袁世凯编造的第三个瞎话,是说甲午海战,清国水师败绩,都是因为袁世凯使坏,不杀袁世凯,国无宁日啊。 总之,梁启超这人,很有想象力。 【10.布局天下论文武】 早在辛亥革命枪起之前,富有想象力的梁启超就拟定了布局天下的八字要诀: 哪八个字? 和袁、慰革、逼满、服汉。 和袁,就是拉拢袁世凯,不再骂袁世凯,而是要求袁世凯积极投身到宪政事业中来。慰革,就是安慰革命党,支持革命党的暗杀与起义。逼满,就是运用革命党的暴力,强迫清政府屈服。服汉……就是让汉人都心服口服,咸与维新。 而梁启超动用的布局棋子,就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赫赫有名的士官三杰:吴禄贞、张绍曾和蓝天蔚。 棋子布下,梁启超踌躇满志,乘海船自大连回国,可他的脚还未踏到地面,就听说士官三杰,吴禄贞不明不白地被其身边人刺杀;蓝天蔚遭遇到了盖世枭雄张作霖,被赶出了东北;最惨的则是张绍曾,起事失败,不得不逃亡到了天津,从此闭门不出。听到这个消息,梁启超当机立断,连船也不下,就在船上补票,又逃回日本去了。 国学大师梁启超退出,轮到了第二个布局者:袁世凯。 袁世凯是经典的武布局,以北洋及南方民军的实力为棋子,具体说起来招数就两个:一是夺取汉阳,展示北洋的军事力量,让南方革命军胆寒;二是让出南京,形成南北对峙,迫使清政府妥协和谈。 梁启超两手空空,布局失败。袁世凯手握军权,布局轻而易举。但是,只有袁世凯的武局还不成,还必须要有一个富影响力及政治智慧的人物出来,非如此,目前的南北对峙之局,就无法如愿地走向宪政或共和之路。 于是第三个布局者应声而出。 惜阴堂,赵凤昌。 所以我们说:袁世凯是民国之父,而赵凤昌是民国之母。没有袁世凯的武局,赵凤昌也没得文局可布。可如果没有赵凤昌的文局,袁世凯的武局就没有意义。 那么,赵凤昌又是如何成功布局的呢? 赵凤昌布局天下的第一步,是要拿下状元公、实业家张謇。 说起这场辛亥革命,给状元公张謇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早在辛亥年4月27日,张謇赴武昌逗留了9天,让自己的纱厂业务,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在鄂督瑞澂的支持下,他拿到了湖北的纱、布、麻、丝四厂的承租权,这就意味着滚滚财源,很快就要流入张謇家里。 当时,兴奋的张謇欣然赴了湖北咨议局局长汤化龙的宴会,并在宴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在宴会上,状元公张謇说:稳定,稳定,当前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不稳定,老子哪有钱可赚……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没有稳定,就没有中国经济的发展,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也就无从谈起,所以我们一定要稳定…… 讲话完毕,张謇登船离开武昌,去了洹上村拜会离休干部袁世凯,逗留数日后,乘船而归。正归之际,就听一声炮响,武昌方向,烈焰焚天,武昌起义的枪声,已经正式打响了。 张謇在他的日记中,这样记载当时的情景: 舟行二十余里,犹见火光熊熊上烛天也…… 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就这样遭到了破坏,状元公的投资也化为了乌有。气急之下,张謇夜奔南京,劝说江宁将军铁良、两江总督张人骏立即出兵,干掉武昌城中的乱党。真是太不像话了,人家刚刚拿到合同,他们那边就闹起了起义,还让不让人家赚钱了? 奇怪的是,江宁将军铁良和两江总督张人骏,却断然拒绝了张謇的建议,而湖广总督瑞澂也逃出武昌,局面彻底失控。 悲愤之下,张謇就来上海找赵凤昌,希望赵凤昌能够帮助他恢复稳定,继续赚钱。 第二章 奇门兵刃 【01.金蝉脱壳孙中山】 惜阴堂里,张謇见到了赵凤昌。可正如我们所知,赵凤昌并无意恢复武昌的稳定,相反,他劝说张謇放弃君主立宪的想法,大家一起来共和,等搞死了清帝国,有的是钱赚,你急什么呢? 张謇无奈,在日记中写道: 绝弦不能调,死灰不能燃。 意思是说:……不稳定就不稳定吧,先共和,再赚钱,也只能这么着了。 于是张謇就住到了惜阴堂,替赵凤昌当秘书,先写信给江宁将军铁良、两江总督张人骏,奉劝他们认清形势,不要听信宵小撺掇,不要与人民为敌,放弃武装干涉武昌的愚蠢想法,早日加入到共和大潮中来。 可想而知,铁良和张人骏收到这封信,肯定是欲哭无泪。这个张謇可真逗,前几天还在这里又哭又闹,要求武装干涉武昌,今个儿又忽然说要我们放弃武力干涉武昌的愚蠢想法……真拿这个怪人没办法。 张謇加入惜阴堂,直接促动了中国共和革命的进程,各省咨议局局长,都以张謇马首是瞻,收到他的书信,就立即与革命党人联系,宣布独立。由是惜阴堂已经隐然成为了中国革命的政治中心,全国各地督抚,纷纷来惜阴堂点卯报道。文件记载,当时到惜阴堂报到、接受赵凤昌安排的人计有:黄炎培、宋教仁、吴稚晖、刚刚出狱的汪精卫、戴季陶、胡汉民、谭延闿、李列钧、柏文蔚、徐绍桢、李书城、洪承点、李燮和、黄郛、黄兴以及革命党党魁孙文。 连孙中山都要到赵凤昌门口听差,说起来也是没得法子,因为孙文归国之前,碰的钉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话说那同盟会革命党,早在广州起义失败后,大批党人逃亡东京,个个灰心丧气,党事已经无人再问。 是年6月11日,党人谭人凤向孙文提出改良党务的建议,孙文点头应允。于是宋教仁兴冲冲地去找孙文,商议这个党务如何一个改良法。可万万没想到,当他见到孙文,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孙文却冷笑道: 同盟会已取消矣,有力者尽可独树一帜。 宋教仁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急问何故。孙文仍然是冷笑道: 党员攻击总理,无总理安有同盟会?经费由我筹集,党员无权过问,何得执以抨击? 孙文的意思是说:同盟会的钱,都是我老孙弄来的,哪有你宋教仁说话的地方? 宋教仁气急败坏,就去找谭人凤说理。于是众党人熙熙攘攘,一起来找孙文吵架。谭人凤倚老卖老,怒气冲冲地道: 同盟会是全国志士结合组织,何得一人言取消?总理无处罚党员之规条;陶成章所持理由,东京亦无附和,何得怪党人?款项既系直接运动,然用公家名义筹来,有所开销,应使全体与之,何云不得过问? 意思是说:老孙,你有什么资格取消同盟会?光复会陶成章骂你的时候,我们也没跟着骂,够意思了吧?怎么这时候责怪我们?再说同盟会募到的钱,是以组织的名义募得的,凭什么你一个人花,不让大家过问? 孙文被驳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就说:这事儿……等明天咱们开个会,讨论讨论再说吧。 众人信了孙文,就先回去准备会议,次日再回来,吃惊地发现孙文已经无影无踪,不辞而别了。 孙文去了哪里呢? 他去了美国科罗拉多州,在一家华人小餐馆找了份刷盘子的工作,不再搅和革命这事了。 【02.妙手空空大总统】 据茅家琦先生所撰《中国国民党史》中记载,孙文在东京神秘消失之后,诸党人无奈,只好踢开孙文闹革命,组建同盟会长江中部分会,党人胡汉民反对,被谭人凤骂得狗血喷头,两人差点儿没打出人命来。但此后中部同盟会杠上开花,策动武昌首义一举成功,革命情势霎时间好转,这却是出乎孙文意料的事。 正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孙文得知消息,急忙发电黄兴,声称自己将前往各国借款,要带大笔的钱回国。 于是孙文直奔华盛顿,写信给美国国务卿诺克斯,要求见面会谈。不曾想那缺德的美国佬诺克斯,硬装作没收到信,让孙文无计可施。 美国不乖,那就先拿下日本。 孙文又找到日本驻美领事馆鹤岗永太郎,希望日本能够公开邀请他访问日本,以便制造国际影响。鹤岗那厮听了要求说:等我向国内请示请示……然后就躲起来不见面了。 日本也不给力,孙文也丝毫不泄气,径奔英国伦敦,给英国外相格雷拍电报,承诺说革命胜利,他掌权后,将“给英美在华若干优先权力”……这次英国佬终于回信了。 格雷说:孙文其人,是个理论性的喜大言的政治家,英国将保持中立,英国政府不反对孙先生经英国及英属殖民地香港返回中国作短暂停留。 英国也不给钱,那就去法国。 在法国,孙文见到了东方汇理银行经理西蒙,明确提出借款。西蒙摇头:不不不,不借,钱有的是,就是不借给你。 你看这个法国佬,真气人。 孙文急了,改了一种说法,想用中国偿还庚子赔款的名义借款,还可以拿矿税、土地税作抵押。法国佬礼貌地回答道:阁下所说的话,我真的一句也听不懂。 没咒念了。 没咒念了也不要紧,回国,去找赵凤昌,让他来解决问题。 但孙先生归国之后,他下榻的居所非常重要——他居住在共进会成员应夔丞的家中,全部开销由应夔丞包干,事后应夔丞报账十七余万,再后来应夔丞雇刺客杀掉了国民党党魁宋教仁,孙先生大怒,指责袁世凯为凶手,并发动了二次革命。 在应夔丞杀宋教仁之前,大家仍然是一团和气,都来共和,遂齐至赵凤昌的家中听候吩咐。赵尊岳文《惜阴堂辛亥革命记》中,记述了孙文抵达上海次日,就去惜阴堂向赵凤昌汇报的详情: ……孙中山先生刚回国初晤赵凤昌,言及民生凋敝,如何解救国民于困难危急之中。孙立即作出豪语,谓今当先免全国之田赋。赵凤昌立即阻止孙的说法,并告知曰:税赋是军政费用支出的来源,君刚归国门,一言为万方所瞩目,慎勿轻言之。 其后议及优待清室经费,孙中山突然讲:每年给一千万何妨?赵凤昌又阻止曰:此当交国会决议,非一二人所可定夺。 主要是孙中山灭清在眼前,情绪尚在亢奋之中,有些喜出望外,不当溢于言表,最终亦仅定四百万两。凡此种种均可看出革命党人之坦率豁朗,而尚不习于治道,幸多机敏善服,不致贻留祸阶…… 惜阴堂散会之后,孙文回到寓所,集党人继续开会,会上宋教仁认为中国不应该实行总统制,应该实行内阁制,孙文不同意,两人大吵,黄兴拉架,会议在争吵中愉快地度过。次日,南京各省代表派了马君武,率领一个六人小分队来找孙文,陈裼祺先生编《孙中山年谱长编》,详述了此次事件: 代表们说:代表团拟举先生为临时大元帅,先生意如何? 孙文回答:要选就选大总统,不必选举大元帅,因大元帅在国外并非元首。 可想而知,孙文这个要求让代表们措手不及。明摆着,北南谈判正在进行中,中国到底是实行君主立宪制,还是实行共和制,此事目前尚无结果。正因为国体悬疑,代表们才想推孙文为大元帅,领导南方军跟北洋军人顶牛。可孙文突然提出来要当大总统,这个事就让代表们为难了: 代表们说:在代表会所议决的临时政府组织大纲,本规定选举大总统,但袁世凯的代表唐绍仪,到汉口试探议和时,曾表示如南方能举袁为大总统,则袁亦可赞同共和。因此代表会有决议此职暂时留待。 孙回答:那不要紧,只要袁真能拥护共和,我就让给他。不过总统就是总统,临时字样可以不要。 孙文把他的要求进一步加码,不唯是要做大总统,而且还不要“临时”字样。再加上革命党早已放出风声,说孙文从美国带回来了美元千万,兵船百艘,有如此强硬之实力,难道南方军还怕北洋军吗? 众代表如何知道所谓美元千万,兵船百艘,纯系子虚乌有?再加上孙文归国之前,早已密令陈其美派了蒋介石动手,将唯一能够与孙文分庭抗礼的革命大领袖陶成章枪杀,于是孙文如愿当选为临时大总统。 等临时大总统孙文横空出世,诸代表才知道兵船美元,压根就是瞎掰,登时全都急了。见此情形,孙文的香山老乡及党人们纷纷上前,替孙文遮掩,孙文大喜,声言招待大家吃饭。众老乡大喜,纷纷赴宴,不过饭局过后一抹嘴巴,才吃惊地发现孙文一文不名,这顿饭还得大家自己掏钱。 从此,孙文先生的香山老乡,闻孙文之名奔避躲让,再也不敢沾到孙先生分毫了。 但孙先生妙手空空,轻取大总统宝座,却让几个人说不尽地尴尬恼火。 【03.假洋鬼子唐绍仪】 孙文巧取大总统宝座,最尴尬、最别扭的人,当属北方使者唐绍仪。 说起那唐绍仪来,他本是大清帝国最早的留美幼童,留美期间荣获绰号“阿贾克斯”,居住在美国大文豪马克·吐温的隔壁,经常开PARTY,和马克·吐温的女儿跳踢踏舞,结果学了满脑子西方资本主义的思想,朝廷对此有所察觉,担心美帝国主义和我们争夺下一代,遂勒令幼童归国。 归国后的唐绍仪,曾赴朝鲜海关就职,手提驳壳枪,与袁世凯两人合斗日本五大师团,是让日本人极为羡慕的中国英雄。此番他出任南北议和使者,朝廷早已拟定了二十二条协议草案,要求建立君主立宪制。可唐绍仪却看也不看,就直接把朝廷的草案丢废纸篓里去了。 当时的香港《华字日报》透露说:临行之前,袁世凯把唐绍仪叫了过去,吩咐道:小唐啊,你记好了,我们的底线是,除了民主我们不可让步外,南方提出来的任何条件,都可以让步。 唐绍仪兴奋地道:OK,你就看我的吧……说话间,唐绍仪咔嚓一刀,将自己头上的辫子剪掉,换上西装、领带、法式皮帽、呢子大衣。看得袁世凯大诧惊呼道:好一个假洋鬼子……我就不明白了,眼下的局势是如此危急,怎么这个唐绍仪如此兴奋呢? 不唯袁世凯目瞪口呆,等南北代表双双会面时,在场之人更是齐齐地跌破眼镜。 南方的谈判代表,是老外交家伍廷芳,他原本在上海好端端地做寓公,可武昌革命军大都督非要高薪诚聘他,请他出来谈判。前去邀请的人,就是青帮大佬陈其美,当时陈其美就拿了张名片登门,一说这事儿,把伍廷芳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伍廷芳和陈其美,素不相识从无往来,这时候陈其美突然登门,竟然提出这么大的一个要求来,伍廷芳哪里敢答应?当即拒绝。 眼见得伍廷芳不出山,陈其美这边回去就无法跟大家交代,情急之下,扑通一声跪在伍廷芳门外。伍廷芳不出来谈判,他就不起来了。 这就是我们前面所提到的,大侠霍元甲神秘身死之后,陈其美不说想办法查清此事,却于伍廷芳门外长跪不起的原因。 被这么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地跪在自己家门外不起来,伍廷芳没得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谈判。出场时他的打扮与唐绍仪构成强烈的反差。唐绍仪是标准的假洋鬼子打扮,而伍廷芳却是长袍马褂,让在场的人心里一个劲地打鼓:这俩活宝,到底哪一个代表革命党?怎么朝廷来的特使,打扮得居然比革命党还要给力? 唐绍仪首先表态:共和民主,我们从北京来的人没有反对意见。 伍廷芳:……蛮好,蛮好……那咱们还谈什么? 唐绍仪:要谈一下清廷,假如没有清廷,咱们现在立马共和,可问题是清廷就摆在这里,你不能装看不见啊,所以咱们得…… 这边唐绍仪的话还没有说完,江湖上突然爆出个特大消息,那孙文已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坐上了大总统的宝座,并于南京组织临时大总统府。当时唐绍仪就傻眼了:这个这个……这让我如何跟袁世凯交代啊? 此时袁世凯已经发来了贺电: 君主、共和问题现方付之国民公决,无从预揣,临时政府之说,未敢与闻。 是日,北洋军人以段祺瑞、冯国璋为首47人,联合通电,欲与南京政府誓死决战。 面对北洋的挑衅,孙文报以轻蔑的冷笑。 来得正好,革命军正要兴师北伐呢。 【04.孙文之奇门兵器】 孙文在南京宣誓就职大总统,立即誓师北伐。 兴起义师,直捣北京城,将袁世凯的北洋军消灭掉! 面对实力如此强大的北洋军,孙文何以有如此信心呢? 因为他设计出了军事战史上闻所未闻的奇门兵器: 飞艇炸弹! 此种武器之设计,是由升空的热气球,下悬巨大的炸弹,顺风向着北京城飘啊飘,飘到北京城袁世凯家里,轰的一声,把袁世凯炸得七零八碎,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制造局接到了南京政府的订单,定制四寸直径、六寸高、十六磅重,上尖下圆,形似葫芦的炸弹两百粒。当时制造局的技师拿着图纸看了半天,问:这种炸弹,制造出来并不难,就是特别费料,炸起来时效果也不好,还不如放个爆竹。一看就是屁事不懂的外行设计的。还有还有,你们说要用气球把这些炸弹飘到北京的袁世凯家……可我就纳闷了,这气球他认识路吗?你怎么就知道气球一定会飘到袁世凯家?万一它飘到老百姓家里,轰的一声炸了,那可咋办? 南京政府来人说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对北伐又是什么态度?这炸弹是大总统亲自设计的。 技师说:别管谁设计的,气球都不大可能认识路…… 南京政府来人说:你知不知道,演艺界大红大紫的大明星潘月樵,领取了两百杆枪,要率领最漂亮最漂亮的花旦武生,亲自参加这次北伐。 技师说:潘月樵是唱戏的,居然要带着花旦去打仗,这个……可这样气球也未必认识路啊。 南京政府来人说:你知不知道,女子北伐铁血团已经成立了,正所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技师:……不是说兔子的事,我是说,气球炸弹它不认得路,会炸到老百姓家的啊。 南京政府来人:你知不知道,杨以德死期将至。 技师:……杨以德?啥叫杨以德? 南京政府来人把厚厚一叠子《民立报》掷在技师的脸上:你自己好好看看,就不信你还敢跟大总统抬杠。 技师狐疑地打开报纸,看了后放下:好,好,好,算我输了行不行?大总统设计的炸弹,铁定是识路认人的,这些炸弹我一定尽心尽力制造,一定一定。 报纸上究竟登了什么消息,把个技师吓成这般模样? 【05.被党人玩惨了】 1912年元月的《民立报》,大篇大篇地刊载了天津党人攻杀杨以德的事件。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孙文手下第一缺心眼死士应夔丞搞出来的。话说当初上海光复,民军风起云涌,数量无穷,都堵在大都督陈其美的门外要求发薪,其中有个民军领袖王钟声,最是凶悍,他用枪口抵在陈其美的脑壳上,强迫陈其美拿出3000元钱。而后王钟声知道陈其美绝不会放过自己,遂乘船逃往天津。 果然,陈其美怒不可遏,命令他的谍报处长应夔丞解决此事。应夔丞端的诡计多端,就给天津警备道杨以德拍了个匿名电报,言称有乱党王钟声潜入天津,请当局速速缉拿。 杨以德是北洋袁世凯手下大将,天津又是北京的门户,所以接到电报后杨以德不敢怠慢,立即率了军警登船,果然逮到了从上海逃来的党人领袖王钟声,验明正身后,将其枪决。 事发后,《民立报》发布大幅哀悼文章,痛斥反动元凶杨以德杀我革命同志的罪行。陈其美并应夔丞亲赴王钟声的追悼会,并致悼词,亲自落泪。 而后党人大举汹汹,入天津誓杀杨以德。先是有人往杨以德身上丢炸弹,被杨以德逃开,没炸到。紧接着党人大模大样地在杨以德的住宅前埋炸药,杨以德的卫队持枪上前干涉,结果却跳出来大伙党人,持枪与卫队对射。 随后,天津出现了成群结队的党人,各执短枪炸弹,径直杀奔杨以德家。杨以德大骇,飞逃入租界,不敢再出来了。 后悔得恨不能吃了自己,杨以德心想,你说我这不是闲极无聊吗?那王钟声既然从上海逃到天津来,明摆着是党人借刀杀人。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傻?党人挖个坑我就扑通跳进去了……唉,你说我真是笨,当时我要是再聪明一点儿,把王钟声驱逐出境,再撵回上海去,让党人自己杀了他,这不就没我事儿了吗? 情知自己智商过低,被陈其美玩惨了。杨以德找人求情,说:你们不要杀我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也支持共和行不行? 党人的答复是:不行! 必杀杨贼以谢天下。 此后杨以德就被困死在租界里,每日里党人络绎不绝,进入租界在他的寓所前晃来晃去。虽说是党人最害怕洋人,不敢在租界里造次,可门外晃动着一群又一群杀手,这还让杨以德如何安枕? 更狠的是,党人每天在报纸上连篇累牍,揭杨以德的老底,说杨以德是小妾生的,说他以前曾在妓院里做龟公提茶壶,说他干过在火车站剪票的活儿,还暗示他和他爹的小妾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总之,杨以德的名字,已经是顶风臭出十八公里,让人再也不敢轻触革命党人的虎须。 杨以德的困境,增加了党人必胜的信念,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敢怀疑孙文大总统设计的气球不认得路吗? 敢跟孙文的革命党抬杠,杨以德就是现成的例子。 所以制造局的技师,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管闭着眼睛制造炸弹。 【06.坚决打压大肥仔】 困死天津杨以德,又设计出了奇门兵刃气球炸弹,孙文英姿勃发,雄心勃勃,转而向武昌的大肥仔黎元洪下手了。 为什么要对肥仔黎元洪下手呢?黎元洪领导武昌革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正因为大肥仔有苦劳,所以才要狠狠地修理他,没苦劳的人,如袁世凯,你想修理也修理不到。 从人类社会关系的角度而言,孙文这边入主大总统,对袁世凯并无实际影响,唯一的影响就是留美幼童唐绍仪临阵反水,倾向共和,和孙文的革命党人搅和到了一起,忽悠了袁世凯,让袁世凯的君主立宪政体泡了汤。但泡了汤也没关系,毕竟这汤是清廷的汤,不是袁世凯的汤,泡就泡了吧,袁世凯表示淡定。 但是,就在大肥仔黎元洪赶鸭子上架,硬起头皮出任湖北革命军政府大都督以来,上海这边以陈其美为首的革命党人,始终在坚持不懈地干一件事——他们试图领导中国革命——这个意思是说,他们始终想领导大肥仔黎元洪,始终在打压黎元洪的势力。 前者,黄兴抵达武昌,出任军事统帅,最终没搞过冯国璋的北洋军,遂抬屁股走人。到了上海后,上海的各省代表推选黄兴为革命军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让湖北革命党非常之郁闷。虽然各省代表发现情形不对,又改选黎元洪为大元帅,黄兴为副元帅,但上海党人仍然期待着孙文,孙文的名头响亮,足足可以把肥仔黎元洪压个半死。 实际上正是这样,孙文明修大元帅,暗渡大总统,一举夺得了中国革命大魁首的地位之后,黎元洪的地位直线下降,忽悠一下子降到与各省的都督平级。 这时候肥仔黎元洪正在武昌,抱着印信被冯国璋的北洋兵追得到处跑路,顾不上跟孙文理论,可湖北省代表汤化龙,以及武昌革命党人孙武兴冲冲地赶来,却都碰了一鼻子灰。 湖北革命党人专程派了孙武来找孙文,那是有原因的。前者,武昌城陷入北洋军的重攻之中,民心不稳,党人遂瞪俩眼珠子撒谎说:孙文目前正在海外,率列国兵舰而来,暂先派了弟弟孙武前来,领导大家革命。当时还用了顶八人大轿,天天抬着屁股被打得稀烂的孙武招摇过市。所以在感情上,不唯是孙武自己,武昌的革命党人,也都将孙武视为了孙文的弟弟,所以派他来亲近孙文。 可是前者黄兴在武昌,因为战事不力,遭到了党人的质疑,从此就对湖北人超级厌恶。而他最讨厌的,就是孙武——“孙武到上海,态度殊惹人厌”(见之于《太炎先生自订年谱》)。 虽然黄兴厌恶孙武,但这不等于孙文也厌恶孙武。但问题在于,南京政府刚刚草创,与事诸人全都不懂政务,设置的官位满足不了党人的需求,也就是说僧多粥少,所以南京政府拒绝授予孙武职务。而湖北的咨议局局长汤化龙更惨,他的弟弟汤芗铭因为统率着一支舰队,被授予了海军次长一职,而哥哥汤化龙,由于实在没官位安置,又找不到个借口,干脆编了个借口,硬说汤化龙为逃官,不予任用。 章太炎记述此事时说: 孙尧卿至南京,不用。时黎公已被副选,诸将请仍称大元帅,移书南京,称汤化龙为逃官,不当任用。两府之怨,自此起矣。 章太炎先生是光复会的领袖,与孙文长期不睦,现在他看好大肥仔黎元洪,要替肥仔说话。而同盟会成员查光佛,却坚定不移地讨厌孙武,并撰《武汉阳秋》声讨孙武: 孙武至宁意在陆军次长,鄂人亦多为宣言争持者。本以其声名素劣,在党人中屡失信用,且不学无术,而黄亦以军事非己所长,欲得军事学识较优者为佐,而孙非其人,且在汉阳时孙多与掣肘,雅不善也。 意思是说,孙武这个人狗屁不懂,人品超级低劣。黄兴在汉阳的军事失利,不怪人家黄兴,都怪孙武人品太差,这么差劲的人品,绝对的“雅不善也”,岂有不打败仗之理? 可想而知,孙武肯定不会喜欢这个结论。替他老人家想想吧,为了发动武昌起义,他可是连身家性命都搭上了,被炸弹炸得屁股稀烂,还坚守武昌城与北洋军交战。革命到最后,却落得个“雅不善也”的结果,这叫什么事儿啊。 孙武怒极,又没脸再回武昌。他来的时候可是风风光光,首义元勋啊,给个陆军次长还不算委屈,却不想给了他一个“雅不善也”,这让孙武如何下台?正尴尬之际,有鄂人孙发绪找来,说道:老孙,你看明白了没有?这个狗屁南京政府,居然没有一个武昌的首义元勋,真是太他娘的雅不善了,我建议你拉摊子单干吧…… 南京政府排鄂,鄂人功高材多,应另树一帜。 孙武一想,对啊,我明明是首义元勋,功劳天下皆知,又何必非要和孙文这伙怪人搅和在一起呢? 1912年1月,鄂人首义者于上海列名发起民社,列在名单上的重要人物有:黎元洪、孙武、蓝天蔚、谭延闿、王正廷、朱瑞、张振武……这个张振武最重要,他也被排挤在南京临时政府之外,不得已加入民社,但他的老婆太多,无论如何也不够吃的。最后必然还要再革命,终被袁世凯所杀,这是很快就要发生的事情。 从此上海以民社为根据地,以武昌为大后方,不停地与孙文闹事,搞得孙文焦头烂额。但南京与武昌两府的纠葛事小,财务上的事大,由于南京政府没得钱花,逼得孙文几欲发狂。 没有钱,北伐的事情也就无从谈起,再加上孙文自己心里也清楚,他的奇门兵器之气球炸弹,对袁世凯的威慑是低于零的。如此这般情形,迫得孙文巴不得快点儿让袁大脑壳来接手这烂摊子。 如何才能哄着袁世凯接手呢? 只能忽悠惜阴堂的赵凤昌了。 【07.让你们找不到阿拉】 惜阴堂被迫出面,替革命党解决麻烦,细说起来应该归功于陈其美。 但事实上,陈其美他并没有露面,而是躲藏了起来,深藏不露。头一个露面的是老同盟会成员冯自由,冯自由向孙先生祝贺说: 我辈夙昔之愿,竟成事实,何等痛快! 孙先生却皱着眉头回答说: 何来痛快,直苦恼耳。 大总统都当上了,还有什么苦恼的呢?事后孙先生回顾说: 民国建元之初,予则极力主张实行革命方略,已达革命建设之目的,实行三民主义,而吾党之士多期期以为不可。经予晓喻再三,辨认四起,卒无成效,莫不以为予之理想太高……呜呼!是岂予之理想太高哉?毋乃当时党人之知识太低耶?予于是乎不禁为之心灰意冷矣!……此予之所以萌退志,而于南京政府成立之后,仍继续停战,重开议和也。至今事过情迁,则多有怪予于民国建元之后,不当再允议和,甘让总统者……党员于破坏成功之后,以多不守革命信誓,不从领袖之主张……夫如是,则予无为总统之必要也。 孙先生的这段回顾,亮点在最后一句。翻译过来就是:……大家都不乖,不听我的话,早知这情形,我何必要当这个大总统呢? 然则,大家为何不听孙先生的话呢? 有个小细节可以让我们知道答案:南京大总统宣誓就职,南方革命军一片欢呼,书信如雨点般飞往南京——全是催款单,要求孙先生速速支付革命经费。各省等着掀锅的革命军数以百万计,全指着孙先生掏钱了。孙先生最先接到的是安徽革命军的催款,当时他大笔一挥:拨款20万!然后丢给新任命的民政部长胡汉民:快去打款! 胡汉民拿着孙先生的批条,到了库府一看,顿时就哭了。原来,偌大的南京临时政府,账面上全部流动资金只有10元钱,孙先生吩咐胡汉民打款20万,这岂不是难为死胡汉民? 原来是没钱。没钱也不要紧,这不,最有钱的状元公张謇,来找孙先生摆龙门阵来了。 状元公、实业家张謇来找孙先生,聊过之后,张謇回去写日记,详述孙先生其为人。日记上一共有三句评价: 头一句:张謇说,(孙文先生)于中国四五千年之疆域、习俗、政权、因革损益之递变不尽了彻……意思是说,孙文先生不了解中国的基本国情。 第二句:张謇说,(孙文先生对)各国政治风俗之源流未暇加以融会贯通……意思是说,孙文先生也不了解外国是怎么个情形。 第三句:张謇说,……与孙中山谈政策,未知涯畔……意思是说:忽悠,孙文是个大忽悠,忽悠得人找不到北了…… 总而言之,张謇搞了一辈子实业,却无法与孙文先生对话,这就意味着沪商对孙文先生的支持必然会受到限制。实际情形是,沪商为临时大总统提供了366万余的资金,然后现金流就断了,南京政府财政总长陈锦涛愤而辞职。 财政总长可以辞职,但沪大都督陈其美却傻了眼。谁都可以辞职,唯独他不能辞职,上海的革命是在他的领导下成功的,现在革命成功了,陈大都督也应该支付革命经费了,这你没得说。 可陈大都督两手空空,上哪儿弄钱去? 没钱?没钱你革个屁命啊!上海的革命军愤怒了,包围了陈其美的大都督府,不拿钱出来,就放火烧掉你的都督府,看你给不给钱! 急难之际,陈其美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嗯,你们都来找阿拉要钱,可阿拉找不到钱,除非让你们找不到阿拉,阿拉的耳根子就清静了…… 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躲什么地方呢? 惜阴堂! 当然是惜阴堂,谁让你赵凤昌多管闲事,非要忧国忧民来着?就躲惜阴堂不出来了,不信你赵凤昌能赶走阿拉。 【08.袁世凯回家种地】 陈其美躲在赵凤昌的家里,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了。赵凤昌没得法子,只好再把张謇叫来:小张啊,你看这个陈其美,待在我家里不走了,真拿他没得法子,我看你还是再拍个电报吧。 张謇问:电报拍给谁呢? 赵凤昌:当然是拍给袁世凯啦,跟人家老袁解释一下,这个南京大总统府不给力,钱也没有,还天天跟武昌大肥仔吵架,弄出来的气球炸弹又纯属扯淡,肯定得散伙。大总统迟早还是他老袁的,叫他老袁别急,千万别带北洋军打过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1912年1月10日,张謇就南京临时政府一事,拍电报给袁世凯解释: 南省先后独立,事权不统一,暂设临时政府,专为对付独立各省,揆情度势,良非得已。孙中山已宣誓,大局一定,即当退位。北方军人,因此怀疑,实未深悉苦衷。若不推诚布公,急求融洽之方,恐南北相峙,将兆分裂,大非汉族之福,心窃痛之,国会议决政体,既双方承认,所须磋商,止开会手续及地点耳。若因是再肇战祸,大局何堪设想?謇前曾以第三者自任,今危象已露,不容坐视。 袁世凯收到了电报,寻思了一会儿,叫过他的幕僚洪述祖。 袁世凯:小洪啊,听说你是惜阴堂赵凤昌的姐夫,我没弄错吧? 洪述祖:……错得太离谱了,我不是赵凤昌的姐夫,赵凤昌是我的姐夫。我姐姐就是嫁给了赵凤昌…… 袁世凯:……反正都差不多吧,横竖也是你们一家子的事。南方那边的情形,你姐夫到底是怎么说的? 洪述祖笑道:老板啊,这还用说吗?那孙文只是个口头理论家,没有任何实际政务经验。这个临时大总统,原本是我姐夫安排他做大元帅的,却被他偷梁换柱,忽悠各省代表说他从美国弄到了美金千万,兵船百艘,代表们傻啊,孙文说啥他们都信,结果就投票让他当大总统了,现在那些代表们后悔死了…… 袁世凯:嗯,那么南京那边的财务状况如何呢? 洪述祖:老板,这你可问到点子上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现在沪军的军费无法开支,民军包围了陈其美的大都督府,扬言不给钱就放火,陈其美吓得躲在我姐夫家里,不敢出来。黄兴更惨,扬言要剖腹以谢天下…… 洪述祖在历史上出场,他居然是惜阴堂主人赵凤昌的小舅子。只要我们不是太笨,马上就会知道,这人要惨了——倘若有人用暴力将惜阴堂及赵凤昌,从历史上抹除,那么,洪述祖此人必然在劫难逃。事实上,他死得很惨很惨,尽管他一再解释他不是谋刺宋教仁的凶手,但他越是辩解,死得就越是没个名堂。 但此时,饶是袁世凯老谋深算,又怎么会想到有人琢磨着将他的这个幕僚从历史上抹除?所以袁世凯听了洪述祖的汇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起草个给张謇的电报吧。 电报上说啥呢?洪述祖问。 袁世凯道:实话实说,就说我……以后回家种地,别寻思着把南方军的乱摊子丢给我! 洪述祖听了后摇头:袁公,你想回家种地,我琢磨这事够呛,那帮吃货才不会答应呢……倾刻间,电文一草而就: 探投唐少川先生湘转伍轶翁、张季翁同鉴: 现天下糜烂,经济困难,将来扶民治军头绪万端,而分蒙问题尤难措手,所非凯衰病之躯所能料理。共和之议已达目的。凯将勉尽义务,爱我者适足相害,务请三公切商中山,仍以利国福民为念,始终其了,勿弃前功,凯候接代有人,仍返洹上务我农业,皆三公之大赐也。感且不朽。 袁世凯、铣二。 【09.倾倒得不得了】 孙文的南京政府陷入麻烦,袁世凯这边的烂摊子也出现了问题。 问题出在袁世凯派出来的使者唐绍仪身上。说起袁、唐二人,那真是铁打的交情,两人当年在朝鲜合斗日本五大师团,险象环生,险死生还。按说这么深的交情,是不应该出问题的,可问题还是出了。 问题出在唐绍仪身上,临行前,袁世凯再三叮嘱他:小唐啊,咱们北方的态度是君主立宪,记清楚了啊,君主立宪,不然的话,那我老袁就是逼宫的王莽、曹操、严嵩、贾似道……所有的大奸臣加在一起,也没有我的罪名严重。所以一定要君主立宪,不能让我留臭名于青史…… 唐绍仪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到了南京,见到伍廷芳,唐绍仪却说: 美利坚之平民政治,我们游学此邦时,即已醉心。自奉新大陆,益领悟其共和政体有利于国计民生,更是倾倒得不得了…… 原来,唐绍仪对美国的平民政治倾倒得不得了,一辈子的宿愿啊,眼看就要得偿,这时候真的顾不上和老袁那血与火的交情了,让老袁去死吧,中国非得共和不可。 朝廷派来的使者,居然对共和倾倒得不得了。这让南方使者伍廷芳反倒不知说什么了。但唐绍仪哇哇哇说个不停,根本不给伍廷芳机会: 共和立宪,万众一心,我等汉人,无不赞成……今所议者,非反对共和者,但求和平达到之办法也。 唐绍仪摆了老伙计袁世凯一刀,结果在这场谈判中,袁世凯就被动了。虽然老袁发现事情不妙,急急地撤销了唐绍仪的谈判权,可已经来不及了,南方抓住唐绍仪的话,逼老袁表态:你们自己的使者说过的话,总不能不算数吧? 袁世凯无奈:共和……你们非要共和,那就共和吧。 北南双方,秘密达成五项条款: 1.确定共和政体。 2.优待皇室。 3.先推翻清廷者为大总统。 4.南北将士,皆不负战争责任。 5.组织临时议会,恢复各地秩序。 双方商定了这五款之后,袁世凯一琢磨,嗯,现在剩下来的事情,就是逼宫了。 通知宫中的隆裕太后,以御前会议决定共和制国体。 这段历史,唯一的目击证人是宣统帝溥仪。当时小溥仪咬着手指头,坐在龙椅上,看着太后哇哇大哭,太后的脚下,跪着一个糟老头子,也在哇哇大哭。 皇太后哭道:汝看着应如何办,即如何办。无论大局如何,我断不怨汝,亦不能怨汝。 糟老头袁世凯哭道:臣等国务大臣,担任行政事宜。至皇室安危大计,应请垂询皇族近交王公,论政体本应君主立宪,今即不能办到,革命党不肯承认……如开战,战败后,悉不能保全皇室。此事关系皇室安危,仍请太后召见近支王公再为商议,候旨。 于是就召开御前会议,有请皇族王公赴会。会议上,一听说要共和,皇族轰的一声就炸了窝,齐声大骂袁世凯:丢你老母,不能共和,这锦绣江山,是俺们爱新觉罗家的私产,允许你们这些奴才在我们家里生存,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现在你们竟然想分俺爱新觉罗的家,简直是岂有此理!袁世凯,你个狗奴才,着你即时三刻,立即把南方的乱党剿平,否则提头来见。 袁世凯连连点头:剿平乱党,小意思,太小意思啦……不过你们诸位,既然这万里江山是你们的私产,现在北洋军正在为你们的产业与南方军血拼,可前线的将士们吃没得吃,喝没得喝,你们看看是不是一家掏点儿银子,凑点儿军费……咦,你们人呢?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人都跑哪儿去了? 一听说要掏银子资助军费,众皇族顿时一哄而散,再也无人出头言语一声。袁世凯心情大悦,登上马车,入宫去欺负小寡妇隆裕太后。 稍候袁世凯出宫,踏上回家之路。车行之间,忽然一物飞空而来,砰地击在袁世凯的马车车辕上,然后是轰的一声巨响,马车倾覆,将袁世凯扣在车下。 当时袁世凯惊叫一声:糟糕,孙文派人丢炸弹来了…… 【10.烈血之士】 关于袁世凯被革命党人丢炸弹一事,最早的记录是在其子袁克文撰写的《袁世凯纪》书中提到: ……一日,先公入朝,有宄徒怀弹,伏东安门外道左楼中,俟先公归邸,乃掷弹向车……且伤驾车之马,马被弹,力驰而归,入邸,马亦毙,先公神色自若,微言耳震微聋耳…… 袁克文这混蛋,好不容易写本书,还偏偏不交代刺客的来历因由,真是太不负责了。 推究这次刺杀事件,责任还在汪精卫身上。 话说那汪精卫,因为谋刺摄政王载沣而入狱。武昌首义后,各省纷纷独立,于是清廷为示好革命党,遂将汪精卫释放。出狱之后,就有一个贵胄学堂的学生前来拜访。既然是贵胄学堂,学生当然是官家子弟。 果然,所来之人,叫张先培。他的祖父张良曾任安徽提督,后因平灭六合会之乱而补授副将。而张先培在学堂读书,偏偏教书先生是个革命党,劝他为革命洒一腔热血。张先培心动,就来找汪精卫。 汪精卫问他:你说你家乡是贵州,那为何不回贵州起事? 张先培说:我不想回贵州,我想在这里跟你一块干。 汪精卫问:一块干?干什么? 张先培建议道:你看,咱们联手炸掉袁世凯如何? 汪精卫:……炸袁世凯?为何要炸他? 张先培道:这还用问吗?现在清廷所依赖的,唯有袁世凯一个人,只要将他杀掉,革命就差不多成功了。 汪精卫摇头:不然不然,实话跟你说吧,那袁世凯实际上也是心慕共和的,久有反正之意。你如果杀了他,只恐天下兵连祸结,战火四起。所以我的意思呢,你先不要急着动手,先联络同志,做好准备再说。 张先培答应了,就去联络同志。这边汪精卫却被袁世凯派去了南京,与孙文汇合,而后汪精卫不说快点儿回北京,而是在西湖一带瞎转悠。张先培一个人在北京好生寂寞,结果就遇到了老乡黄之萌。 黄之萌,相貌魁梧,天姿敏慧,他有一段非常伤心的往事。早年,法国佬抢占了越南,越南人向中国求救,可清廷自顾不暇,遂有许多烈血义士,纷纷前往。当时黄之萌也要去越南,父母得知,骗他去一间屋子里取东西,等他一进去,就在外边哗啦一声把门锁上了,不让他再出来。黄之萌急得在屋子里跳脚,到了半夜,他的妻子悄悄来到门前,替他打开门,鼓励他去边疆杀敌。可黄之萌没有路费,妻子就拔下头上的钗环,交给黄之萌,让他在路上卖钱用。 黄之萌拿着妻子的钗环当路费,历尽辛苦到了越南,却见各地自费赶往越南的义士头颅,被法国佬悬挂在旗杆上。黄之萌大哭而归,回家告诉妻子,妻子听后忧伤国事,竟一病不起,一缕香魂,就这样悄然散尽。 爱妻忧国而死,黄之萌心中发誓终身不娶,遂入京师,进入军咨府办的测绘学堂读书,暗中搜集了许多地图。 张黄二人相遇,不胜欣喜,畅谈了一整夜,决定于北京城中竖起义旗,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次日,黄之萌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几日后再回来,给张先培又带来一个人。 与黄之萌同来之人,姓杨,叫杨禹昌,原在保定陆军中学教书。武昌首义之后,他对学生们说: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诸君与我分投各省,暗联党人起事,以救国危。然后他率一批学生去了上海,却发现上海革命党人扎了堆,满大街都是,都围着陈其美的大都督府开枪放火,要求补发工资。 于是杨禹昌说:擒贼当擒王!于是取路北京,沿途联络党人,却莫名其妙地被众党人怀疑他是清廷奸细。杨禹昌大怒,曰:最险无非要命,不死总能出头,看我给你们干一个大的! 于是,张先培、黄之萌并杨禹昌三义士同抵北京,三人同心协力,准备击杀袁世凯。 【11.富二代的刺杀历程】 三义士北京盟誓,杨禹昌询问张先培欲从何处下手。 张先培说:吾所虑者,唯土字头耳——土字头,是袁世凯的袁字土头,因北京密探遍布,所以说此隐语——此前汪兆铭告诉我说,土字头有心反正,所以我就迟迟未下手,可等到今天,并不见有丝毫动静,而局势日益糜烂,再不动手的话,只怕祸莫大矣。 杨禹昌以之为然,三人搞来了手枪炸弹,商议决定,于1912年1月15日,带领十数个党人来到东华门,见有马队簇聚栅外,凑近一看,正是袁大脑袋的马队。三人欣喜,张先培和杨禹昌就在近前一家店铺前转来转去,黄之萌转东安市场,准备截住袁世凯的去路。 不长时间,就见袁世凯从内廷出来,坐着双马车,前面是保护的马队,哗啦啦奔这边而来,张先培、杨禹昌各执短枪在手,突然冲出,率众党人砰砰砰一顿狂射,打得马队目瞪口呆,而后丢出炸弹,轰的一声,掀翻了袁世凯的马车。 虽然弹飞如雨,现场却无一人受伤,岂料有一粒子弹嗖地打在了路边的自来水管上,砰的一声弹了回来,正击中袁世凯的卫队长袁金标的马脑袋,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那马脑袋炸了开来,袁金标跌下马来,不晓得伤势如何,总之是再也未能爬起来。 马队卫兵早已疯了一样扑将过来,将张先培、杨禹昌双双捉住。 东安市场那边还有个黄之萌,眼见袁世凯钻出马车,向着前面狂奔,黄之萌大怒,执枪在手,追杀而来。不提防路边各有两名捕探突然扑至,一左一右,猛地架住黄之萌手臂,将黄之萌生擒了。 这时候巡警闻声赶到,将那家茶叶店团团围住,命令里边的人全部高举双手走出来,巡警一搜身,接连搜出几枚炸弹,又将数名党人一并拿下,其中还有一名女党人。 正在搜身之际,突然不知何处响起一枪,一名骑在马上的巡警大头朝下,栽了下来。众巡警急忙拔枪追赶,开枪者却早已遁去无踪。 这次暗杀,被捕获的党人除了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外,尚有萧生、陶鸿源、许同华、傅恩逊、黄永清、薛荣、李怀连及一名姓郑的党人。 有关三位血烈之士,一说是张先培刺杀不中,脑后中弹,死于当场。一说是三人两日后同绑刑场处决。还有一说指袁世凯部将陆建章,将三名义士用棉被裹了,浇上煤油,纵火活活烧死。 临终之时,黄之萌留下绝命诗: 在昔头皮拼着撞,而今血影散成斑。 红点溅飞花满地,层层留与后人看。 三义士死,孙文先生不胜悲愤,于伤悼悲恸中发布命令,谓杨禹昌等烈士“奔走津、沪,组织一切,厥功甚伟,而卒就义于北京”,封三义士为右都尉,给家属发放抚恤金。 此事过后,袁世凯继续逼宫,并遣党人彭家珍刺杀了宗社党头子良弼。说起那良弼之人,实乃一条响当当的硬汉,他被彭家珍炸伤,需要截肢,却咬牙不肯打麻药,要效法古之关羽刮骨疗毒。他真的瞪眼看着自己的腿被锯掉,现场煞是吓人。奈何血未流尽,良弼已自失血过多而死。若然此人还活着,仍难免一场龙争虎斗,这共和革命之路,还得再起波折。 就在良弼遇刺之日,北洋将领张怀芝正坐着火车,从北京去天津。车行至新站,临时停车。张怀芝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曰:大好河山,可惜沦陷于夷狄之手,三千红粉,竟与羯奴同眠……语未毕,就听忽悠一声,一枚炸弹从窗外丢进,正砸在张怀芝的脑壳上。砸得张怀芝叫一声娘亲,定睛看时,就见一个风姿秀丽的美少年,满面煞气,手提短枪,跃入车中。 幸好那枚炸弹没有爆炸,张怀芝更不犹豫,掉头就跑,美少年举枪追来,砰砰砰只管对着张怀芝狂射。幸好张怀芝的侍从疯了一样拿自己的身体遮住张怀芝,蜂拥而上,将美少年擒获。 问其姓名,美少年厉声道:大好河山,可惜沦陷于夷狄之手,三千红粉,竟与羯奴同眠。兀那清廷的狗奴才听好了,某家乃上海华荣洋行的少东家薛成华是也,家里有钱,心慕革命,遂与同志车锡元、张墨林、曲振宗齐来北京,欲杀冯国璋、铁良、荫昌及良弼四人。只恨革命党给的炸弹都是臭弹,一粒也不炸,要不然你这羯奴难逃一死。 张怀芝听后喃喃地道:有没有搞错,你是个富二代,居然也搞刺杀,这革命思想,对年轻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可怕了…… 尽管美少年薛成华被张怀芝偷偷杀掉,但其人最后一击,不唯是吓坏了皇族,连北洋军人都感受到了革命风暴的恐怖。 抓紧吧,快点儿抓紧逼宣统皇帝退位吧,再迟会被炸死的。 【12.你太有才啦】 北南和议达成,袁世凯将决议条件呈报隆裕太后。 太后打开和议,登时放声大哭,曰:真个将我大清朝推倒啊?连那“帝号相承不替”一语都不许我,让我母子算何等人物? 旁边的太监、宫女、侍卫俱各大放悲声,袁世凯没得法子,也假装跟大家一起哭。等大家哭得累了,他耐心地解释道:太后啊,皇上逊位,这是尧舜公天下之心,是好事啊。臣跟南方那伙子煞星争执了好长时间,可是没得法子,这是他们的最后通牒了。 隆裕太后哭道:袁世凯,我母子二人既然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肯定不会埋怨你的,你就照决议上的去做好了。 袁世凯大喜:臣遵旨。 急匆匆地出了宫,袁世凯回到家,立即吩咐洪述祖:快快快,赶快拿笔开写,写皇上的退位诏书。 洪述祖:……让我来写吗? 袁世凯:废话,不是你来写,还让我来写吗? 洪述祖:是,是,我写,我写,我写写写写……洪述祖回到书案旁,不长时间挥笔而就,拿过来给袁世凯看:老板,看看这个怎么样? 袁世凯接过诏书,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突然吼叫起来:丢你老母,这是他妈的哪个混蛋写的退位诏书?又臭又长,就这么会儿工夫,读这个诏书让我睡了两觉,这岂不是扯淡? 洪述祖:……这又怎么怪得我?我说过我写这个不擅长…… 袁世凯:那马上拍电报给你小舅子赵凤昌,让他马上拟定皇上逊位诏书。 洪述祖:说过了,赵凤昌不是我小舅子,我是他小舅子…… 袁世凯:甭管谁是谁小舅子了,你抓紧办去吧,少在这里扯淡。 稍顷,洪述祖回来,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电文:老板,这是我小舅子赵凤昌发过来的清帝逊位诏书,都写好快半个月了…… 袁世凯:你看你看,我说赵凤昌是你小舅子吧,你还老是抬杠。 洪述祖:……不对不对,是我被你搅浑了脑袋,弄错了,赵凤昌真的不是我小舅子,我才是他的小舅子…… 袁世凯:好啦好啦,别烦我了,让我看看这个诏书。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 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定办法。南北睽睽,彼此相峙,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一姓之尊荣,拂兆人之好恶?用是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义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安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哉?钦此。 袁世凯拿过来一看,大喜:小洪,你小舅子果然有两下子,退处宽闲,优游岁月,写得真是太有才了! 便拿这纸诏书去找徐世昌,徐世昌改了又改,然后入宫,请隆裕太后召王公大臣前来,宣诏。 太后哭道:现今王公大臣早已携带金银细软,逃到了租界,就我们可怜兮兮的娘儿俩,你就这么宣诏吧。 宣诏声中,隆裕太后放声大哭,泪飞如雨,众太监也随之大哭。 而此时,宫外,整个大中国,却是一片欢天喜地,鞭炮声震彻天地。 民主啦! 共和啦! 就在这普天同庆的大好时光中,哒哒哒,激烈的枪声,从革命圣地武昌方向传来。 又打起来啦。 第三章 局定山河 【01.恐怖的礼物】 话说武汉三镇人民,脾气最是火暴。辛亥革命功成于武昌,不是毫无缘故的,这与武汉人民的暴脾气是分不开的。追溯武汉人民暴脾气的成因,必须要提到的就是四川保路运动。因为四川铁路民办,大股东动辄卷钱而逃,害得股民上吊投河,络绎不绝入京上访,恳求朝廷管一管。朝廷还真缺心眼了,硬是插进来宣布四川路权收归国有,最终激怒了立宪派人士兼大股东,于是暗中联合革命党人,策动了四川民变。只是惨了四川督抚赵尔丰,硬是被民军攻破衙署,割掉了脑袋。 赵尔丰冤乎枉哉,被立宪派大股东和党人联手生生搞死,死后还被栽了一堆怪罪名。这让赵尔丰身边的卫队悲愤已极,所以当军政府将赵尔丰的首级示众之时,刺客突至,袭杀手提首极示众的士兵,算是为赵尔丰报了仇。 赵尔丰死时,清帝国能臣端方,正率着武昌的一支队伍往援,闻知此事,四川党人大为惊恐。都知道端方的厉害,若然是重力狂击四川,只恐党人难逃大劫。这时候党人吴玉章站出来说:不要紧,武昌的党人,蓄谋起事日久,来的这支队伍中肯定有革命党,让我去找找,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 于是吴玉章策马奔内江,正见端方的队伍晃悠晃悠前来,吴玉章躲在路边,假装路过的行人,偷眼盯着队伍的士兵看,突然之间他大叫一声:大哥大哥,我可找到你了。冲上前来,将一名当兵的抱住了。 那名士兵,正是潜伏在队伍中的党人田智亮。 当下田智亮悄悄告诉吴玉章,他已经和四川的党人取得联系,一旦队伍到达资州,就立即起事,杀掉端方兄弟二人,以事革命。 吴玉章大喜,自回内江,继续革命。而这支鄂军行至资州,果然发作起来,将端方兄弟二人团团围住,就要开枪。 端方终究是一世能臣,面对枪口,极为淡定,问:你们要革命是不是?真是太好啦,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端方天天没事就想着革命,从今以后咱们一起干啦! 党人怒斥道:端方,你少来瞎忽悠,你是旗人,我们是汉人。这次革命就是要杀尽你们旗人,你哪儿来的革命资格? 端方哈哈大笑:差矣,差矣,你们极是差矣。虽然我的名字叫端方,听起来好像是个旗人,实则不然,偷偷地告诉你们哦,实际上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汉人,只是到了我祖爷爷那一辈,才被强迫加入了旗籍。算到今日尚不满四代,所以说我仍然是汉人,当然有资格和你们一起革命,一起杀旗人了。 党人们坏笑道:端方,你要参加革命,可以,不过嘛,难道你不认为你的脑袋,比你活着更值钱吗? 端方愣了愣:弟兄们,你们不要这么凶……砰砰砰,党人已经开了枪。 为什么党人这么着急着开枪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 话说武昌军政府大都督黎元洪,自打任职以来,不停地发电报给各省咨议局并革命党,忽悠大家快点儿独立,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一天他正在疯忙,忽然有几个党人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精美的西油匣,说道:报告大都督,天大的好消息,四川宣布独立了,还给大都督送来了厚礼。 黎元洪大喜:独立了就好,礼物可免则免。 那几个党人劝道:大都督,你应该先验看一下礼物,然后传报给武昌父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好消息才对。 说得有道理。黎元洪点头:那我来瞧瞧这礼物是什么。 走过去,伸手打开西油匣,就听黎元洪惨叫一声,失足跌坐到了地上。 【02.两颗头颅万里行】 那礼物是什么,竟把个肥仔黎元洪,吓成这般模样? 这事细说起来,那就太可怕了。黎元洪看到的,竟然是帝国能臣端方的脑袋,被切割下来之后,方方正正地置于匣中。最可怕的是端方那脸上还带着笑,是一种极尽诡异、栩栩如生的可怕怪笑。 一颗被切割下来的脑袋,怎么还会笑?而且是那么可怕的怪笑? 原来,党人闲极无聊,配置了一种神秘的药水,将死人的脑袋浸在里边,不管过多长时间,死人的容颜都不会变,一如生时。所以在四川资州,党人就琢磨拿端方兄弟两人的脑壳试用一下,看看药水灵验与否。事实证明,党人配置的药水是非常有效果的,至少把肥仔黎元洪吓了个半死。 可是,这些党人为何要吓可怜的大肥仔呢? 这是因为,这些党人不止是极端憎恨端方,同样是极端憎恨肥仔黎元洪。他们之所以热衷于革命,正是想借革命的手段,除掉这两个让他们讨厌的人。端方命苦,栽在了这伙煞星手中,可肥仔黎元洪已经出任了湖北革命军政府大都督,仍然是党人的领导,党人无奈,只有用端方的脑壳吓唬吓唬黎元洪,出一出胸中的恶气。 当时那几个党人笑嘻嘻地看着黎元洪:怎么了,大都督,你怎么不发话啊? 黎元洪悻悻地爬起来,说了句:把这两颗脑袋,给我送到上海去吧。 为什么要送到上海呢? 因为南京是革命党陈其美的地盘,他领导的革命党竟然搞出来这么两颗恐怖的人头,所以黎元洪认为,陈其美有必要欣赏一下自己的精品杰作。 于是那几名党人出来,高举着端方的人头,大喊道:大都督有令,将恶贼端方的人头示众,大家快来看啊……霎时间街道上的人全都挤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争相看稀奇。还有识文懂字的,看得心情激动,不由得诗兴大发,曰: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武昌人民看过之后,党人将这两颗人头送到了上海。陈其美却是大喜,这厮是最喜欢血腥的恐怖大亨,向来主张暴力与暗杀,送来的这两颗人头,正合他意。他当即命人将这两颗人头送到上海博物馆,收取高额门票,趁这机会着实赚了一票。 不久,上海人民看这两颗人头看腻了,观众日渐稀少,收入也越来越不敷支出。这时候陈其美不知是怎么琢磨的,居然把这两颗人头给南京的孙文送去了。孙文那边却连个收条也没打,不晓得把这两颗人头如何处理了。 这两颗人头,只是武昌一连串革命的前奏。看看这些党人的坏脾气,就知道大肥仔正坐在一座行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单只是一次革命,远远满足不了大家的胃口。大武汉革命圣地,此后还将持续爆发新的革命。 【03.肥仔有品位】 话说早在武昌首义开端,党人内部就已是缠斗不休,以海外留学生为主的共进会,与以江湖豪士为主的文学社之间,相互鄙视,相互瞧不起。后来共进会老巢发生炸弹爆炸,文学社老巢被密探连锅端掉,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转移到了志士们的赴死与逃难之中,就忽略了这事。 但等到熊秉坤等人一声枪响,彻底将大武昌搅成了一锅粥,党人们纷纷从躲藏的地方钻出来,四处追杀旗人,再后是肥仔黎元洪出山,纠集党人齐战北洋冯国璋,这时候双方的争斗又显现了出来。 细究起来,武昌革命阵营的分裂,与孙文不无干系。早在首义元勋孙武奔上海,谋取陆军次长一职时,孙文就应该给武昌军政府这些兄弟们安排几个职务,可是孙文偏不,把革命胜利果实抱在怀里不撒手了。害得武昌这边没得胜利果子分,革命到最后一无所获,难免气愤不平,要搞二次革命。 武昌的二次革命,刀锋直指首义元勋孙武。 为什么大家要搞掉孙武呢? 这是因为,自打武昌成为革命圣地以来,黎元洪主持军务,孙武感觉黎元洪这个大肥仔蛮有品位,就倾向于支持黎元洪。而文学社的魁首蒋翎武却认为黎元洪太肥,不如黄兴来情绪,遂公开表态支持黄兴。 这样,武昌革命阵营就分化出来两个新的组合: 黎孙系——由支持肥仔黎元洪的孙武等人组成,支持武昌政府。 黄蒋系——由支持黄兴的蒋翎武等人组成,支持南京政府。 黄蒋系中还包括了一名重要成员:原共进会成员张振武。虽然孙武与张振武同为共进会成员,但由于张振武是湖北罗田人,说话粗俗野蛮,孙武听着别扭,老觉得张振武不过是一个高小教员,没文化,这种厌恶感必然引发张振武的不满,最终导致了共进会的张振武,与文学社的蒋翎武走到一起,大家联手来搞孙武。 可孙武哪里晓得居然有人要搞他?兀自参加会议,吵吵闹闹,会议上,顾问孙家绪首先发言,他说:孙文这个大嘴巴,天天瞎咧咧,没他不敢说的大话,说什么从美国带回来千万美金,说什么从美国带回来百艘兵船,忽悠各省代表投票选他当大总统,现在他大总统当上了,可千万美金呢?百艘兵船呢?在哪里?在哪里?美金没有,兵船也没有,全都是骗人的。可孙文现在又在干些什么?他不停地给洋人写信,承诺洋人在华利益,这是卖国啊,卖国…… 啪的一声,孙武拍案而起,大声道:太不像话了,这个孙文闹得真是太不像话了!南京政府如此败坏,我宁可承认袁世凯,不承认南京! 与会的同盟会成员杨时杰、查光佛急了,跳出来跟孙武大吵:孙武,你是怎么说话的?你居然说不承认南京政府,别忘了你共进会也是属于同盟会的堂口,孙文是我们的领袖,你居然敢跟领袖抬杠,这这这……这像话吗? 同盟会内讧,肥仔黎元洪乐坏了,急忙劝架道:大家不要吵,嗯,不要吵,要和谐,要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党人孙武公然反对同盟会孙文,激起了党人之愤怒,遂有群英会崛起江湖,誓杀孙武而后快。 【04.这命没有革对】 却说武昌新军第八镇第三十二标有名大头兵,姓向名海潜,忽一日突发奇想,成立了江湖组合群英会,誓要反清复明。武昌首义之前,群英会与文学社蒋翎武关系最铁,遂要求全伙加入文学社。奈何这个文学社不吸收江湖会党,群英会革命无门,就找到了共进会孙武的门上,央求革命。 孙武接收了群英会,从此群英会就有了领导。 群英会的创始人向海潜,与同乡黄申芗关系最是要好。而那黄申芗却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革命成功后他被封为禁卫军协统,但他发现,比他官位高的,水平都不如他,水平比他高的,目前尚未发现。黄申芗心里郁闷,遂去找老领导孙武说理。 当时孙武拍着黄申芗的肩膀,说:小鬼,协统的官已经不小了,好好干,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 孙武的这种态度,于黄申芗而言不啻天大的羞辱。他怒不可遏地出了门,说:孙武如此妄自尊大,我非打倒他不可。 如何一个打倒法呢? 容易,去找群英会魁首向海潜,大家一起来干。 此时的群英会,成员已经极其复杂,多半都是蒋翎武的文学社成员,再加上刚刚从四川返回来的第三十一标教导团——就是这支队伍被朝廷派了去镇压四川的保路运动,行至半路,武昌首义爆发,于是他们杀掉了领队的端方,并把端方的脑袋用药水浸泡了,把可怜的肥仔黎元洪,吓了个半死——此外还有伤兵自发组织的毕血会、老兵组成的将校团、士兵组成的义勇团等。所有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未居权要郁郁不得。 意思是说,革命虽然成功了,可大家却什么也没捞到,这命显然没有革对,得重新革。 群英会举行秘密会议,商量着要搞死孙武,并诚邀孙武的亲信蔡汉卿参加。当时蔡汉卿心里那个别扭啊,孙武是自己的铁哥们儿,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杀掉。可要杀孙武的也是自己的铁哥们儿,又不能不让他们杀孙武。 咋个办呢? 有了!蔡汉卿想出一个好法子,找了个借口,忽悠孙武去汉口旅游。孙武不知,兴冲冲地去了。 群英会却不知道孙武离开了,仍按计划行事。1912年2月27日,将校团、义勇团、毕血会集数千人众起事,佩戴群英会徽章,以黄申芗为总司令,一声枪响,众人齐齐呐喊,持枪杀向革命元勋孙武的家中。 实事求是地讲,武昌的此次军事行动,远比上一次的武昌首义规模要大。上一次,打响革命第一枪的熊秉坤,费了牛劲才凑了几十人,可这时候却是千人出动,而且枪声一响,就听到整个武昌城中,仿佛放爆竹一样,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数不清的大头兵,全操起枪杆子冲上街头,开枪打杀。 一呼百应,武昌再次陷入混乱,是因为革命成功之后,能够封官的人太少太少,而参加革命的人又太多太多,绝大多数革了半天的命,却一无所获。所以对他们而言,这命完全有着继续革下去的必要。 尽管群英会起事之前宣称:此次行动意在剿除民贼,改良政治,只诛孙武一人。奈何乱兵蜂拥而入,举动紊乱,肆意杀戮,秩序无存,军政机关被破坏殆尽。 这其中最倒霉的要数革命元勋张廷辅,他的家就是文学社的老巢,当初机关被清廷密探破获,连累到张廷辅的妻子入狱。吃尽了千般苦,受尽了万般罪,总算是迎来了革命胜利的这一天。可不曾想又一拨革命风潮席卷而来,子弹如泼水般向着这对革命夫妻狂射。 张廷辅当场被射杀,妻子重伤。 如果历史给这位可敬的女士一个机会,让她对着镜头说句话,她一定会说: 有没有搞错?我们要革命的清廷,都没有杀我,可我却被革命杀掉,这真是太郁闷了! 群英会之乱,再度让大武昌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孙武扬言要再兴革命军,打回武昌,却被黎元洪劝止。最后孙武只好登报发广告,表示自己要“养苛外游”,从此不来武昌,群英会这才止息了暴乱。 但这事孙武是不会罢休的,他积蓄力量,准备再度出手。而同为革命元勋的张振武,将沦为革命祭坛上的下一个牺牲品。 【05.有礼貌的兵乱】 武昌这边千人暴乱,搞得轰轰烈烈。北京城里的北洋军人,也在当天热热闹闹地玩过一场。同样是大兵蜂拥冲上街头,逮人就射击,见钱物就抢,闹得人心惶惶,四乡不安。 说到北京城这场乱子,至今仍然是个悬案。事情的起因是孙文派使者赴京,要将袁世凯揪到南京上任,可使者到达后,就遭遇了一场北洋兵乱。革命党人坚定不移地认为:北京兵乱,是袁世凯暗中搞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赴南京,而留在北京。 那么革命党这边,有什么证据没有? 革命党的证据就是:袁世凯是个大坏蛋,大坏蛋岂有不搞兵乱之理?所以既然有了兵乱,必然是大坏蛋袁世凯搞出来的。 然则,又何以见得袁世凯是个大坏蛋呢? 这证据也简单——袁世凯搞了兵乱嘛,好人哪有搞兵乱的?所以,袁世凯是个大坏蛋。 于是,一个闭合的循环逻辑圈出现在历史上:袁世凯是坏蛋,所以兵乱必然是他搞的。既然兵乱是他搞的,那么他铁定是个坏蛋……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能够拿出袁世凯搞兵乱的确切证据,因为大家都认为没这个必要。 但这个必要,还是非常必要的。 先来看看北京城兵变的详细情形。 北洋兵变,说起来也是一波三折的。先是,孙文吩咐参议院投票,定都南京,把袁世凯弄到南京圈起来,不曾想参议员们各怀心思,硬是以绝对多数通过了定都北京的议案。孙文大怒,破口大骂投票的参议员不是玩意儿,而黄兴则扬言要兴兵,议员再敢不听话,子弹伺候。议员们害怕了,这才勉强通过议案。 于是孙文派了九名使者:蔡元培、宋教仁、汪精卫,钮永建、王正廷、刘冠雄、魏宸组、曾昭文、黄恺元——注意这个黄恺元,此次北京之行,这老兄着实赚了一票,容后再叙——此九人者,于2月18日北上,26日抵北京,翌日谒见袁世凯,宾主相见甚欢,丝毫也没有要打要杀的意思。 到了29日夜,众专使正在欢乐之中,就听东安门外,前门大街,枪声骤起,火光冲天,那天杀的北洋军,闹起事来了。众使者急抢短裤袜子,发足向附近的六国饭店狂奔,那里有洋兵驻扎,甭管什么凶神恶煞的乱兵,见到洋人莫不是屁滚尿流,争避不迭。 使者们逃了,乱兵开始抢砸店铺。朝阳门内竹竿巷,住着度支部的司员王文,这个职务相当于财政部的公务员,全家人已经睡下了,就听外边有人咣咣咣砸门。开门一看,外边站着15个乱兵,见王文开门,众乱兵满口山东口音,曰:俺们这回捣乱实在是给逼出来的,你老要是有富余钱,借给俺们做些盘缠,俺们在山东曹州府居住,过些日子你老到俺们那小地界儿去,俺们一定加倍奉还,这回可实在对不起了。说完,傻大兵们俱各咧开嘴巴傻笑。 王文说道:某家乃京城著名穷官是也,生平镚子也无,不过今天刚刚发了薪水,既然你们有难处,先拿去花吧。 众大兵称谢不迭,拿了钱袋离开。到了半夜,大兵们又回来了,仍然是咣咣地砸门。这回王文不敢开门了,躲在门里说:钱袋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外边的傻大兵回答道:俺们回来是告诉你,俺们可不是抢,是借,所以送点儿小意思给你……就听忽悠一声,墙外扔进来一只包裹,吓得王文急忙伏地卧倒,半晌才敢爬起来,过去打开,见包裹里边是十几双袜子。 这些乱兵,可真够实在的。 西城三里河有家洋货厂,兵变几日前有大兵来采购,要买的东西多,可是大兵身上带的钱不够。当时店主人也是脑子一热,就说:货你们拿去吧,钱就算了,现在全国各地都是闹革命,只有北京这里还安静,说到底是你们在保护我们,这点儿小意思就算是我酬谢各位兵爷了。 士兵们称谢,扛着货物而去。等到了兵变之日,有街头地痞叫来一群大兵,说:这家洋货厂最有钱,大家去抢啊。众乱兵蜂拥而上,正欲行抢,突然又有一群士兵冲了过来,持枪拦在店前,大喝曰:这家店铺对我们当兵的最好,谁敢抢,老子拼死保护它。 结果,三里河一带都被抢光光,就这家店铺安然无恙。 【06.四乡鏖兵】 实际上,北京兵变,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当时南至通州,北至保定,北洋士兵们全都冲出了军营,大肆洗劫。其中最凶的是保定兵,乱兵们在将小小的保定洗劫一空之后,就相互商议说:横竖咱们已经革命了,要不就将革命进行到底吧,杀奔北京城,解放全中国! 商议妥当,乱兵们遂包下一列火车,荷枪实弹地上了车,轰轰隆隆向着北京城开进。倘若这支队伍杀入北京城,那袁世凯的麻烦可就大了。却不想这支队伍行至半路,途经一座桥梁,火车正哐当哐当开到桥上,突听一声惊天巨响,那桥梁竟被人炸毁了,几列车厢横飞到半空,车厢中响起了乱兵们惊恐的叫娘声。 后面的车厢一头栽入到河心,伴随着震天的号啕大哭之声,就见半死不活的士兵们,一个个头破血流地钻了出来。甫一出车厢,就听四周枪声不断,砰砰砰,砰砰砰,爬出车厢的士兵被当场射杀。 伏兵是什么人? 可怜那些乱兵,在这节骨眼上,哪有心思琢磨这无聊的问题?拼了老命爬出车厢,向着子弹飞来的反方向狂逃。 这时候就听四面八方敲锣之声,惊天动地响起,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冲啊,杀啊……原来是四乡五里的老百姓,得知了北京兵变的消息,就已经在族长的指挥下组织起来,抬着土造的抬枪抬炮等民间山寨武器,埋伏在铁路沿线,只要见到乱兵就开枪,以防这些乱兵窜入村庄,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情来。 至于铁路桥梁被炸,这却是铁路官员干出来的事情。原来那些官员生恐乱兵入京,局面不可收拾,遂下了死手,索性把桥炸断,结果保定这支乱兵惨了,炸了个半死不活,还遭到百姓伏击,当场被打死四十多人,负伤而逃者不计其数,现场丢弃的枪支数百。 地方乡勇乘胜追击,又杀乱兵数十名,这才回来打扫战场,发现许多金银器皿,连并缴获的枪支弹药,一并送交县署。 乡勇们刚刚从县署回来,就见村子东北方向,又出现了乱兵,乡勇们兴奋不已地扛着土造抬枪,再次冲上前去,轰轰轰,向着乱兵们狂打一气。 乱兵们退下,乡勇们乘胜追击,冲啊,杀乱兵啊……然后乡勇们全站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乱兵潮水一般在地平线上涌现,中间还架着几门重炮。 轰!轰轰轰! 悲愤的乱兵们,向着村子开炮了,霎时间村中一片鸡飞狗跳,老人哭,孩子叫,顿时乱作一团。 面对重炮,乡勇们终于认栽了,派了年纪老成的人,上前去跟乱兵接洽:别冲我们村子开炮了好不好?村子里都是善良的百姓,往日里出钱出粮供养着你们军队,冲自己的父老乡亲开炮,你们于心何忍啊。 乱兵说:少套近乎,老子的枪炮只认银子,拿银子来,一切好说,见不到银子,你们就抱着银子去死吧。 乡勇们无奈,垂头丧气地回去,挨家挨户凑银子,捧了给乱兵们送去。乱兵们分了银子,抬着重炮转向下一个村庄:轰轰轰……拿银子来,见不到银子就开炮,绝不客气。 事后有记者查明,这支携了重炮的乱兵,是辎重营的乱兵。辎重营都驻扎在城外,听到北京城中大乱,想进城却被其他未参与暴乱的部队堵住,急得直跳脚,后来就想出这么一个怪法子,干脆抬着重炮奔乡下去。 但从当时的战报上来看,这些乱兵未必有机会带着银子逃回家,一旦他们抛弃了重炮,四散而逃,铁定会遭到四面八方的乡勇击杀。但当时混乱之时,谁又会想到这个结果? 【07.老领导是个大奸臣】 兵变发生,袁世凯心情大为震动,知道北洋已不可靠了,正无办法可想之时,各国公使却纷纷赶往英国使馆,参加由英国公使朱尔典主持的扯皮会议。 会议上,列强一致认为:目前的局面已经严重失控,直如闹义和团的时候,指望中国军队保护在华各国公民的安全,有点儿不靠谱,应该赶紧召集兵马,入京自保。 此时列强在中国各有驻兵,在天津,有美国兵995人,英国兵1850人,法国兵900人,日本兵1330人,俄国兵665人,比利时兵只有5个人……虽然只有5个大头兵,但侵略就是侵略,这没得说。 总之,当时在天津驻洋兵6170人,山海关铁路沿线驻洋兵1565人,北京使馆区驻洋兵2560人。 总之,当时中国驻有洋兵万人左右,众洋兵跑步进入北京,北京霎时间恢复了秩序。 据记载,当时列强们为防止中国人骂他们干涉主权,所以商定:调来北京维持秩序的洋兵,每一国不可超过200名,总数不可超过700名,人数太多了就不是维和了,会被中国人活活骂死的。 但是,虽说规定每国不可超过200人,但实际上,大多数国家的驻兵,都是技术兵,像比利时才5个人,无论如何也凑不足200之数,最后是修改条款,主要由日本派兵400人,美国派兵150人,再加上英国兵,这才凑足了数目。 洋兵大至,北京乃定,于是袁世凯腾出手来,追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袁世凯在查,闲极无聊的诸色人等,也在查。先查出来结果的,是个叫张国淦的人,此人乃唐绍仪的随从,后来去给肥仔黎元洪当幕僚。他写书《北洋述闻》爆料说:京城北洋兵变,实乃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所为,当时袁克定是这么琢磨的,先起兵,把宣统帝溥仪逮到,然后强行将父亲袁世凯架上龙椅,逼袁世凯当皇帝,以后自己也好接班…… 张国淦叙述说,他的爆料来自于徐世昌,这应该是相当准确的。 但历史学家普遍认为,张国淦瞎扯,此事毫无依据,不足信。 幸好爱国将军冯玉祥写过书,证明此事确与袁世凯无关。 冯玉祥说,兵变的起因,源自于思想的混乱。前者,北洋将士只知道忠于皇帝,可突然之间袁世凯把小皇帝从龙椅上掀了下去,士兵们登时茫然无措,认为袁世凯是个篡位的大奸臣,一向敬爱的老领导居然是大奸臣,自己又何必老实巴交,继续吃亏呢? 冯玉祥当时在北洋当兵,是亲自参与了这场兵变的。他说,当时军心已散,再加上北洋的段芝贵突然多事,宣布减薪,大头兵们正愁找不到个借口闹事,遂趁此机会烧杀起来。 总之,袁世凯确实不知道兵变的究竟,枪声响起之时,他立即冲入地室,躲藏了起来,并掏出大把的钱给随从,因为他以为是羽林军反对他掀翻皇帝,赶来杀他了,所以才慷慨掏钱,以期保命。 这场兵乱之中,最倒霉的是些占小便宜的老百姓。兵变过后,袁世凯派了未参加兵乱的士兵上街,恰好有些百姓溜出家门,见到乱兵扔在街上的东西,急忙捡起来,结果正好被维持秩序的士兵们逮到,不由分说,立即以匪徒抢劫之名枪杀。总之,做人要本份,小便宜是真的占不得。 虽说是兵变,但也不是人人都吃亏,比如说南京派来的九大使者,排最后一位的黄恺元,他就赚大发了。 【08.善后大赔款】 话说兵变之后,袁世凯向九位代表,表示诚挚的道歉,并问:你们有没有被乱兵抢走什么东西? 使者们个个摇头,被抢了也不好意思说。只有黄恺元越众而出,曰:我被抢了,我被乱兵抢走了一块怀表。袁世凯,你要负责给我找回来。 袁世凯:把表找回来,怕不是那么容易,可不可以折算成钱赔你? 黄恺元:这怎么可以,那块表,是我最心爱的订情信物,多少钱也换不来。 袁世凯:原来是定情信物啊,确实是多少钱也赔不起,你让我替你找找看……对了,你得先告诉我那块表是什么样子的,否则我也没法找啊。 黄恺元:那块表的样子很普通,价钱也不便宜,要八十元才能买到…… 袁世凯:我赔你八百块! 黄恺元:说过了不行…… 袁世凯:一口价,八千元!爱卖不卖,不卖拉倒。 黄恺元:成交! 就这样,黄恺元把那块八十块钱的表,卖出了八千元的高价,赚到了心花怒放的程度。 刚刚摆平使者黄恺元,那边又来了一个怪老头,花白的胡子,满脸淤青,光身子裹条女人的花裙子:袁世凯,你还认得我吗? 袁世凯定睛一看,大惊:你不是都御史张英麟吗?为何不穿衣服,光着屁股满街乱跑? 前清都御史张英麟哭道:袁世凯,你还有脸说我?是你的乱兵扒光了我的衣服,我们全家几十口子,包括女眷在内,被乱兵扒得就剩下这么一条花裙子了。算我求你了袁世凯,虽说皇帝还在的时候,我老弹劾你,骂你是国贼,我没骂错吧,你现在这不就篡权夺位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我得罪过你,可你总不能连我家女人的短裤都抢走吧?你们说是不是? 前清都御史张英麟向南方使者哭诉,要求使者们替他主持公道。可使者们能说什么?只好假装没听到。 袁世凯非常尴尬:老张啊,虽说我们两人经常吵架,但我心眼还不至于这样小。这次兵变,并不是冲着你…… 张英麟:还说瞎话,我都被扒成这样了,还说不是冲着我? 袁世凯:……好了好了,不说了,就算是冲着你好了,我赔你,赔你,我赔你一千元,行不行? 张英麟:先甭提赔多少的事,找件衣服让我穿上行不行? 袁世凯:几位使者,你们谁有多余的衣服,借给张大人穿上? 九大使者急忙道:袁世凯,要不这样好了,你先在这里赔付被乱兵抢了的苦主,我们……先回南京,嗯,先回南京…… 袁世凯:你们别走啊,我去南京赴任的事情还没说明白,你们怎么就走了呢? 这就是兵变的最后结果了,各省纷纷打电报给袁世凯,反对他赴南京就任,认为目前的北京尚不安全,需要袁世凯坐镇。 赴南京上任之事,就这么算了。 【09.中国不能没有皇帝】 北京兵变,居然全是北洋兵,前朝的羽林军,竟然没有参加。 那么这事就奇怪了,羽林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帝都被迫逊位了,怎么没听说哪个羽林军兵士出来说句公道话呢? 这是因为,袁世凯派了与羽林军交情最铁的冯国璋,去摆平羽林军。 然则,何以冯国璋与羽林军关系最铁? 这是因为,冯国璋虽然效命于袁世凯,却仍然秉承着中国人固有的忠君思想,对皇室忠贞不贰。早在他率军与肥仔黎元洪激战于汉阳,一炮而收回了汉阳时,朝廷闻知,就立即封了他一个男爵的爵位。 受封之日,冯国璋号啕大哭,曰:想我冯国璋,不过是一个贫家子弟,只是为皇上做了点儿分内之事,竟然被赐予男爵,圣上的恩德,我冯国璋无以为报啊……诸位,你们也要努力啊,咱们加把劲,拿下肥仔黎元洪这厮…… 眼见得冯国璋玩真的了,袁世凯心中暗急,便吩咐乖巧的段祺瑞出马,将冯国璋替换回来。 冯国璋回北京,得知老领导袁世凯正在逼皇帝退位,怒不可遏,遂揣短枪来找袁世凯,见面后第一句话就问:听说皇帝要逊位? 袁世凯答曰:然也! 冯国璋手按枪柄,厉声喝问:让给谁? 无论袁世凯说出皇帝之位让给谁,他老冯铁定是要开枪的。因为他已经领受了皇家的恩赐,男爵啊,危难时刻,岂有一个不保护皇帝之理? 不曾想,袁世凯笑曰:让给中国人民。 中国……人民……当时冯国璋就晕了,手中的枪,也不知道应该朝哪儿打。 见厚道的老冯被绕糊涂了,袁世凯心中大乐,遂吩咐道: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去摆平羽林军,无论如何不要让他们闹事。哪怕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不能跟全国人民为敌啊,你说是不是? 可能是吧……冯国璋无奈,就去找羽林军。到了地方,一说起皇帝逊位之事,羽林军轰的一声就炸了锅,纷纷大骂袁世凯欺君篡位,操起枪杆子就要开打。冯国璋急忙摆手:诸位,诸位,是这么回事,没人篡皇帝的位,没有人,只是皇帝跟南方那边商量好了,以后大家共和,不要皇帝了…… 不要皇帝怎么成?羽林军怒极:中国怎么可能不要皇帝?没有皇帝,中国还叫中国吗? 叫不叫中国吧,反正以后是真的没皇帝了……冯国璋苦口婆心。 可是众羽林军仍然愤怒:老冯,你少在这里瞎忽悠,这明明是袁世凯搞的诡计,他先假称共和,骗皇帝逊位,然后他再自己当皇帝。 冯国璋:误会,大家误会了,我担保不会有这样的事。 羽林军:你拿什么来担保? 冯国璋:我拿……自己的脑袋来担保。 羽林军:到底怎么个担保法? 冯国璋:……这样,你们派两个人,拿手枪跟着我,此后一直跟在我身边。任何时候,只要发现我帮助袁世凯篡夺君位,就立即开枪杀了我,如何? 羽林军还能如何?就真的派了两个人跟在冯国璋身边。后来羽林军解散,全部下岗失业,只有这两个人仍然在冯国璋处领工资,说起来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10.精妙的政治智慧】 羽林军摆平了,兵乱的事也闹过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内阁。 同盟会与北洋之间,先是围绕着内阁总理的人选,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地点仍然是在上海南阳路10号,惜阴堂,赵凤昌家中。 与会人员有孙文、黄兴、张謇、神童熊希龄、宋教仁、汪精卫、章士钊,以及北方特使唐绍仪。 孙文和黄兴说:内阁总理,必须要由同盟会中人来担任,而且必须要由总理提出组阁人员名单,再由参议员投票。 唐绍仪立即给袁世凯拍电报,不久就接到袁世凯回电,就俩字: 甭想! 南方必须要让同盟会中人出任总理,决不退步。北方却决不允许同盟会人染指总理之位,寸步不让。 双方陷入僵持状态之中,总理无法确定,一切都无从谈起。这个麻烦问题,如何一个解决法呢? 大家都拿眼睛去看赵凤昌,中国最具政治智慧的老人,他有法子解决这个问题没有? 赵凤昌笑道:此事易尔,这个内阁总理,啊,我看啊,就让小唐来干吧。 唐绍仪大喜:太好啦……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同盟会中人,这个这个……说话间,他拿眼睛扫着孙文和黄兴,希望能够得到这二位的首肯。 孙文和黄兴假装没听到,各忙各的。 却听赵凤昌笑道:你不是同盟会中人又有什么关系?你可以现在加入同盟会啊。 唐绍仪顿时头晕:我现在加入…… 没错,就是现在!赵凤昌起身,拄杖道:我以为新总统的第一任内阁,是新旧交替之桥梁,所以国务院总理必须是孙、袁两位新旧总统信任的人物。而你唐少川原本是袁世凯的挚交,现在又天天和同盟会人泡在一起,无话不谈,所以你是整个中国唯一适合当总理之人。只要孙文、黄兴两位先生不反对,我很想劝少川先生加入同盟会,成为会员,再任总理,这便是双方兼顾之法。 孙、黄二人大喜,因为唐绍仪这厮自幼留美,又和马克·吐温的女儿跳多了踢踏舞,满脑壳平民思想,比同盟会中人更激进。遂表示欢迎,于是唐绍仪加入同盟会,再打电报给袁世凯,要求让他出任内阁总理,袁世凯立即表示赞成。 都说辛亥革命,便宜都让袁世凯占走了,实际上唐绍仪也没少占。只是借这么个谈判的机会,就弄到了内阁总理的位子,唐绍仪心里乐开了花。 而赵凤昌的这一招,实具大智慧,轻易破开北南僵局,让人叹为观止。 但赵凤昌的政治智慧,却在历史上被严重地低估了——实际上,他整个人都被从历史上抹除了。然而这种抹除却是要不得的,这会让我们远离历史,远离真相,并远离了智慧本身。 但赵凤昌先生如何会知道竟有人要把他从历史上抹除?兀自兴致勃勃、神采奕奕地投入到下一场鏖战之中。 下一次北南拉锯之战,就是争夺陆军总长一职。 【11.北南三方大竞逐】 有关这个陆军总长,袁世凯力荐段祺瑞出任,因为老段是北洋军中最具有政治头脑的。而对此位置,黄兴也志在必得,局面再度陷入僵持状态。 这个问题,主要是由赵凤昌和他的小舅子洪述祖,两人啪啪啪地不停拍电报,想办法来解决。 解决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北南双方实力悬殊,再加上黄兴的军事才干弱到了不像话,让黄兴出任陆军总长,连同盟会人都不好意思,可如果你对黄兴说他领导能力太差,这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没办法,只好给黄兴写信了。 南京、陆军总长黄、速转汪精卫君鉴: 维密内阁不速成立,危险万状,其原旨在陆部一席不决。南军队所主张,北方亦有万难,现内乱外交,均极纷逼,倘再迁延,必致不测,万不得已,仍当以克就参谋为调和计。弟昌前日又函致克切述之,现尚未决,乞兄向相洪(述祖)等痛切陈说利害,令勿固执,并告克须力戒将士,共晓此意,以救危局。 涕泣叩祷。 昌、仁 这封信,是赵凤昌写给黄兴转交汪精卫的,大意是:由小舅子洪述祖在那边做袁世凯的工作,给黄兴一个陆军总参谋长的职位。这边呢,则是由赵凤昌对黄兴涕泣叩祷,再三讲明现实,你南京政府这边眼瞅着就要崩盘了,钱都没有,大规模的兵变就在眼前,你还不说快点儿…… 见赵凤昌这边都涕泣叩祷了,黄兴勉为其难,委屈自己出任了“中华民国”陆军部总参谋长。 然后是组阁,理论上来说,这个阁得由内阁总理唐绍仪来组,约法上就是这么规定的。但这个规定只是哄人的,内阁人选实际上是武昌、南京并北京三方势力博弈的均衡结果,平衡是第一要义,至少三方都不会因此大闹起来,至于这个内阁能不能派上用场,那才是天晓得。 惜阴堂赵凤昌家中,始终藏着这份他鼓捣出来的原始布局名单,这个名单,为北南三方所接受,尚未有一方提出异议。 内阁成员人选及北南三方势力布局如下: 大总统:袁世凯,代表北洋军事势力 副总统:黎元洪,代表武昌革命圣地 内阁总理兼外交部长:唐绍仪,既代表南方革命军,又代表了北方北洋军,两口锅里同时舀饭,端的快意 陆军总长:段祺瑞,代表北方势力 陆军总参谋长:黄兴,代表南方势力 财政总长:熊希龄,因为天天泡在惜阴堂,近水楼台得到这一职位,代表南方势力,实际上是立宪派 外交部长:陆徵祥,此人留学日本,却娶了个德国老婆,职业外交官,代表北方势力 教育总长:蔡元培,光复会、暗杀团创始人,代表南方势力 海军总长:其人选先是北洋的程辟宽,正式发布时改为了刘冠雄,代表北方势力 农林总长:起初是由立宪派张謇出任,等到正式发布时,同盟会宋教仁以轻灵的手段将张謇推了下去,改由宋教仁出任 司法总长:原定是由南方使者伍廷芳出任,小伍不容易,但正式发布时,同盟会王宠惠斜刺里杀入,抢得这一职位,代表南方势力 惜阴堂的名单上,还有一个民政部长徐世昌,代表北方势力,但正式发布时,徐世昌消失了,党人陈其美却以工商总长的职务冲进来,由此北南双方的实力对比,霎时之间倒转。 在正式发布的名单上,不算北南双方都占份额的唐绍仪,三方实力对比如下: 同盟会搞到四席,北洋搞到三席,立宪派搞到一席,独立派人士陆徵祥搞到一席,武昌革命军政府搞到零席。 也就是说,同盟会在内阁之中,稍微占了那么一点点优势。 很可能是这点儿优势,赋予了孙文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于是孙文开始琢磨,这个总统……是不是先别让给袁世凯了呢? 【12.阿拉不受窝囊气】 早在回国的第二日,孙文先生先是去惜阴堂开会,然后回到居所应丞夔的家中,又和宋教仁吵了一架。 虽然当时惜阴堂赵凤昌是想将孙文选举为大元帅的,但革命党人却已经同心协力,要抓住这个机会,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直接搞个大总统干干。但有关这个大总统,孙文先生和宋教仁是有分歧的。 宋教仁认为应该搞内阁制,避免大总统一头独大。而孙文先生岂容他人掣肘?坚持要搞大总统制,最后是宋教仁未能吵过孙文,南京政府成功地试运行了大总统制。现在按照北南秘密协议,先推翻清帝国者为大总统,这个大总统应该归袁世凯,这时候孙文心里打起了鼓:不妥当啊,不妥当,这个袁大脑壳靠不住啊,还是内阁制好! 从1月18日始,至22日止,五天里孙文先生连发五电,打给南方代表伍廷芳,强烈要求修改五条要约。伍廷芳怒极,断然拒绝,五条要约是北南双方经过反复谈判,最终达成的协议,商定好的法律文件,双方已经签字画押,岂能由你孙文之意,想改就改? 孙文一看,哎呀嗬,这个伍廷芳居然不听话,不听话那就搞你! 哗啦一家伙,孙文先生将自己修改过的五条密约,全部登报发表了。告诉全国人民说,我们跟袁世凯商量的是内阁制,内阁制哦,看好了,如果袁世凯不这么搞,他就是大坏蛋,大家一起来骂他…… 袁世凯看了报纸,当时就哭了。他说:有没有搞错,孙文怎么能这么胡来……那谁,洪述祖,马上给你小舅子赵凤昌拍电报…… 洪述祖道:赵凤昌不是我小舅子,我是他小舅子…… 袁世凯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扯这皮,马上给你小舅子拍电报,如果孙文真敢毁约,咱们就一拍两散,大不了老子催师大入,打你孙文个鼻脸乌青…… 洪述祖无奈,只好拍电报给赵凤昌。赵凤昌收到电报,就问伍廷芳是怎么回事,当时伍廷芳也哭了。他说:我是南方军大都督黎元洪聘请来的,是陈其美在我门外跪了一整夜,我才答应当这个使者的,可不知儿哪儿跑来一个孙文,跟着瞎搅和,辞职,阿拉不干了,阿拉再受这窝囊气,你们全家都瘪三…… 伍廷芳气得辞职了,赵凤昌郁闷不已,而孙文先生却正自喜气洋洋,于1912年2月3日,亲自会见日本政界、财界的联络人森格。 孙先生说: 余等希望将满洲委托给日本,而日本给革命以援助。 这份资料见之于藤井三的《辛亥革命时期有关孙文资料》,总之,孙文先生的意思是说:东三省给你们日本啦,快拿走吧,只要给我钱,给我枪,让我去狠揍袁世凯,啥事都好商量。 孙文先生的友好建议,却把日本人吓坏了,满洲啊,你说给我们就给我们啦?担心列强恼怒,引发国际争端,日本苦劝孙文先生别闹了,快消停消停吧。然而事情已经无法消停,孙文先生向日本借款,虽然事情没成,却坑惨了江苏省的大都督庄蕴宽。 这个庄蕴宽又是谁?这里边又有他什么事? 这个已经湮没于历史中的重要人物,庄蕴宽,乃江苏常州簪缨望族,其家族崛起于晚明时代,至清时声望显赫,掌控着当时清国一个重要的生产工厂……豪族世家,书香门第,将庄蕴宽熏陶得心平气和,是一个厚道人。他和大财枭盛宣怀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早在孙文甫一上任,由于大总统府镚子也无,孙文遂下令庄蕴宽立即没收盛宣怀的私人财产。当时庄蕴宽心想,我和老盛虽然是亲戚,可革命这么大的事,不能徇私啊,那就没收…… 不曾想,庄蕴宽没收了亲戚的财产之后,就接到了盛宣怀从日本拍回来的电报,骂曰:庄蕴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人家孙文孙中山现在正委托我做联络人,向日本借款,你却私自没收了我的财产,我和你有仇吗?有仇你也不应该这么个报法吧?马上把钱还给我,不然要你好看! 当时庄蕴宽就傻了眼,噢,这孙文果然是足智多谋,你这边逼我没收亲戚的财产,那边却和我亲戚打得火热,让人以为我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这招也太损了……老子要登报! 有分教,亲戚一怒,真相暴露,大家摊牌,各自走路。庄蕴宽气急败坏,干脆撕下脸皮,和孙文摊牌了,这已经够让孙文难堪的了。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此时孙文最不想见到的人,找上门来了。 洪门领袖。 黄三德。 【13.悲催的债主】 话说那洪门一支,本是反清复明的江湖组合三合会的变体,因为清廷的强力打击而流落于南洋及檀香山,不幸遭遇到了孙文孙中山,于是孙文加入洪门,修改章程,并不停地逼黄三德掏钱支持革命暴动。黄三德被孙文挤干之后,孙文干脆出售洪门在各地的堂口,让黄三德欲哭无泪。 但民国忽然间出现于地平线上,让黄三德欣喜若狂,多年来辛苦辛苦的投资,终于有望收回成本。 于是黄三德疾奔南京,来找孙文分红。 黄三德的要求非常之简单,就三条: 第一:南京政府必须偿还历年来所借洪门的革命经费。 第二:南京政府必须履行承诺,承认洪门是合法的革命团体,不可以再以黑社会视之,要准予洪门公开注册,开张营业。 第三:南京政府必须承认那些牺牲在共和事业中的洪门弟子的贡献,至少也得给他们一个烈士称号,让死者安息。 话说孙文在大总统府亲切接见了黄三德,一听就这么三条,大喜,立即吩咐道:好办,你马上去找胡汉民拿钱。 黄三德大喜,立即去找民政部长胡汉民,可胡汉民暂回广东了,只好耐心等着,不久胡汉民回来,黄三德如飞赶到:胡汉民,孙文吩咐过了,让你还钱! 钱……南京政府镚子也无,胡汉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钱字:……什么钱? 黄三德:你同盟会从洪门借的革命经费。 胡汉民:……有这事? 黄三德:当然有,难道你还想赖账不成? 胡汉民:我赖什么账?钱又不是我借的,谁朝你借的你找谁要,找我干什么? 黄三德气结:孙文吩咐让你还账的…… 胡汉民:谁吩咐你的,你找谁去,我这里反正是一文钱也没有。 黄三德大诧,又回去找孙文,却如何找得到?花费了许多日子,终于找到了。孙文一见他大喜:三德兄,南京政府欲发革命债券,三德兄岂有意乎? 黄三德焦头烂额:少来了,你先把旧账还了再说! 孙文大诧:什么旧账? 黄三德:你装什么糊涂?是你以前从洪门借的,到现在也没还。 孙文:我不是让胡汉民还给你了吗? 黄三德都快要气哭了:他不肯还,他说谁借的找谁要去。 孙文:……这个胡汉民怎么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你再去找他,就说我大总统孙文说了,这钱他必须要还…… 孙文又把黄三德推了出去,黄三德仍然是花费许多时日,才逮到胡汉民,胡汉民仍然是那句话:谁借的找谁要,我没钱!黄三德再回来找孙文,孙文再把黄三德推到胡汉民处,胡汉民再推回来……可怜洪门大魁首,竟如陀螺一般,被孙文和胡汉民两人推来推去,玩得不亦乐乎。 推来推去,黄三德终于被推得崩溃了,他吼叫一声:孙文,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我……我我我我要揭穿你这个大骗子的真面目。别忘了,你在檀香山时曾下密令,命我杀掉康有为,被我断然拒绝…… 盛怒之下,黄三德真的秉烛熬油,趴在书桌前写了部《洪门革命史》,内中披露了大量孙文的私隐,当然也详述了孙文密令他暗杀康有为却被他拒绝的过程。只是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后来居所失火,信札烧掉,证据遗失……再也无法断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黄三德只是诸多的债权人之一,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孙文并不介意。但伍廷芳爆料他毁约,庄蕴宽爆料他把国土送给日本人,这两桩事才是真正的麻烦。孙文眼看事情越闹越收不了场,遂曰:吾今日为自由百姓了也……遂与胡汉民等党人,一同骑马,出城狩猎。 这权力,不移交是不行的了。 【14.革命的逻辑】 孙文移交权力之后,天大的麻烦,遂纷至沓来。 第一个遭遇到麻烦的,乃同盟会中老是和孙文顶牛抬杠的宋教仁。 宋教仁陷入麻烦之中,是因为他还不够疯狂。早在他随九人小组赴北京迎请袁世凯,却因为兵变而不得不放弃之后,南京同盟会就登时炸了锅。等蔡元培、宋教仁诸人从北京返回,南京同盟会召开了会议,会议决定:干啦,派南京政府的陆军总长黄兴,统率南方革命军出发,以迎请袁世凯为名,摧枯拉朽,一股脑儿将北方的北洋兵统统干掉…… 平心而论,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想出来的主意。以南方革命军的力量,连薪水都没得发,正面临着大规模兵变的可能,居然有人想到让这支军队去打袁世凯苦心经营多年的北洋,这怎么可能? 所以宋教仁以为绝对不可,所谓统兵北上,纯属痴人说梦,那北洋不打你个满地找牙,算是便宜了你……而且,倘若此时兴兵,中国必然分裂,同盟会未必能够负得起这个历史责任。 可宋教仁的话还没有说完,与会的马君武就已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宋教仁的鼻头大骂道: 住嘴,你这个袁世凯的说客,你这个出卖南京革命事业的投机分子! 骂声未止,马君武已经猛扑过去,啪啪啪,照宋教仁脸上一顿暴打。 宋、马二人长期不和,宋教仁总是和孙文顶牛,马君武最恨宋教仁,所以暴怒动手。而宋教仁又何尝是吃亏之人?顿时扑上,按住马君武狂打,众人急忙上前,将两人分开,却发现宋教仁后发制人,果然是吃了大亏,眼珠已经被马君武打到了淤血。 宋教仁被打伤入院。 宋教仁与党人的冲突,标志着同盟会的分崩离析。要知道,孙文始创同盟会,其目标是驱逐鞑虏,光复中华,而今清室已然退位,民国已经建立,同盟会的历史使命也已经完成。这时候的同盟会中人,就会陷入成功所带来的茫然之中,一半的人举止无措,莫知所衷,从此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另一半的人则欣喜若狂,从此投入到他们一直想投入到的事业中去。 前者,如马君武,他本是个诗人,一名意志坚定的君宪派,只因为康有为的门人假冒女人,让他陷入情网,苦求良久,才发现对方是个男生,暴怒之下,从此与康党一刀两断——他是为情革命,若不革命,情无所托。所以他一定要找个借口,将革命进行到底,虽然清室退位了,但他及时迅速地将袁世凯列为下一个革命目标,这就是袁世凯的悲剧了。 后者,如宋教仁,于他而言,革命只是个手段,并非是最终目的——哪有没完没了的把命革下去的道理?你同盟会中人靠别人的捐款赞助,拿革命当职业,可老百姓总得种粮食种菜,想办法生活下去吧?革命最终的目的是建设,这就注定了宋教仁与马君武等人之间,从此隔开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于是也铸成了宋教仁那必然的悲剧——他既然不再革命,迟早会被人把他的命革掉。革命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第四章 如何成为一个好土匪 【01.革命军转型为土匪】 人这种东西,异常之奇妙,能够相互影响,互相感染。 如宋教仁和唐绍仪经常在惜阴堂开会,掰扯得时日久了,宋教仁的思想就渐渐趋于立宪,滑离了革命的轨道。而唐绍仪那倒霉蛋,却因为与这些革命党人混得太熟,与袁世凯的距离也是渐行渐远,表现得越来越像个革命党。 但同盟会在袁世凯身边混,那是很闹心的。表现在唐绍仪身上,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四国大借款。 说到借款,那是因为早在辛亥首义之前,操蛋的清政府就已经破产了,全靠从列强那里借钱维持局面,现在轮到了唐绍仪替清政府擦屁股,才知道内阁总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总而言之,摆在唐绍仪面前的历史任务就是:把喧闹不已的革命军转型为失业人员,但这个活儿不好干,目前黄兴为南京留守,负责替解散了的南京政府收拾烂摊子,这可是得罪人的活儿,结果是黄兴门外,刺客如过江之鲫蜂拥而至,举枪向着黄兴砰砰砰狂射——就在唐绍仪赴任的当口,黄兴已经两次从刺客的枪口下侥幸逃得性命。 太惊险了。 伴随着刺客的到来,就是民军大乱。 该来的,总归要来。 南方聚集着数量庞大的乌合之众,俱号称民军,孙文起初想忽悠这些人北伐,但这些人精明得很,才不会上战场去玩真的。既然兄弟们不想上战场,那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知道了就不会革命了。正因为脑子空空,大脑钝化,一到了人多的地方就莫名其妙地亢奋起来,所以才会呜嗷怪叫着加入民军。想侥幸撞个大运,别人统统万骨枯了,自己却一将功成,这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可等聚集起来这些人才发现,南京孙文政府是没钱喂他们的,北京袁世凯那边有钱也不给。到了这一步,才明白过来最缺心眼的是自己,恼恨之际,难免就要爆发了。 爆发的时日,在1912年4月12日,那一日临近黄昏,江西兵第二十七团、二十八团突然吹起了集合号,士兵们狂奔到操场列队,就见一个姓陈的排长,带来一个奇怪的人。说起那人之怪,简直是怪异到了极点,所有的人站在远处看此人,都感觉到此人脸上有浓密的胡须,可再细看,却是光洁溜净,寸毛也无。明明人家脸上光洁溜净,婴儿屁股一样光滑,但所有的人看着他,却总觉得他脸上应该有胡子。 应该有,怎么会没有呢? 此人究系何因,生成如此怪异模样? 当时大家看不清楚,事后也无人说得清楚,总之是怪怪的,怪到了难以解释的程度。 有分教:密杀连环党复党,凶险突冲兵杀兵。南京城中的所谓江西兵暴乱,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一种神秘的气氛之中。 【02.看热闹也会死人】 朦胧的暮色之中,就见那脸上明明没胡子,但所有人都感觉有胡子的怪人,往队伍前一站,以威严的声音说道:弟兄们,你们辛苦了,现在你们有个名字叫民军,但以前的你们,有一个更响亮、更威风的名字。那时候你们叫江防军。而你们的大帅,就是北洋赫赫有名的张勋。可是南京一战,你们与长官失散了,流落到这里,成为了孙文的部队。可据我所知,孙文似乎无意管你们的温饱,他只想着快点儿把你们送上战场,和自己的北洋兄弟自相残杀。我知道你们不肯,所以南京政府就想出了更坏的法子,要一文钱也不花,将你们打发回家。弟兄们,你们自己想想,这对你们公平吗? 众士兵齐吼:不公平! 那人道:既然不公平,你们打算怎么办? 士兵们再吼:老子要提枪杀上街去,讨回公平! 那人拍掌:弟兄们,说得好。现在我命令,立即行动,三十七团奔花牌楼,走清凉寺。三十八团奔下关,取路劝业场,然后合兵于城南,步步血战,杀回我们的老家! 今夜行动的口号是:同胞! 凡上街士兵,禁止抢劫,禁止淫掠,若有人民受到袭扰,杀无赦! 我们只是回家,我们无意杀人。 行动! 两团士兵立即行动起来,霎时间南京城中,枪声大作。 却说那南京城中,每日里谣言不断,忽有人说沪军洪承点要反,忽有人说广西王芝祥部要反,搞得宪兵紧张万分,天天派人在洪承点、王芝祥的军队附近转来转去。害得这俩人见人就解释:我不想造反,真的,真的不想,骗你是小狗……正解释之间,突然花牌楼、下关两路传来激烈的枪声。至此两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老有人说我们要造反,原来这谣言就是江西兵放出来的,是他们要反,所以先栽赃我们,真是不讲道理! 于是沪军洪承点提兵奔花牌楼,广西兵则杀奔下关,宪兵从暴乱的江西兵后面包抄,切断这两支叛军的联系通道。霎时间南京城变成了一个大战场,这一交手,江西兵可就吃了大亏。 从当时的战报来看,最早策动暴乱的似乎并不是三十七团和三十八团,因为这两个团的组织者下了严厉的死命令:禁止淫杀。所以南京城中的百姓,并未受到惊扰。只是不明缘由的,两支武装部队在无量巷车站发生激烈交火,车站里的服务生和乘客,兴奋地涌出来看热闹,结果几粒流弹射击到墙壁上的铁管,反弹过来,当场打死了看热闹的乘客一名、服务生一名,以及打伤服务生一名。 教训呐,看热闹也会死人的。 但这些被波及的百姓,未免也太蠢了点儿。两军交战,弹雨横飞,那是多么危险的地方,他们居然乐颠颠地跑去看热闹,结果跟流弹撞在了一起,你说这怪谁? 叛乱的江西兵主要是聚集于城北地带,而这一带压根没什么富户,只有一家瓷器店铺,遭到了乱兵哄抢。此外就是绸缎庄前,聚集了大批的士兵,向着厚重的大门射击,还抬来沉重的檑木,嘿咻嘿咻地用力撞门。都知道绸缎庄是城北贫民窟中最有钱的,只要撞开这扇门,弟兄们就发财了。 【03.缺心眼不是罪】 话说南京城北绸缎庄,那扇门虽然外表不起眼,却是生铁铸成的。不止是大门,连门栓、门框、墙壁里都嵌着生铁,子弹都打不透。有些士兵极是精明,一看这绸缎庄如此难以攻打,当即就掉头换个地方,找门板不是那么结实的店家,进去大包小包狠抢了一把。 只有那些缺心眼的傻兵,兀自抬着檑木,圆瞪怪眼,对着绸缎庄的大门用力撞击:一二三,砰!一二三,砰砰!一二三,砰砰砰砰砰砰砰…… 这些缺心眼的士兵,力气真的这么大吗?居然能够连续撞击。 不是的,后面的砰砰砰砰之声,不是檑木撞门之声,而是洪承点的沪兵和宪兵冲了上来,冲着江西兵乱打枪。 这下子江西兵傻了眼,只好乖乖地把手举起来。 成群的江西兵被枪口逼至角落,只要稍有反抗,就会被立即射杀。一个个只好哭丧着脸,听天由命。这时候宪兵走过来,拿眼睛一扫: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出来……被宪兵点名的,正是刚才抬着檑木撞击绸缎庄大门的心眼不够用的士兵。 那几个士兵吓惨了,不由得尖叫起来: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只是缺心眼,缺心眼不是死罪吧?求求你们了……可是宪兵哪耐烦听他们尖叫,不由分说,当即强行将他们拖了出来。 然后枪响了。 砰砰砰之声响过,成群成群的江西兵被射杀,只剩下抬檑木撞击绸缎庄大门的那几个,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 呆呆地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尸横于前,那几个江西兵弱弱地问:老表,为什么不杀我们? 宪兵很是纳闷:为什么要杀你们? 江西兵:你不是要杀尽我们江西兵吗? 宪兵:……有没有搞错,我们是维持秩序的宪兵,管你是江西兵还是江东兵,只要你参与了抢劫,我们就六亲不认,统统杀掉。你看被杀的这些人,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大包袱小包袱,都是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只有你们几个两手空空,居然没有参与抢劫。既然你们没有抢劫,我们当然也不会杀你们。 几个缺心眼的江西兵还在解释:我们也不是不抢,怪只怪绸缎庄的门太坚固,始终未能撞开。死了的这些人太精明,一看撞不开都去别的地方抢去了,就我们一根筋…… 侥幸生还,这是上半夜的战事。 等到了下半夜,沪兵、广西兵和宪兵终于杀红了眼睛,说要杀尽江西兵,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所有的江西兵被下令缴械,不缴械当场击杀。而缴了械的,则被一车又一车地拉到制台府后面的空地上,统统射杀。 江西兵,在南京兵乱中遭了大难。 南京大行宫、估衣廊至钟鼓楼一带,悬挂着数十颗江西兵的脑袋。这些可怜的士兵,前一日他们还是热血沸腾、矢志救国救民的革命军,经历了这一夜之后,竟连全尸都落不得,何其悲惨。 江西人说:我们冤,我们是被人活活冤死的! 【04.摘下肥仔的脑壳】 辛亥元老周雍能,江西籍贯,事隔久远再说起南京兵变,不由得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他说: 军队最怕听到解散二字,没有战事,岂不是要解散?这是4月11日南京兵变的基本原因,而这一兵变我亦在场,经过情况知之甚详。 ……4月10日晚上11点钟左右,三牌楼附近失火,有些别省的兵士跑去看,我们唯恐发生意外,把旅馆门户紧闭起来,不准兵士外出。到了半夜,趁火打劫的兵士回来了,我们军心便有点动摇。到了天亮的时候,赣军某正目(伍长)拿了马刀把门砍开,和士兵们闯出去了,他们说:人家拿东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恰在这时,黄克强(南京留守)派来镇压的军队也到了。抓到的都是刚出去的赣军,抢得最凶的湘军、浙军都已离开现场,因此赣军独负兵变责任,一般认为赣军哗变,实在很冤枉…… 从周老的叙述来看,南京兵变,分明是一起阴谋,有人借这个机会,尽行将江西兵杀尽,至于这事的幕后背景到底是什么,由于从未有人深究,真相也就石沉大海了。 最早策动兵变的陈排长,被执法队乱枪射杀。而那个鼓动士兵叛乱,看起来有胡子又分明没胡子的怪人,却从此消失了。 单只看此人的奇异相貌,多半是前清总督瑞澂的亲信铁忠。 虽然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铁忠来了南京,但从当时他的行动路线上来看,那怪人是他的可能性极大。 话说铁忠其人,精明强干,能力超群。早在武昌首义爆发之前,他就一再请求总督瑞澂切莫深究,以免激怒党人。而且,在党人的指挥中心被破获,党人彭楚藩、刘复基及杨洪胜受审之时,铁忠极力替三人掩饰,想将三人开释。只是因为三名志士拒领他的人情,坦承自己是革命党,铁忠无奈,这才下令将三人斩首。 总之,铁忠这个人不可小视,倘若听了他的话,武昌首义就不会发生。 但革命终究还是发生了,铁忠跟老板瑞澂去了上海租界,从此做起了寓公。可不曾想,前清宁汉将军铁良,带着浩浩荡荡的刺客杀手,也赶到了上海,誓杀瑞澂,以惩罚他拖累了帝国灭亡的罪过。 铁良的厉害,瑞澂心里最是清楚,知道自己是真的逃不过去了,就哭求亲信铁忠出面求情,只要别杀他,什么话都好说。 于是铁忠就去求见铁良,跪在铁良的脚下,替自己的老板苦苦哀求。 不想铁良却说:不杀瑞澂,可以,但他必须再还我个大清帝国。 铁忠满脸绝望:这个……朝廷已经灭亡了,让他怎么还你啊。 铁良说:他当然还不了,可你能! 铁忠:……你想让我…… 铁良:没错,除非你答应加入宗社党,去武昌把黎逆元洪的脑袋摘下来,黎氏若死,各省忠君志士必然奋起,届时朝廷再行复辟,也不是不可能的。 无奈何,为了救老板性命,铁忠出任了宗社党南方总部大首脑,遂剃掉了满脸的大胡子,化妆为无须人士——可他形貌太特殊,虽然剃掉了胡子,却带给人强烈的错觉,让人感觉他不应该没有胡子——如此形貌,所以怀疑他就是策动南京兵变的那个人。 但到底是不是铁忠,已经说不清楚了。因为铁忠被迫去搞肥仔黎元洪,可黎元洪岂是易与之人?连北洋袁世凯都不敢低看黎元洪一眼,铁忠能力虽强,但与肥仔相比,明显差着一筹。 【05.皇家秘密会议】 话说铁忠率了宗社党的小分队潜入武昌,刚刚落脚,肥仔的人马就已经冲了上来,将铁忠手下人马悉数捉走,全部枪决了。 这时候铁忠才知道黎元洪的厉害,失望伤心之下,就彻底消失了。 铁忠是躲了,但兵变已经形成一股潮流,从南到北,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在青州,有一伙兵痞包围了赵长丰当铺,兵痞们各拿女人短裤一条,要求当三十吊钱,明摆着是敲诈。当铺掌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各位兵爷,各位兵爷,小铺本钱小,讨生不易,求兵爷们开恩啊……兵痞们如何肯理?早已冲入铺中,发一声喊:兄弟们抢啊……动手抢砸起来。 正在混乱之际,外边突然来了两个有点儿怪怪的士兵,看衣装分明就是普通的大兵,看气韵神色,分明又不是普通人物。就见那两个怪人到了当铺门外,轻轻拍了三下巴掌,店铺里正在抢劫的兵痞们,犹如中了枪一般,霎时间全都呆住了。然后那两个怪人悄然离去,这时候兵痞们才尴尬地哈哈两声:老板,你也别太抠门,我们是在跟你开个玩笑……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全都离开了店铺。 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怪人,又是何许人也?何以兵痞如此害怕他们? 刚刚过了两天,就全都清楚了。 两天之后,青州兵突然无声无息、不声不响地列队出了兵营,跑步到了府城东门,向天齐齐开枪,这时候就听城门之上,爆竹之声大作,城门被早已埋伏在城中的士兵打开,众兵涌入,边开枪边砸门,撵得老百姓号啕大哭,到处乱跑。青州兵变,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开始了。 随着兵乱,青州本地的小流氓小地痞也冲上街头,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打,城中顿时混乱不堪。 足足闹了一整夜,就见成群结队的青州兵,荷枪实弹,保护着抢来的财物,来到了火车站,上了火车。车站明明知道他们是乱兵,可不敢招惹,由他们想到什么地方下车就到什么地方下车。 在更北方的奉天,北大营第二混成协第三标、第四标及其余马炮各队1000多名士兵突然哗变。兵变策划者,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前清宁汉将军铁良。 目前铁良已经取代被炸死的良弼,接掌了宗社党,仍然向前清表示效忠的人士浩浩荡荡,赶来下跪磕头。其中最有名的是曾与八国联军激战的淮军名将董福祥之子董超。传说董超其人,身高八尺,双手垂膝,武艺精熟,双手惯使两只德国造王八盒子。 董超是3月初率一队人马进入奉天,然后去参加了由铁良主持的东三省工作会议。会议上,董超发言说:区区一北京,何足挂哉?待吾带十数名兵,即可恢复大清矣。 铁良大喜,说:董爱卿果然豪情,不愧是我大清名将之后啊……对了,你听外边的动静,逆党的密探摸上门来了,董爱卿速速掩护我撤退…… 皇族秘密会议被密探搅散,遂转入一只狗爬犁上,在风雪里狂奔,继续开会。 会议上,铁良说:这次我们恢复大清的起义,拥有着一支最强大的部队: 东北革命党人蓝天蔚的革命军! 全指望着他们了。 董超诧异地问:那蓝天蔚既然是革命党人,怎么会来帮助咱们大清呢? 铁良笑:这事,你问蓝天蔚去吧。 【06.比我还不要脸】 蓝天蔚,昔年清国留日士官三杰之一,东北著名革命党人。没有证据表明他对前清会有丝毫的留恋,但是,于奉天发动叛乱的,正是他的心腹部队,第二混成协第三标。 但无论是北京的袁世凯,还是南京的孙文,都刻意不提铁良的存在。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旦提起铁良,让民众知道前清尚有这么一支力量,那么,许多不得志的人难免就会飞奔过去,打着忠君的旗号替自己捞地盘,届时天下必然会乱到不可收拾。 不提铁良的话,奉天的叛乱,最多不过是乱兵们的个人行为。再处理起来就好办多了。 但这支叛军经由蓝天蔚亲手训练,组织异常严密,战斗力空前之强悍。出动之日,皆腕缠白布,以示识别,每30人为一小队,以机关枪开路前行,机关枪扫射过后,就是刀斧手出列,最强壮的东北大汉,手执巨斧,只一斧,能将民居砍去一半。砍开门后,后续士兵手提麻袋涌入,单捡那值钱的物件,往袋子里边装。另有士兵专门负责对哭喊不依的老头老太太们做工作:大妈,我们是革命军,是人民的军队,北京袁世凯不发薪水,南京孙文又不管我们,还天天逼着我们缴什么爱国捐,大妈你就行行好,让我们吃顿饱饭吧…… 总之,党人蓝天蔚的部队,在东北的处境,是说不出的可怜。所以铁良只要派人稍做一下工作,兵乱就起来了。 虽然兵变的士兵说得可怜,但把老头老太太们的家底抄光光,老头们还是不依的,遂哭喊连天,惨不忍睹。 这时候张作霖和吴大舌头的部队飞跑过来弹压叛乱,保卫革命。来到之后先喊话:前面的人听着,马上放下东西,高举双手离开,我们是东北革命政府的军队,如敢违抗,后果自负。 叛兵们气得破口大骂:张作霖,吴大舌头,你们两个还要脸不要?明明我们才是革命军,你们是反革命的军队。 张作霖回答:乱讲话,明明是你们在破坏民国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还敢说自己是革命军,呸,比我还不要脸! 叛军:我们这是将革命进行到底! 张作霖:胡说吧你们,抢劫就是抢劫,赶快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然真的开枪了! 叛兵:开枪就开枪,谁怕谁? 双方交火,两名叛兵被打死,附近路过的平民百姓有七人中弹身亡。此后第三标走大北门,后面追着张作霖。第四标走大东门,后面追着吴大舌头。 这时候宪兵飞跑过来劝架:不要打,你们两家不要打啦,都是革命同志,都是自己兄弟,有话慢慢说。 张作霖和吴大舌头说:我们不是打架,是为了恢复秩序。 宪兵说:既然是要恢复秩序,那事情就好办了。这次兵变内情复杂啊,背后有宗社党的铁良在操纵,万一逼急了三标和四标,这两支军队干脆竖旗,要恢复清国,那岂不麻烦大了?所以呢,眼下这事……只能往下压,假装是兄弟部队冲突交火,只要三标四标的人回来,非但不予追究,还马上补发工资,再加奖金…… 张作霖和吴大舌头听了,极是羡慕,曰:早知道……老子就先闹起来了,算了,依你们吧。 奉天党人蓝天蔚的心腹部队闹过之后,终于轮到了安徽党人柏文蔚的人马,闹得是同样凶猛。 【07.北伐军倒扑安庆】 话说安徽党人柏文蔚,与黄兴私交甚笃,这段时间他一直没离开南京,而是帮助黄兴解散军队。 黄兴说:老柏,我的压力大啊。 柏文蔚道:是啊,你的压力好大啊。 黄兴说:老柏啊,你看咱们交情这么好,你能不能……嗯,帮我分担点儿压力呢? 柏文蔚说:我不是一直在安慰你吗?对了老黄,你看什么时候把解散我的军队的款子打过来,安庆那边都等急了。 黄兴:……我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实话跟你说吧,钱,我这边是镚子也没有。你看看能不能……嗯,让士兵们以革命大局为重,不拿钱就走人,自谋职业去呢? 柏文蔚:……不是吧,老黄,我的士兵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发饷了,你看我连安庆都不敢回,就等你拿钱给我。 黄兴道:钱你是甭指望了,要指望,就指望士兵们顾全大局的革命精神吧。 柏文蔚:……我琢磨着……够呛。 黄兴这边没钱拿给柏文蔚,柏文蔚也不敢回安庆,大家就这么挺着,期望着士兵犯傻,自行解散。却说安庆北门外的集贤关,驻扎着战斗力最强的安徽北伐军,这支军队起初奔赴英山,准备直捣北京城。但北南和解了,于是北伐军就悻悻地回到安徽,耐心地等着发工资,这一等,就是足足的两个月,也没见柏文蔚露个面。正在纳闷之际,忽然又有消息传来,工资不发了,奖金也取消了,还有50元的遣散费,也暂时冻结了,同时南京留守政府发出号召,号召士兵们继续发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踊跃掏钱……南京那边吃饭的人太多,银根太紧,需要大家多做牺牲,以渡难关。 当时北伐军就急了,有没有搞错?这叫什么革命?革到最后把工资奖金遣散费全都革没了,不对头啊,要不咱们再重新革一下,看看到底错在哪儿? 当天夜里,北伐革命军一声呼哨,尽皆持枪冲出军营,杀奔安庆。可是北伐军的兄弟这次革命太过突然,没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果被兄弟部队马队和炮队闻讯赶来截杀,骑兵追杀不说,还用大炮乱轰。北伐军发挥了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血战到天明,随即向桐城、潜山方向做战略转移。 马队兄弟在后面一路追赶,杀两人,擒获营带一名,队官一名,押回来审判。 两名北伐军官说:革命者的头,是杀不完的,打倒不发工资奖金的坏老板……在激昂的口号声中,已然被推出去枪决了。 安庆这边疯了一样地给南京打电话,催促都督柏文蔚回来,可电话始终占线。后来才知道,电话线早被北伐将士剪断了。 【08.有钱才有革命军】 北京兵变,南京兵变,青州兵变,奉天兵变,乃至安庆兵变。所有这些乱子,都是因为一个字而引起来的:钱! 纵然是革命军豪情万丈,壮志满怀,为了革命敢抛头颅洒热血,但还要求他们敢饿肚皮,而且一饿就是仨俩月,并且要求他们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继续饿下去,这就未免要求太高了。 连国父孙中山,饿急眼了都要找个刷盘洗碗的活儿,我们又怎么能太苛求这些小伙子们? 兵变倒也罢了,最惨的是遭到四方追杀的乱兵,流落荒野,衣食无着,不得不由革命军转型为土匪。这个转型太过于悲凉了,当初这些年轻人慷慨激昂参加革命军的时候,如果有谁告诉他们,他们将以土匪而收场,他们是决计不会接受的。 但是现在,他们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大批的民军溃散,从此流窜乡间,沦为土匪。其余的民军虽然还没溃散,但距离溃散的日子,也没多久了。 是土匪还是革命军,完全不取决于每个人自己,而是取决于有钱还是没钱。 有钱,大家有得饭吃,就可以继续慷慨激昂,继续革命。没钱,大家没得饭吃,就只能自谋职业干土匪。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是哪个王八蛋,酿成了如此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袁世凯! 当然是袁世凯! 他既然身为大总统,为啥不快点儿掏钱出来,让大家吃饭,却要把一个个热血革命志士,生生逼成打家劫舍的土匪?袁世凯必须要对此作出解释。 袁世凯的解释,就一句话:去找唐绍仪,甭找我。 为啥要找唐绍仪? 唐绍仪是民国首任内阁总理啊,这拿钱的工作,不找唐绍仪,还能找谁? 唐绍仪傻眼了,说:我也不是神仙,两手空空,变不出钱来啊。 废话是不是?你连神仙都不是,凭什么还当这个总理?你以为总理是那么好当的吗?快想办法弄钱吧你! 唐绍仪一咬牙:只能向洋人借款了。 这一借款,麻烦可就大了。 四国大贷款的麻烦,顿时爆发,好险没把他唐绍仪逼出精神病来。 四国大贷款,进程分六个阶段,分别是: 一是四国银行闹事阶段,二是四国银行继续闹事阶段,三是比利时闹事阶段,四是蔡元培闹事阶段,五是议员闹事阶段,最后是黄兴闹事阶段。 第五章 黎元洪下狠手 【01.国人最恨监督】 话说袁世凯的北洋政府独大之初,南京政府被撤销,并附来账单: 南京政府要求打款三百万,上海要求打款六十万,武昌方面更狠,要求打款一百六十万。这些款子,都是三地政府欠下革命军的军费,你袁世凯不给钱,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于是唐绍仪去问袁世凯:凯子,这事可咋办啊? 袁世凯答: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绍仪:……我看着办?那就只能向四国银行借款了。 于是事态进入第一阶段:四国银行闹事阶段。 此一阶段很简单,四国银行者,英国汇丰银行、法兰西银行、德华银行再加上美国资本团。唐绍仪开口向这四家借款1500万,四家银行急忙点头:可以可以,借钱没问题,不过你们得有担保,我们还得再派人监督款项用途。 唐绍仪摇头:洋鬼子啊,你们不晓得中国人,中国人是最痛恨别人监督的,虽说钱是你们的,但监督是万难通过的……干脆我去找比利时得了。 于是唐绍仪去找了比利时的华比银行,比利时国小,不敢乱监督中国人,遂垫款100万磅。唐绍仪将这些钱分付南京、上海及武昌。须臾,三地来电:钱已花光光,速追加款项。 于是事态顺理成章地进入第二个阶段:四国银行再闹事阶段。 话说四国银行听说唐绍仪从比利时那里借到了钱,登时火了,便结伙来找唐绍仪吵架:你们中国人,有这么办事的吗?说好了从我们这里借,却偷着从比利时那里拿钱,你伤害了我们的骄傲,这事咱们没完。 四国银行以他们拥有借款优先权为由,揪住唐绍仪不放。唐绍仪那个气啊,妈的,这洋鬼子都什么怪人啊,连不朝他们借钱都成了吵架的理由了……没奈何,只好苦做美国的工作,让美国公使出面,劝说另三家别吵了,别吵了……再吵人就要疯掉了。 让四国银行这么一胡闹,事态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第三阶段:比利时闹事阶段。 话说比利时听说唐绍仪改主意了,不朝他们借钱了,还是找四国银行。华比银行大怒,率人打上门来,揪住唐绍仪不放: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有本事你一开始就别来找我们,既然找我们借钱了,岂有一个中途改借之理?不行,把我们以前垫付的钱还给我们! 唐绍仪急得满头是汗:各位爷叔,你们垫付的钱已经花光光了。 比利时人:我管你花光没花光,把钱还回来。 唐绍仪淌着眼泪,再去找四国银行,惊发现四国银行已经变成了五国银行,于是事态又进入了蔡元培老爹闹事的第四个阶段。 【02.蔡大爷别闹了】 这一阶段开局蛮好,日本人的银行也跑来凑热闹,四国银行变成了五国银行,开出来的条件也简单,一是要有预算表,二是付钱时需要洋人监督官员签字才可,三是各国武官都参加陆军协会,共同裁撤中国军队,四是所遣散士兵各给发票一张,士兵拿发票来找洋人拿钱…… 唐绍仪听了这条件,后脖颈嗖嗖冒凉气,情知如果把这样的条件拿到国务院,他老兄铁定会被议员们连皮带骨头都吃掉。 于是唐绍仪改了主意,不借洋债了,改发国内公债,向中国人自己借钱。他把这个主意,在国务院的会议上一说,与会的蔡元培大为诧异,站起来说:小唐,你有没有搞错?你要裁撤的是革命军队,革命军人都是特殊材料制造的,为了革命连命都不要了,岂会要你这两个臭钱?不必发什么公债了,也甭朝洋人借,只要晓以大义,革命军人都会自己回家种地的。听我的,不会错。 唐绍仪几乎急哭了:拜托,蔡大爷,咱们别添乱了好不好?狗屁革命军人,革命军人跟反革命军人没两样,都是人,是人就得吃饭,你不给他们钱让他们回家,他们岂能罢休?你不知道被解散的民军都已经成了土匪吗? 蔡元培道:土匪横行,那是你这个大贪官捞得太多,怎么可以污蔑革命军人?我诚恳地建议你以后少捞一点儿,行不行? 幸好这时候宋教仁出来打圆场,说:老蔡,是这么回事,你也别为难小唐,我仔细研究过了,革命军人也得吃饭,不骗你,是真吃。吃饭就得付钱,还是让小唐想办法去哪儿弄点儿钱吧。 于是唐绍仪借钱一事,就进入了第五阶段:议员闹事阶段。 此一阶段开局还是蛮好,先是日本和俄国两家跑来,说:四国银行太欺负你们了,借你们点儿钱还要监督,真是岂有此理,我们两家借你,不监督……不监督也不好,但这个督咱们监得比四国银行宽松一点儿,你看如何? 虽然开局蛮好,但唐绍仪已经知道中国人做事之难,所以这一次他扯上了财政总长熊希龄,两人与日俄两伙鬼子斗智斗勇,总算是搞到个比四国银行稍微宽松一点点的借款条件。 然后把议案转到参议院,请议员们讨论。众议员一看,嗯,这小鼻子日本人和大鼻子俄国人,太不像话了,借你点儿钱花还要监督,你谁呀你?凭什么监督我们中国人?中国人民不可监督! 于是众议员大哗,齐齐不许。唐绍仪和熊希龄两人哭哭啼啼,挨个给议员求情说好话,议员们看这俩人太可怜了,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允许他们再去和日俄两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再把条件放宽松些。 好不容易说服了议员们,万不曾想,南京黄兴突然拍来电报,强烈反对唐绍仪的借款计划,这让唐绍仪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于是借款事态进入了最后阶段,也是最艰苦的阶段:黄兴闹事阶段。 【03.总理不是人干的】 黄兴在借款过程中闹事,是唐绍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盖因唐绍仪受尽委屈,低三下四,到处找人借钱——这钱就是要打给黄兴,让黄兴做遣散军队之用,谁会想得到黄兴居然会反对借款章程! 或曰:洋人借款的章程太苛刻,有损国格……这理由纯粹是瞎扯!同盟会孙文张嘴就要把满洲给日本人,说话时连个磕巴都不打,借款条件再苛刻,也不可能苛刻过同盟会开出来的条件。 所以唐绍仪理解不了黄兴的态度,熊希龄也无法理解。 于是熊希龄就拍电报给黄兴,大骂黄兴缺心眼。黄兴立即回电,骂熊希龄卖国,两人每天快乐地狂打电报互骂,骂得不亦乐乎。这场骂架持续了几日之后,黄兴的参谋长李书诚看不下去了,就跑出来劝架:不要吵,不要吵,大家心平气和,再商量商量嘛。 还怎么商量呢? 仍然是让唐绍仪想办法。 于是财政总长熊希龄、外交总长陆徵祥,两人就联袂来找唐绍仪商量,到了总理办公室,却发现室内空空,人影皆无。 内阁总理唐绍仪哪里去了呢? 原来,就为了借钱这事,唐绍仪筋疲力尽,心智枯竭,又因为王芝祥的事情,和袁世凯也发生了激烈冲突,最终导致两人情断义绝。 然则,那王芝祥又是何许人也? 说起这王芝祥,也是有趣之极的一个怪人,此人乃大清举人出身,官拜广西藩司,武昌首义后,广西也跟着独立,而后王芝祥等各级领导,就带一群娃娃兵,奔赴大武昌保卫革命。日后的桂系名将白祟禧,就是这支娃娃兵中的一个。 但这时白祟禧还小,轮不到他抢镜头。这时候抢了历史镜头的就是这位王芝祥,他到了武昌,和北洋兵比划过后,就去了南京,他的年纪比黄兴大许多,却是非常崇拜黄兴,见面就管黄兴黄克强叫“克公”,黄兴大喜,立即做了介绍人,介绍王芝祥加入了革命党。 然后革命党传令党人唐绍仪——唐绍仪也是革命党,所以要听党的话——唐绍仪,马上任命王芝祥为直隶总督,以便让革命党控制京畿。 唐绍仪接受任务之后,就一面哭哭啼啼到处找洋人借钱,一面安排任命,不曾想北洋军人联名上书,以直隶五路军人的名义,强烈反对王芝祥出任总督。于是唐绍仪就去找袁世凯商量,说:我们已经答应人家王芝祥了,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是不是老袁? 袁世凯笑曰:是你答应的,我可没答应。 唐绍仪大怒:我是内阁总理,我有权任命。 袁世凯:某乃大总统,偏就不给你盖章,气死你! 唐绍仪:……老袁,为啥呢? 袁世凯:小唐,你当我跟你一样缺心眼啊?你居然弄个革命党做直隶总督,京畿门户大开,如果孙文来搞我,那我岂不是惨了? 唐绍仪:……惨了也没关系嘛,现在共和了,反正这个直隶总督我是任命定了。 袁世凯:小唐,干脆我这个大总统不做了,让你来得了。 唐绍仪:……反正王芝祥得当直隶总督。 袁世凯:哼,那咱们就瞧瞧这个王芝祥到底听谁的。 于是袁世凯就给了王芝祥一大笔钱,让王芝祥回南京,王芝祥见钱大喜,遂揣钱走人了,让唐绍仪白做了一回恶人,自讨没趣。 从袁世凯的办公室出来时,袁世凯的家人,笑嘻嘻地和唐绍仪打招呼:小唐,今天闲着没事,又来欺负我们大总统了? 又来欺……唐绍仪气闷于心,忽觉心灰意懒,心说:我为黄兴借款,黄兴却不停地骂我,我为王芝祥弄官,王芝祥却背后拆台。这个同盟会,分明是不对头。这伙革命党,分明是脑子进水。这个民国开国总理,分明不是人干的,那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私奔! 【04.江湖豪客夜知闻】 民国开端,唐绍仪内阁于1912年4月21日成立,到6月16日唐绍仪弃官私逃,其执政时间差5天到两个月。 此次事件,又称之为民国第一次府院冲突,冲突的结果,是同盟会成员不忿,群起吵闹。教育总长蔡元培、农林总长宋教仁、司法总长王宠惠、署理工商部长王正廷向袁世凯提出辞职,以示抗议。而工商总长陈其美,则老实不客气地拍电报骂袁世凯,声称唐绍仪私逃,都是因为被袁世凯欺负得太惨了。 于是袁世凯不停地给同盟会中人发电报,口口声声地说我没欺负唐绍仪,真的没欺负,是他妈的你们欺负唐绍仪,谁叫你们抵死不同意他借款呢? 不说袁世凯和党人们扯皮打嘴仗,这边唐绍仪自从出逃以来,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遂于江轮之上,眺望滚滚长江,曰:大好江山,曾沦入夷狄之手……可那夷狄是怎么弄的,居然摆弄得明明白白?怎么轮到了我,就摆弄不明白了呢? 正在思无形惘无际之时,突听江面上一声呼喊,唐绍仪猛抬头,惊见江上一叶扁舟,如离弦之箭,劈波斩浪,顷刻间追上了江轮。舟上一人,身手轻捷如猿猱,飘忽间纵身一跃,已然抓住了悬垂的江轮垂缆,嗖嗖嗖就爬到了江轮之上。 这是什么动物?竟然如此好身手!唐绍仪看得呆了。 那人上了船,却是一个面目精悍的汉子,只见他拔出腰间的一只锃亮盒子炮,左顾右盼,忽然看到唐绍仪,立即面带杀气,向唐绍仪冲来。 当时唐绍仪骇得魂飞魄散,掉头飞逃,却又如何快得过那汉子,只听砰的一声,汉子的盒子炮,已经敲在唐绍仪的脑壳上,一声暴吼,直如雷霆,回荡在唐绍仪的耳畔: 嗨,兀那操蛋的唐绍仪,你不在北京当总理,欲往哪里走? 青天白日里,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来,当时唐绍仪惊得呆了:请问阁下是哪一个? 那大汉冷笑:枉你还出任内阁总理,竟连某家都不识得,我呸,某乃黄祯祥是也! 黄祯祥?唐绍仪稍一迟疑,猛地想起一个人来,急忙抱拳:原来是荆楚游侠黄祯祥黄大侠,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三生啊,唐某幸何如之,哈哈,哈哈哈。 有分教:总理弃职夜私奔,江湖豪客已知闻。登萍渡水盒子炮,江上追杀惊破魂。说起这位黄祯祥来,在辛亥年间可谓大名鼎鼎,是江湖上成名日久的大侠客,其人武功高强,身手惊人,手中一柄德国造锃亮盒子炮,指东从不打西,指狗从不打鸡,端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唐绍仪又如何想得到,在这节骨眼上竟然遇到个侠客,害怕这家伙照自己脑壳给上一盒子炮,急忙笑脸相迎:幸会幸会,不知黄大侠意欲何往? 却听黄祯祥喝道:意欲你个头,你老实说,你不在北京当总理,跑这里来干什么? 这个这个……说起短暂的总理生涯,唐绍仪几欲大放悲声,黄大侠莫急,你听我跟你道来—— 唐绍仪,爱调皮,留学英美法兰西。 马克·吐温住隔壁,和他女儿开PARTY。 归国工作去特区,朝鲜海关搞审计。 日本图谋我中华,手提双枪我奋起。 战友就是袁世凯,出生入死杀性起。 浴血激斗韩王宫,打得日本哭啼啼。 不料日本发了狠,五大师团来搞你。 整整一万日本兵,平壤追杀真危急。 侥幸逃回遭废黜,往事如烟休再提。 武昌枪响揭竿起,从此民国新天地。 出任内阁大总理,老唐扬眉又吐气。 奈何国库空如洗,借款受尽窝囊气。 借款本为革命党,得罪老袁在情理。 岂料黄兴瞎扯皮,硬把老唐死里逼。 万般无奈弃职走,逃离北京回家去。 容请大侠高抬手,日后江湖好相遇。 ……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唐绍仪声声如泣,把他的悲惨遭遇讲述了一遍。那黄祯祥只是一介江湖草莽,何曾听到过如此稀奇之事?当时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唐绍仪说完之后,他哈哈一笑:原来如此,那倒也怪不得你弃职潜逃,潜逃虽然是你的不对,但某家断言,如果不私自逃走的话,只怕你日后更难过。 唐绍仪见对方颜色好转,杀机消尽,不禁长舒一口气,问道:谢谢黄大侠的理解,不知黄大侠此行何往啊? 黄祯祥笑道:是武昌大肥仔黎元洪,三顾某家茅庐,重金礼聘,定要请得某家出山,某家无奈何,只好武昌走一遭。没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唐绍仪急忙拱手:恭喜黄大侠升官,黄大侠如此惊人身手,到得武昌定然有一番作为,假以时日,便是做个国务院总理,也不是不可能……算了,这狗屁总理还是不要做了,黄大侠请了。 告辞!黄祯祥向唐绍仪一抱拳: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纵身跳下江轮,跳回到了他的小舟上。唐绍仪到得船边望去,但见一叶小舟,飘扬远去。唐绍仪呸了一声:这个大傻瓜,连我唐绍仪都弃职逃跑了,他却往笼子里钻,我敢打赌,这厮到了武昌,多半得蹲大狱…… 唐绍仪这张乌鸦嘴,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此一去,大侠黄祯祥差点儿连命都丢在了武昌。 【05.激斗大武昌】 大侠黄祯祥此番出山,绝对是其祖上无德,掐算错了时日。此时的大武昌,正酝酿着一场强风暴。 话说黄祯祥到达武昌之时,正是肥仔黎元洪点灯熬油,在写一张公文的时候,公文内容如下: 顷接军界同人呈称:军务部正长孙武不克称职、请予更换前来。查孙武当起义以前,奔走呼号,尚著劳勤,洎箢军务,煞费经营。近似心力交瘁,丛脞时虞,不累以疲敝之身,久膺军寄,迭请解职养苛。虽元洪优予慰留,未加允许,而该部长廉抑之怀,终必欲洁身引退,以避贤路。此次佥请更换,既昭各同志之公道,亦遂该部长之初心,元洪亦未便强留。现已遵照临时政府电谕改部为司,委任曾广大为军务司长。 原来是共进会魁首孙武,被撤职了。 孙武被撤职,起因是他拍着群英会黄申芗的脑壳,说:小鬼,好好干……结果激怒了黄申芗,遂纠集江湖会党群英会、军官组织的将校团、士兵组织的义勇团、伤兵组织的毕血会,再加上从四川回来的第三十一标教导团,千人之众,血洗大武昌,杀首义元勋张廷辅,伤张廷辅家人,捣毁了孙武的家。只是因为孙武恰好在汉口,逃过了一劫。 此次血洗武昌,仍然是首义之初的老班底,共进会及文学社两个组织全部参与。区别就在于,上一次大家是要打掉督抚,这一次却是要杀掉共进会的头子孙武。但是,文学社要杀他或许还说得过去,为什么连共进会中的人,也要杀掉自己的头子呢? 这里有个缘故,共进会这个江湖组合,说到底是从同盟会中分裂出来的,并一直奉同盟会孙文为领袖。前者,由于孙武谋取南京政府的陆军部总长,引起了黄兴的憎恶——这个陆军总长,是给黄兴量身定做的,孙武竟然跑去跟他抢,黄兴岂能容忍? 黄兴光明磊落,性情中人,爱憎分明,真诚坦率。比他年纪大的广西王芝祥称呼他为克公,黄兴就大喜,要弄个直隶总督的重职给王芝祥。孙武敢跟他抢陆军总长,黄兴就大怒,少不了要让孙武好看。 于是南京政府坚决不授予孙武任何官职,这等于否定了孙武首义元勋的地位。这一否定对共进会,是具有决定性的影响的。 同盟会对孙武的否定,带来的是共进会中人对孙武的鄙夷,人际交往之中,怕就怕看不起对方。一旦看不起对方,就会肆意伤害而无感觉。所以当群英会登高一呼,共进会中人立即响应,一个狗屁孙武,杀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就宰了他吧。 于是文学社、共进会等武昌所有的江湖组合全部行动起来,扛枪拖炮去杀孙武,却不料阴差阳错,孙武未能杀掉,反倒杀死了文学社中的实力人物张廷辅,这让文学社说不出的沮丧,顿时失去了闹事的情绪。 虽然大家没精神头再闹了,可黎元洪也不敢弹压,只好接受大家的要求,撤销孙武的军务部总长职务,将军务部降格为军务司。 共进会、文学社并所有江湖组合联手追杀孙武,说到底是革命党自己对掐,所以孙文不能不问,遂发电给肥仔黎元洪,旁敲侧击,电文曰: 昨夕接鄂省来电云:各同志与军务部长孙武大起冲突。其中理由虽不甚悉,惟我民国军宗旨不外厚爱同胞,保全大局。况该部长于起义之时,不为无功,请同志尤宜格外原谅。万一有不能容恕之处,亦宜宣明罪状,同议办法,不失为文明举动。文已电谕军务部长张振武、北伐军统杜锡钧、混成协协统王安澜、前先锋第一军统领王国栋等,就近极力排解,旋即派代表来鄂彻查。务望各同志和平为主,毋伤同胞同志之意,毋启外人干涉之端,是则文所厚望,诸同志三思为幸。 孙文这封电报,终于成功地将武昌三武之张振武,推向了前台。 话说那张振武,原本是个怪人,起义之前他是高小教员,读的书是《扬州十日》及《嘉定屠城记》,对于革命的理解,就是反清复明。而且他的反清复明,是身体力行,与众不同——他本人和他的卫队,皆是戏台上的武生装扮,绿幞头,红缨球,足踏软底英雄靴,腰系盘花英雄结,所到之处风风火火,呼呼啦啦,极是引人注目。 辛亥元老张知本回忆说: 至于张振武,起义前原任初级小学教员,起义后任军务部长,渠之卫队尽着戏台装束,离职后仍是如此,招祸之由,可见一端。 元老张知本的意思是说:如张振武这般风格另类的人物,是极易惹出祸事来的。 为什么呢? 他因为极易被人利用,遂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被谁利用呢? 被谁利用,关系倒是不大,能够被人利用,说明你多少还是有点价值的。人生于世,怕就怕一点儿价值也没有,求人利用都不可得,所以,而今革命大业初成,正是三武——共进头子孙武,和文学社头子蒋翎武及张振武自相残杀的大好季节。 【06.肥仔跑不动】 却说自群雄会大闹大武昌,杀革命元勋张廷辅之后,肥仔黎元洪被迫依从群英会之要求,强行改组武昌军政府,大刀阔斧,将群英会讨厌的人物裁之撤之,代之以更有经验的老军人。 于是武昌风声鹤唳,革命党人人自危。 是年10月,武昌举行起义周年纪念会,与会人员有都督府军务司正司长蔡济民、副司长吴醒汉。时吴醒汉执杯在手,曰: 今年尚在此相会,不知明年如何。 在座的党人,闻听此言,莫不悲从心来,更有人放声号啕。 他奶奶的,这个命革的,好像不大妥当,怎么命都革完了,自己还是像以前那样郁闷,要钱没得钱,要女人没女人……要不,咱们再把命重新革一遍? 继武昌首义、群英会之役之后,大武昌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三次革命:铁血团。 这一次主事之人,正是风格最为另类的张振武,还有将校团的团长方维,两人召集文学社原蒋翎武的手下祝制六、江光国、腾亚纲,原共进会孙武手下李忠义,同盟会成员马超骏等人,秘密成立了铁血团,其组织的政治宗旨,开章明义,就是要推翻军政府,改革政治。 推翻军政府的意思是说:宰了大肥仔黎元洪。改革政治的意思是说:以后要自己说了算,凭什么革了半天的命,还要听黎元洪吆喝? 事实上,张振武已经成为武昌最有权力的人,群英会事件之后,参与闹事的将校团无处藏身,都投奔了张振武。而散兵站有六个大队一千多名乱兵,黎元洪本欲遣散,又被张振武抢先一步,将这些乱兵改编为军务司卫队——也就是他自己的卫队。 如此之强的实力,所以才会有文学社的骨干人物背弃蒋翎武,转入张振武旗下。而张振武更是不把黎元洪放在眼里,肥仔找了他去说事,他拍着桌子,指着肥仔的鼻头一顿臭骂,骂得肥仔脸忽红忽白,却硬是不敢吭声。 实力强大的张振武,公开向黎元洪发起挑战。他在国民公校开学典礼上,发表公开讲话,说: 革命非数次不成,流血非万万人不止! 这句话既然公开说出来了,那就意味着铁血团要动手了。但张振武又如何想得到,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打群英会事件之后,孙武就发誓要报此血仇,他一直派了人秘密盯着张振武呢。 孙武派的人,就是铁血团中最活跃的李忠义。李忠义这厮每次参加秘密会议之后,都要向孙武报告。据事发后刊载于《民立报》上的《蒋翎武致孙武书》一文所载,没有证据表明是孙武向黎元洪打了小报告,打小报告的人,应该就是李忠义本人。而唆使李忠义告发张振武的幕后主使,就是党人孙武。 但是,尽管黎元洪已经得到报告,知道张振武要对他下手了,奈何张振武实力庞大,正所谓尾大不掉,以黎元洪的实力,是无力与张振武抗争的。 当时肥仔黎元洪就吓坏了,心想,这可咋办呢? 要不我干脆跑路吧。黎元洪心想。 可我这么胖,跑也跑不动啊。 既然我跑不动,那只能劳驾张振武跑一趟了。 黎元洪决定:给袁世凯拍电报。 【07.隐秘的激斗】 三武激争大武昌,铁血欲除大肥仔。就目前的史料来看,武昌三武相争,铁血团策划三次革命,实际上仍然是同盟会的秘密布置。要知道,铁血团中就有同盟会中的重要人物马超骏。 但这一次革命,却由于张振武本人的轻率北上,被黎元洪轻易平灭。 1912年8月,袁世凯发布招贤榜,要招纳天下英才,央求各省推荐,肥仔黎元洪力荐张振武。张振武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人才,立即欣然北上,踏上了不归之路。 这个招贤榜,实际上是袁世凯看黎元洪着实可怜,帮肥仔一个小忙,为张振武布设了一个死亡圈套,诱其前往。有关此事之详情,辛亥元老马超俊回忆说: ……后来他(黎元洪)聘我为都督府顾问,我因为在汉口设中兴分公司,也就乐于任此闲差。此时武汉同志,大家都感到黎元洪无远见,并输诚袁世凯,违反本党主义。当由张振武、方维集合同志,组织铁血团,邀我参加。大家集议推倒黎元洪,控制武汉。因密议频繁,声气渐盛,消息外泄,被黎元洪侦知,密电袁世凯:以总统名义召见,诱张振武、方维北上,他们在北京被捕杀。黎元洪同时围搜铁血团本部,逮捕百余人,得该团名册。黎以我为都督府顾问,而竟参加此事,更为衔恨,遂将我捕获,送陆军监狱。此事闻于总理,遂托伍廷芳、温宗尧、吴稚晖联名向黎具保,乃得于民国2年4月30日获释,计系狱8个月。 马超俊的回忆,给我们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带来了一个时间上的疑惑: 马超俊在汉口设中兴分公司——这家公司,原本是革命党的秘密机关,马超俊身负双重身份,又秘密加入铁血团,隐约透露出铁血团的幕后真实情况。但我们仍无充足证据认定张振武的铁血团是同盟会的秘密布局,最多只能说,铁血团倒袁及张振武事件,同盟会也是当事者之一。 另一个困惑是,铁血团究系何时被黎元洪捣毁的。 目前的资料多指证黎胖子捣毁铁血团是在1912年7月份,而张振武一行是8月10日才抵达北京,这其中有一个时间差,导致我们无法对事情的缘由进行明晰地分析。但既然革命元老马超俊证实:黎氏捣毁铁血团是在诱张振武、方维北上之后,有此一说,足证张振武事件是袁、黎二人联手,合力应对同盟会夺取天下的一场隐秘激战。 这场激战错综复杂,复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但大致可分为四门一片花。 四门者,乃蒋翎武门、张振武门、二奶门及南湖马队门。片花则是荆楚游侠黄祯祥——也就是在江面上截住弃官私逃的唐绍仪的那个盒子炮。 首先是蒋翎武门。话说张振武的铁血团秘密活动,准备打掉肥仔黎元洪,却不知这一切机密尽由共进会的李忠义报于孙武,于是孙武指使李忠义速速向黎元洪报告,并献上妙计: 杀祝制六,借以张大其事,波及无辜,为一网打尽之计。(见《民立报》1912年8月19日《蒋翎武致孙武书》) 肥仔黎元洪大喜,立即出动近卫军及警察,将铁血团的巢穴抄袭,逮捕了原文学社成员祝制六、江光国、腾亚纲,搜出檄文、布告、文书、名册、徽章、令旗、传单、愿书等多样证物。 然后黎元洪把革命元勋蒋翎武叫过来:蒋翎武,你是文学社的头子,眼下这三个人,都是你的部下,所有的证物都拿给你看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给句话吧。 最终的结果取决于蒋翎武的表态,所以此一阶段称之为蒋翎武门。 那么面对自己部属的生死,蒋翎武会说什么呢? 他说:我与他们道不同,志向亦不同,不相为谋。 这句话,决定了祝制六等人的命运。 黎元洪听了,手一挥:如此,军法处置。 祝制六、江光国及腾亚纲三人被枪决。 次日,军警和黎元洪的卫队突入法租界,再行捉拿铁血团骨干多名,而后大出告示,声称黎元洪无意追究,乱党名册已然销毁,决不株连。 还有一个李忠义,此人由孙武担保,从黎元洪这里领取到酬金1000元,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蒋翎武门至此关闭,此时武昌三武,已不复存在。 【08.大肥仔有大狠手】 却说铁血团遭共进会的孙武所破获,同盟会得报,登时大哗,遂发来电报,要求孙武对此做出解释。孙武假装没有收到电报,置之不理,同盟会气愤于心,却是无可奈何。 此时张振武及方维一行,已经到了北京,正在社交场上邀朋会友,呼风唤雨。3日后,黎元洪的秘书饶华生及军官十余人,携黎氏的秘信,乘快车飞抵北京,直趋袁世凯府邸,告诉袁世凯武昌那边已经摆平,这边可以动手了。 袁世凯便吩咐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设下盛大晚宴,邀请张振武、方维饭局。二人到场之后,早有北洋段芝贵、陆建章等人迎着,于是众人入座,畅饮开怀,把酒临风,不胜喜洋洋者也。 晚十时,欢宴散尽,张振武离开六国饭店,驱车返回寓所。北洋段芝贵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到得前门,段芝贵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取出一样东西给张振武看:张将军,你看这是何物? 张振武探头仔细一看:嗯,好像是张逮捕令。 段芝贵:张将军果然是慧眼如电,一看便知,这就是逮捕你的军令……突然之间放开喉咙,大声吼叫道:来呀,逮住这个人……就听轰的一声,黑暗之中,无数早已埋伏于前门的士兵蜂拥而上,从各个方位向着张振武的车扑了过来。张振武见状大惊,大叫道: 国都重地,汝辈仍敢劫人,我张振武是也,尔辈何如此无法? 呼声未止,早已被士兵死死扭住,团团捆起,强拖到了军政总执法处询问。 在这里,张振武又见到了刚才在酒杯上热情碰杯的陆建章,此人乃执法处长,他正式向张振武宣读了黎元洪的密电。密电中声称:张振武“怙权结党,桀骜自姿,破坏共和,图谋不轨”,应请“立予正法”。 张振武惊得呆了,连连摇头,说:假的,这密电是假的,黎元洪绝不会这么做,绝对不会的。 陆建章再向张振武出示袁世凯手令:这个可不是假的吧? 值此,张振武仰天叹息,说:死耳,夫复何言!竖子无良,乃一至于此耶! 意思是说:大肥仔啊黎元洪,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狠的一手。 深夜一时,张振武被执行枪决,方维同时被杀。 这一事件,在中国历史上大大有名,我们称之为张振武门。随着张振武之死,历史将为我们打开另一扇神秘之门: 二奶门! 张振武被杀,引发了革命党人的极度惶恐。时值孙文正欲赴北京与袁世凯会晤,闻知此事,党人纷纷劝阻孙文,生恐其落入袁世凯之手。但党人困惑的是,张振武之死,究系一桩偶然事件呢,抑或是袁世凯准备对党人进行全面剿杀? 无法确定,只能先探探底。于是党人密议,由黄兴拍了一封措辞温和的电报,上面说:……未见司法裁判,颇难释此疑问。乞更明白宣布,以解群惑,共和幸甚。与此同时,共进会头子孙武、文学社头子蒋翎武——他们是在张振武到达北京几日后,也来到北京的——率军界中的湖北人赶到大总统府,找袁世凯问个究竟。 袁世凯又如何知道这件事原本是孙武自己策划的,便回答说:这件事我很抱歉,但经过情形诸君当已明了。我是根据黎副总统的来电办理。我知道对不住湖北人,天下人必会骂我,但我无法救他的命。 袁世凯此言一出,党人恍然大悟:原来这袁世凯自己也没底气,觉得自己理亏,并坚信天下人都会骂他……那还等什么?赶紧,大家一起来骂他! 于是革命党控制的上海《民主报》以《张振武死矣》为题,发表署名为“血儿”的文章,文章说: 张振武,武汉倡义之一人也。今不幸而流血燕市矣。呜呼!飞鸟尽,良弓藏。专制君主以天下为私,而勘定六合之后,即夷戮功臣,使无孒遗。不谡政改民主,而亦演此惨剧,时势相反而亦古今同叹,可慨孰甚。 张振武,副总统之代表,而大总统所欢迎者也。代表名义未消,而黎氏遽电请杀之。则黎氏何异于自杀?大总统又何异于仓卒间遽杀副总统。同是冒昧,最冤枉者,即张振武自己,亦万不料竟做黎氏之替死鬼。 张振武,为民社发起人,共和党之党员,黎乃共和党理事长。黎元洪于张振武赴京之后,忽假手于袁氏死之,颇似共和党之内讧。然而武汉暗潮,恐从此益烈矣。 张振武,正副总统之高等顾问也。总统之高等顾问,竟获此结果,以高等顾问为荣者,能无为之心寒。呜呼!向以挑拨是非之某高等顾问,其亦稍安本分善保首领矣。 单说这一篇报道,端的是杀气腾腾,先点名了“武昌暗潮益烈”,实际上是号召武昌的党人速起自救;又不点名地批评了孙武乱打小报告的错误做法,警告其“善保首领”,想来孙武多半会被这篇檄文吓到半死。 同时,参议院中的同盟会人立即发起质问书,但大部分议员却反对,因为大家怕把盖子掀开,保不住张振武首义元勋、革命巨子的英名。 但你怕什么偏来什么,革命巨子张振武的盖子还是被掀开了,暴露出了一扇通向我们原始本能的“二奶门”。 【09.二奶召我去战斗】 最先揭开革命巨子张振武盖子的,是1912年8月21日的上海《申报》,这家破报纸连开专版,连篇累牍地报道张振武案子的近况: 张振武,湖北竹山人,年三十五岁。曾在日本留学,归国后即提倡革命。武昌起义运动,军界甚为出力,迨共和告成,未得为国家效用,遂谋别举。黎副总统因劝以调查边务,乃来京又未能与大总统投合,复旋武昌。此次来京,闻系鄂籍参议员刘成禺、郑万瞻以其居鄂不便,因与孙武意见不合,特约来京。来京之初,即将其革命战史分送各报馆,为之谕扬。日昨并分请各党党员,主张调和党见,并著有调和党见敬告书,分送各报馆登载,似若极有爱国名誉者。然一说张于前清时湖北陆军为小学教员,原系同盟会同志,继入共和党。平日喜大言、好女色,天津某报曾载其光复以后有临时夫人至二十八人之多,且中多女学生云。 这篇报道,说得真是太离谱了,让人疑心此乃肥仔黎元洪花钱雇的枪手,编造出来诋毁张振武的。虽然报道中将张振武与蒋翎武之间的政治斗争,说得清楚而又明白,但是,这报道居然说张振武拥有临时夫人二十八个,这数目也太庞大了些。 这二十八个二奶都叫什么名字?身材如何?体重多少?三围尺寸多少?在历史上有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一定要查清楚! 果然,到了8月25日,《申报》再出专刊,澄清了不实之词,以严肃认真的科学态度,重新梳理了一下革命巨子张振武的夫人们: 黎公以张振武系起义功首,因昧于大义遂致失足歧途,现已伏法京师,亟应将其灵柩运回安葬,以免伤同志之心,特自捐廉银二千元,饬其弟张振亚具领往京运柩,并饬军务司照大将品级按月给予抚恤金,俟其子成人以后,即行停止。闻张有一妻、五妾、二子,五妾一居汉口,一寓武昌,一寓北京,二寓上海,妻鲁氏偕其二子寓省城。每月妻妾各住宅费用需要银八千之巨,其武昌所住之妾闻系某女校学生,乃民国女子公校校长叶慕班女士为媒,成婚不过匝月。兹恸张之惨死,饮食不下咽者已四日矣,并痛骂叶慕班之误人不置云。 在这篇新的报道中,张振武的二奶数目锐减,由二十八名降到了五名,但五名也够呛,而且五名二奶在布局上隐隐有问鼎天下之势,汉口、武昌、北京和上海,都被张振武的二奶占领了。最要命的是,武昌那名二奶,还是由校长叶慕班牵线的女学生,这叶慕班到底是校长,还是他娘的鸨婆? 校长鸨婆姑且不论,报纸上说张振武的五名二奶,单只是房租每个月就是八千元之巨,就算有所夸张,包养五个女生也是大手笔了。 如果这篇报道能够获得旁证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对这一历史悬案,作出一个理性的评判了。 旁证来啦,1912年9月3日,沈阳出版的《盛京时报》: ……至与张同时正法之方维,系鄂军将校团团长,该团乃南北未统一以前,张拟统军北上,编为渠之卫队,所选皆极精锐。兹闻张、方一同伏法,大为疑惧。闻黎公比即传命,该团自举代表参列军事会议,由黎公亲自详述张之罪案,并责成各军官立即回营,剀切劝谕众兵士勿生猜疑。即与张关系密切或堕术中者,及早洗心安分,决不株连一人。并派本府参议唐仲寅偕该团代表往该团,开导各军人照常服务。指日即派员接任团长之职。张在上海购有二妓为妾,在北京亦各有侧室,在汉口法界亦有藏娇之所。计共四妾一妻(其妻鲁氏现居鄂省)。乃近有某女校学生某氏慕张势力,愿下嫁为妾,由民国女子公校校长叶慕班女士主婚,结缡不过月余。日前接到京电,距跃逾时哀痛失声,即赴张妻住宅,商议成服。鲁氏谓其觍颜偷汉,斥逐之出,某氏乃痛哭而去…… 这一段记载,就比较翔实生动了。 看起来革命巨子张振武的情感生活,的确是很丰富,除了老婆之外,北京和汉口各有个二奶,上海一口气养了两个风尘女子,包养力度之大,确属非凡。唯独第五个女学生,最是纯情,这傻孩子做了张振武的小妾不足一月,张振武就死掉了,她居然去找正妻,商量办理丧事,结果被大老婆打出门来,想来这名纯情女生,一定是诧异而又伤心的。 现在我们理解促动张振武革命的强烈动机了。这些个女人,哪个是省钱的主儿?有这么多的美女等你赚钱回来,除了革命,你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10.侠女江湖起风雨】 张振武死,撇下一群女人没人照管,正义人士义愤填膺,纷纷痛责肥仔黎元洪:张振武功大罪轻,即使逆谋昭著,亦当就地处决,何必诱他入京,置之死地? 这份痛责,是极有意思的,它道出了一个让肥仔黎元洪难堪的事实:他没办法就地处决张振武,不要说张振武,单只是张振武手下的方维所掌握的军校团,就个个都是百战不死的沙场老将,岂是黎元洪招惹得起的? 但是现在,却是他们招惹不起黎元洪的时候了。 同盟会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发表文章,向黎元洪发起猛烈攻势,参议院也要通过弹劾袁世凯、黎元洪的议案。黎元洪却早有后手,立即宣布辞职。 要说黎肥仔这一手实在是太厉害了,他诱杀张振武,引发的仇人并不多,但攻势猛烈,更多的人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此时黎氏突然宣布辞职,所有看热闹的人全都慌了神,急忙表态,生恐黎元洪真的撒手不管,大武昌失去这枚定海神针,届时必然是乱兵四起,杀戮无常。为求身家性命安全所计,纷纷表示支持黎元洪,痛斥同盟会、参议院并张振武。 湖北商界头面人物联名发电,大骂参议院乱来,替黎肥仔说情。湖北军方逐条逐句地批驳参议院的弹劾,并声称:黎元洪以共和党党魁而杀共和党党员张振武,正见公而忘私。此外湖北教育会、议会、商会纷纷发电,扬言: 同人中若有一字之误,刀锯斧铖,悉加同人。贵议员如有一字之诬,刀锯斧铖亦必当有受之者。 这个意思是说:黎元洪是湖北安危的关键,倘若弹劾黎元洪,则湖北必乱。既然如此,那我们湖北佬干脆和你们政府决裂,和革命党合伙,直接打到北京去,想乱湖北,那就大家一起乱,谁也甭想有好日子过。 参议院的议员们被湖北如此强烈的反应惊呆了,弹劾之事,遂不了了之。 于是张振武被杀一事,就此偃旗息鼓,再也无人提起。唯有肥仔黎元洪午夜睡醒,摸摸脑袋尚在,不由得笑出声来。却不想,张振武之死,激怒了一位女英雄,不忿大肥仔只手遮天,遂传檄江湖,再唤风雨,掀起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热潮。 这位女英雄,又是何许人也? 她便是革命巨子张振武的结发妻子,鲁氏是也。 【11.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看起来,那鲁氏应当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女,但有关她红粉飘零、仗剑江湖的记录,却是一页也找不到。她在历史上首次出场,是在丈夫张振武的追悼会上,正当她沉浸在丈夫被杀的悲痛之中时,忽有一名小女生跑了过来:嗨,大姐,我是你老公的六奶,要不要把汉口的二奶、北京的三奶、上海的四奶和五奶一起叫过来,举办一个六奶茶话会,共同缅怀我们的老公张振武? 鲁氏听了,顿时咆哮起来,当场揪住那位小六奶,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暴打:臭丫头,敢跟老娘抢老公,今天老娘打你个半死…… 当场打得个小六奶鼻眼乌青,成了猪头奶。鲁氏愤愤不平,心想:老公啊老公,你行啊你,居然瞒着我在外边偷包到六奶,六奶啊!这他娘的得花多少钱啊!不行,这口气老娘我说什么也咽不下去,传令,找江湖上的兄弟们来,我要讨回这个公道。 能够传檄江湖,号令群雄,由此我们知道鲁氏这个女人,不简单。 檄令发出,就见长江沿岸,尽是向着武昌拼命狂奔的武林中人,跑在最前面的,就是应夔丞。 应夔丞,江湖上大名鼎鼎,曾出任上海军政府大都督府陈其美的情报处长,妙计诛杀民军领袖王钟声,为革命党立下了汗马功劳。此后革命大领袖孙文归国,就是住在应夔丞家里,饮食起居,皆由应夔丞安排。为了招待革命大领袖,应夔丞花了十七万元,后又出任南京政府孙文的卫队长,改任庶务长——可后来孙文及革命党人红口白牙,硬说压根不认识应夔丞,这就不妥当了。你不认识人家应夔丞,怎么还住在人家里,花人家那么多钱? 但目前孙文刚刚下野,尚未发表声明说不认识应夔丞,而应夔丞也自无所事事,忽接武昌江湖传檄,便立即率一众江湖兄弟,策马狂奔入武昌。 鲁氏一身缟素,素面淡妆,端坐堂上,身后是章太炎老先生替张振武写的挽联: 英雄正自粗疏,犹将宥之十世; 权首能无受咎,如可赎兮百身。 纱幔无风自动,堂后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鲁氏却是神情淡定,看着疾步走进来的应夔丞。见到张振武的灵位,应夔丞痛呼一声,兄弟,哥哥我来晚了……扑通,已自跪倒在灵前,向着灵牌磕起头来。 应夔丞一边叩头,一边大声悲哭:兄弟啊兄弟,想当初你我同入共进会,神灵前发过血誓,此生此世,救国救民,不计身家性命,只为了反清复明……呜呜,誓言音犹在耳,兄弟却已驾鹤西去……呜呜…… 正自哭得伤恸之际,忽听堂上传来一声大笑。应夔丞愕然,急抬头,只见鲁氏正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应夔丞看得呆了,问:嫂夫人,你莫非是伤恸过度,神经错乱了?怎么笑成了这个样子? 鲁氏猛地收住笑,冷声道:我笑,是笑你们这些厚颜无耻的男人,枉生七尺,任由自己的结义兄弟被人残杀,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哼,说什么同生死共患难,哼,说什么情如手足生死与共,哼,都他娘的是一些口是心非的衣冠禽兽! 应夔丞的脸刷一下紫了,正要说话,鲁氏突然俯身,猛地将手边的一只包裹推了过来,应夔丞急闪,那包裹落在地上,已自散开,只见珠光宝气,里边竟然全都是值钱的金银首饰。 鲁氏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些够不够? 这个……应夔丞的脸皮抽搐了一下:嫂夫人,这你就不必了,不就是振武兄弟的二奶三奶四奶五奶六奶嘛,五个小娘们儿,只要我出动手下兄弟,定然是手到擒来,交由嫂夫人发落,这钱就不必了。 鲁氏大怒:应夔丞,你神经啊,我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 应夔丞:她们抢了你的老公,难道你不恨她们吗? 鲁氏: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应夔丞:说的也是,那你这钱…… 鲁氏:我要一个人的脑袋! 【12.再战大武昌】 红颜一怒为老公,六军不发尽缟素。密入武昌共进会,刀取肥仔黎元洪。不说应夔丞秘密组织共进会人马,悄悄潜入武昌,准备再来一次革命,要摘下黎元洪的项上脑壳。却说那黎元洪,自打设计诱杀了张振武之后,每天夜里睡下之时,总是六神无主,恍惚间看到张振武的血影对他怒斥:肥仔,你还是人不是人?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你杀了我,撇下六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没人照顾,你于心何忍? 倏忽间从噩梦中醒来,黎元洪越寻思这事越不对味:这个张振武,竟然包养了这么多二奶,女人可是后患最多的物事,这么多的女人,只要有一个动了真情发了飙,恐怕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会不会有哪个女人真的发飙呢? 黎元洪不敢确定,但总感觉到六神无主,惊心不定,遂将蔡汉卿叫了来。 这个蔡汉卿,本是孙武的共进会中人,与文学社蒋翎武私情友善。在群英会武昌二次革命之时,大家就拉了他参加,可他不忍看孙武被杀,就将孙武骗去了汉口,保住了孙武的性命。 从此以后,黎元洪和孙武就视蔡汉卿为心腹,有事就找他来说话。 黎元洪问:小蔡啊,最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啊? 蔡汉卿:大都督,没什么动静。 黎元洪:乱讲,怎么可能没动静?这是什么地方?武昌啊!那么多的热血青年挤在这里,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南京北京,又都不给咱们打款,这糟糕的情形,怎么可能没动静? 蔡汉卿:……可能有动静吧,不过我没听到。 黎元洪:那你没听到的,都是些啥动静呢? 蔡汉卿:大都督啊,我听都没听到,又怎么知道都是什么动静呢? 黎元洪:是啊,我问的就是,你怎么知道你有些动静没听到呢? 蔡汉卿:我没听……大都督啊,人家组织振武学社,都不带我玩了,你说我怎么能听到动静呢? 黎元洪:哦,果然又有人组织振武学社了,这分明是在怀念张振武冲我来的嘛。小蔡呀,这个振武学社,是张振武的第几个二奶组织起来的? 蔡汉卿:好像是张振武的发妻全额出资赞助的,听说是从南京孙文那边聘请来了党人顾斌、罗子达负责运营,地点设在城内札珠街13号。这个地址可是秘密机关哦,大都督,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 黎元洪:不告诉别人,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对了小蔡,要不你带一彪兵马,去把振武学社抄了,把秘密起事的党人名册、印信文书什么的给我拿来,好不好? 蔡汉卿:大都督,我和他们都是朋友啊,你叫我怎么下手? 黎元洪:说的是啊,孙武跟他们不是朋友吗?可他们就怎么狠下心来杀孙武全家呢?张廷辅跟他们不是朋友吗?可杀张廷辅全家时,他们手软了吗? 蔡汉卿:……大都督,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了。 1912年9月24日晚9时,宪兵突入党人的秘密机关振武学社,当场擒获党人顾斌、顾开文、罗子常、罗子达等十余人。 是夜杀四人,监押四人。 南湖马队第二标得知指挥中心被摧毁的消息之后,立即作出决定:全体士兵星夜行动,扛枪拖炮,强攻起义门,杀黎元洪,再战大武昌。 【13.孙文的奇怪礼物】 1912年9月24日夜,南湖马队全标疾扑起义门,发声喊,捣门破关而入。然后众人齐呼,向城中杀去。却突听前面轰的一声巨响,惊愕之际,就听嗖的一声,一枚炮弹精确地落在马队兄弟的正中,轰的一声巨响,十数个兄弟扑腾着手脚,飞到了半空。 马队兄弟大骇:缺德的大肥仔黎元洪,此地竟然有埋伏! 当下兄弟们更不犹豫,发了声喊,掉头疾奔扑保门,心想起义门有埋伏,扑保门应该没人管吧,看看能不能从那里进城……可是扑保门也有伏兵,枪响骤如疾雨,打得马队兄弟噼里啪啦满地乱跳。 这时候起义门的伏军也追杀了出来,这支伏兵的领队,赫赫然正是起义者的手足兄弟、共进会的蔡汉卿是也。就见他与扑保门的守军双向合围,杀伐果断,将马队兄弟前后之路封死。 马队兄弟们这时候才泛起心寒:天杀的大肥仔,他是想赶尽杀绝啊! 一点儿没错。 黎元洪今夜发布的命令是:凡马队第二标之人,格杀勿论。 怪不得黎元洪心狠,他实在是恨透了孙文。 早在北南谈判,正当黎元洪和袁世凯谈得热火朝天之时,孙文却突然偷梁换柱,暗度陈仓,抢先占有了大总统的宝座。当时他黎元洪虽然心里诧异,却什么话也没说,反而发电支持孙文,心甘情愿让出权力。 作为回报,孙文在4月份来到了武昌,让跟班的宋子文拿相机给两人拍照,合影留念。然后孙文还送给黎元洪一个奇怪的东西:老来怪。 什么叫老来怪呢? 是一根手杖,长九十八公分,拐柄上雕有“老来怪四脚兽”六个字,下面刻有孙文的墨宝:铭新老人逸仙刊贻。 很长时间以来,黎元洪都搞不明白孙文这桩礼物到底有何寓意,但现在他明白了。 孙文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黎元洪别做老来怪,人老了瘫在地上,用手拄地而行,这就是所谓的四脚兽。总之就是让黎元洪滚蛋,把武昌留给革命党来玩。所以前有老同盟会马超俊在幕后操纵铁血团,现在孙文干脆撕下脸皮,派了顾斌、罗子达等党人,打着替张振武报仇的怪诞旗号,公然要将这武昌掀个底朝天。 唉,黎元洪实在是气坏了,想你孙文在南京时对武昌的首义元勋是何等嘴脸,现在居然好意思打起了替张振武报仇的旗号,这孙文,做人到底有没有底线啊。 也许孙文送黎元洪老来怪,并非这个意思。可这时候你要是想让黎元洪相信孙文的礼物是善意的,难,比较难。 杀! 黎元洪下了狠心,要彻底清除孙文党人对武昌的影响,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最好全部杀光光。 马队的兄弟们可真是惨了,被伏兵前后夹攻,子弹泼瓢一般往脑袋上倾泻,勉力坚持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子弹打光光了,马队兄弟们才一哄而散。 前后的伏兵不疾不徐地掩杀过来,捉到一个,问也不问立即枪决,这一夜激战,孙文布置在武昌的军事力量,基本上已经被消灭殆尽。 大武昌,从此孙文再也无缘染指。 【14.最后的侠客】 肥仔黎元洪以严酷手段追杀孙文同党,血洗大武昌,此举终于激怒了一个人。 谁? 江湖豪客,荆楚大侠,黄祯祥。 话说那肥仔黎元洪久慕荆楚大侠黄祯祥之名,三顾茅庐,重金诚聘,恳请黄大侠出山,授予了黄大侠一个超级奇特的怪职务:湖北船政局总理兼南湖屯垦督办。赫赫有名的飞天侠客,竟然被弄了去搞造船和种田,这是不是有点儿搞怪? 说怪却也不怪,须知黎肥仔所操持的湖北这个大盘口,和任何时间的任何地方一样,始终面临着两个愁死人的矛盾:头一个是食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二一个是闹事的人多,懂事的人少。 单拿这大武昌来说,自打首义成功之后,单只是革命巨子就数不胜数,如孙武,如蒋翎武,如张振武,如张廷辅……黑压压密麻麻满街遍地。这些革命巨子花费可不少,如张振武一个人就养了五房小妾,仅房租就每月几千元,像张振武这样的革命巨子不要多,再来俩仨,整个湖北都不够他们啃的。 巨子们吃得巨多,干得巨少,黎元洪只能另外想法子。 用黄祯祥搞船务,是因为他周游天下,交际广阔,便于开展业务,打开市场,弄到钱好让巨子们开吃。捎带脚让黄祯祥搞屯垦,这是因为士兵们都不愿意干农活,但荆楚大侠的名号,估计能够镇得住这些家伙。 黎元洪当时就是这么琢磨的。 可肥仔疏忽了一点儿,那黄祯祥若是爱干农活,又岂会跑到江湖上做大侠?老黄是一个天生的革命者,你干多少农活,也抵不上一盒子炮敲掉一个大佬更来情绪。 所以黄祯祥甫到武昌,就盯上了老板黎元洪,打算找个机会闹革命。前者黎元洪捕杀铁血团,诱杀张振武,又血洗南湖马队,尽剿振武学社,这些事都激怒了黄祯祥。可老黄跟革命党没交情,也不好出头说话。恰好,黎元洪下令将停放在都督府前面空地上的彭楚藩烈士之棺,迁往原籍。这下子黄祯祥可算是逮到了机会,当即挺身而出,制止黎元洪这一人神共愤的行为,曰:黎元洪算个卵子?这事我说了算,彭烈士的棺木只能葬在南湖,黎肥仔敢不答应,老子搞死他。 此时黎元洪正在气头上,杀党人杀得兴起,闻听黄祯祥跟他闹事,大怒,登时下令将黄大侠逮住。可怜黄大侠一身惊人武功,还没等飞天而走,已经被捕探们发一声喊,抢入身边,不由分说强行扭住,拖到了军事法庭之上,当场进行刑讯。 可怜盖世英豪,至此翻为画饼。盖因黎肥仔动了真怒,对黄大侠下手毫不容情,是真的暴打,直打得黄大侠哭天抢地,涕泪交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奈何,只好有什么就招什么。 黄大侠供述,他干了几桩天底下男人都爱干的烂事:一是私设刑具,二是打死佃户,三是逼奸民女。 按刑律,犯第一款应该砍头,犯第二款应该枪毙,犯第三款应该终身监禁。所以对黄大侠的最后处理是:先枪毙,再砍头,然后再把尸体关押起来。但这么个处治方法,到底妥当与否,黎元洪也拿不准。 却说湖北父老闻知黄大侠被逮,大骇,立即联名上书,要求保释。大侠嘛,打死个把人,逼奸仨俩小姑娘……正常,太正常了。 黎元洪断然不允。 这时候孙武也跑出来替黄大侠说情,黎元洪仍然不买账。眼见得黄大侠就要玩完,幸好革命党黄兴看不下去了,修书一封给黎元洪,替黄大侠说情:虽说黄大侠打死百姓,逼奸民女这事干得有欠妥当,但好歹,此人乃中国人尚武精神的象征,中国人太孱弱了,就放过黄大侠吧,假装他从来没有逼奸过民女,成全中国人这一腔荡气回肠的侠客气概吧……诸如此类,黄兴的书信,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黄兴出面了,黎元洪不好不买账,就下令先将黄祯祥屁股打稀烂,押送回四川老家,此生不许此人踏入湖北半步。 至此,自打民国成立以来,黎元洪所经历的孙武门、张振武门、二奶门及南湖马队门,外加上黄大侠这个奇妙片花,已经全部收场。 这四门一片花,说到底仍然是革命党的力量在搞怪。事实上,革命党不唯是搞大肥仔,基本上来说,不挑不拣,不分场所不分时间,逮谁搞谁——此时的革命党,正在他们自己的地盘广州搞自己。 第六章 从此遗臭万年 【01.十万煞星流氓党】 话说那广东地带,是孙文革命的重点照顾地区,多次起义在这里发生,乡野间的革命势力非常之强大。到得广州响应武昌宣布独立之后,同盟会胡汉民出任大都督时,霎时间涌现出不少于51支各种牌号的革命军,总计数量不少于148454人,尽皆浩浩荡荡开往广州揾食。 相信胡汉民见到这么多的大食客,铁定是要当场落泪。丢你老母,我们同盟会一次次起义,每一次都是孤掌难鸣,最多不过是百十人冲杀死战。现在革命胜利了,却一家伙冒出来十多万革命军,你们当我老胡傻啊,要喂养你们这些超级大饭桶? 正郁闷之际,喜讯传来,孙文调胡汉民前往上海,争逐大总统,广州这边十多万吃货,就交由陈炯明摆平。 当时陈炯明就吓坏了,开什么玩笑,把十多万人丢给我,我拿什么来喂这么多的大食客?一顿饭伺候不舒坦,这帮家伙马上就给你杀人放火啊,不干! 陈炯明坚决不干。 孙文却坚决要让他干。 最终陈炯明搞不过孙文,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但他有话在先:15天,最多15天,15天之后,不管胡汉民回不回来,反正我老陈是不干了。 孙文满口答应,承诺派汪精卫来担任广东大都督,然后带着兴高采烈的胡汉民走人了。 于是陈炯明发布代理粤督书,略谓: 当此进退两难之际,不得已勉循众意,约期代理。愿我各界协力补助,共筹治安,免至他变。一面电催汪精卫公兆铭迅归任事,届期俾炯明祃长江,饮马黄河,犁庭扫穴,为我同胞洗清二百六十年之腥秽。 发布完了文书,陈炯明开始琢磨了,如何把这十余万假冒革命党的流氓土匪统统搞掉呢?嗯,从何处下手呢?一边琢磨一边拿起报纸,顿时惊呼一声:惨了,哪家记者心眼这么坏,我这边还没动手,他就把消息捅出去了……马上给老子把这个烂记者逮起来! 陈炯明干的头一桩事,就是把记者陈听香逮了起来。因为陈听香这厮的头脑,超级之聪明,发表了文章研判陈炯明裁撤军队的计划,这消息万一让那十余万天杀的流氓军知道了,那还了得? 所以这陈听香,是非逮不可的。 然而陈听香被逮,广州报界登时大哗,总商会报17家报馆发表告同胞书,曰: 陈都督岂欲籍报馆以逞威福,欲为数月前封八家报馆之张鸣岐第二耶?陈都督种种无理干涉,实有所不受。今日广东军政府,为广东三千万同胞之军政府,敝同业任监督之责,只知竭力维持,无论任何人有违共和政体不规则之行为,必起而纠之,今诘陈都督干涉各报之野蛮举动,只属陈都督个人之事,实与军政府无涉,吾粤无陈都督,固尚大有人在…… 陈炯明读着报纸上的挖苦,泪水不停地往下流:丢你老母,扯什么粤无陈都督,固尚大有人在,在你妈个头!眼下胡汉民溜走,汪精卫打死不接这烫手山芋,这里可有十多万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啊,别看那些煞星在推翻清帝国时都孙子一样躲得你找都找不到,可这时候要闹起事来,烧杀你们报馆,却是相当容易的事。老子替你们的性命着想,头发都愁白了,你们还骂老子…… 没奈何,放了陈听香吧。 陈听香不服不愤地回去,继续写文章骂陈炯明,这边陈炯明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汕头,声称支持同盟会的军队,与声称支持光复会的军队,已经发生了交火。 【02.革命的暴力惯性】 话说那汕头地带,原本是江湖会党三合会的地盘。早年新加坡有个富二代许雪秋,身居华堂,心忧江湖,遂变卖家产,归来反清复明。他与三合会大佬余丑等人密谋起事,又在香港遇到了孙文,从此归附了同盟会。但起义旋即失败,许雪秋流落江湖,被同盟会边缘化,愤怒之下转投光复会,继续革命。 正在革命之际,武昌突然传来一声炮响,革命忽悠一家伙胜利了,民国了,许雪秋等忽然失去了革命的目标。虽然目标失去了,但革命的暴力惯性还在,这个命还得继续革下去。 于是光复会就来革同盟会的命,同盟会也老实不客气把命革回去。 现在这个问题,就得由陈炯明来解决。 陈炯明解决问题的法子,干脆而又利落:辞职!丢你老母,老子不干啦! 这是陈炯明第一次辞职。 不干?不干就不干吧。孙文从谏如流,发电让同盟会冯自由出任粤督。不料冯自由却说:报告大总统,我只革命,不做官,这个大都督给钱也不做。 孙文听了,说:好,那还是让陈炯明来吧。 陈炯明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说好了还有一个汪精卫嘛,他躲哪儿去了?快点儿让他来广州…… 可现在的情形是,所有的人都绕着广州走,十多万地痞流氓啊,都打着革命军的旗号,可千万千万别沾上,沾上那可就惨了。见此情形,陈炯明急了,干脆向省议会提出辞呈。省议会也缺德,立即开会,通过了推举陈炯明为正式粤大都督的决议。这下子,第二次辞职失败,陈炯明是想躲都躲不开了。 绝望之际,忽现生机。 不晓得是哪个挨刀的,从香港淘来一个宝贝,此宝贝便是革命大领袖孙文的亲哥哥孙眉。话说这孙眉,原在美国檀香山开牧场,养了许多牛,弟弟孙文天天跑去忽悠哥哥卖牛支持他革命,哥哥被逼不过,先是象征性地卖了几头,再卖几头,渐渐地越卖越多,渐成沉没成本,所有的牛都沉没在弟弟的革命项目上,眼瞅是没指望收回来了。 不料想弟弟的革命居然真的成功了,最高兴的肯定是哥哥孙眉。正高兴之际,忽然有人跑来劝孙眉:老孙,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说广州人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去当广东大都督。孙眉听了,又惊又喜:真的吗?可我不会当官,只会放牛…… 对方说:当官比放牛容易多了,你看现在财界、军界、政界、报界都在支持你,你还等什么? 事实真的是这样,央求让孙眉出任粤大都督的电报,几百封几百封地打给孙文。拍这些电报的人,有的是真缺心眼,以为孙文当了大总统,这就相当于皇帝,哥哥孙眉怎么也要封王的,自己及早劝进,先立一功。有的人则是心眼太坏,知道孙眉不明广州局势之凶险,存心把孙眉往火坑里推。 哥哥孙眉心眼不够用,可弟弟孙文那里心眼多得不得了,岂不知这粤大都督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沾上这活,轻者杀身丧命,重者遗臭万年——你要负责搞掉十多万杀人不眨眼的煞星,而这些地痞流氓却戴着革命的红帽子,你说这活你怎么干? 查陈炯明年谱,这可怜的家伙自从被推到粤大都督的火坑中时,前前后后十几次提出辞职,可最终是逃无可逃。 而孙文,只用了一个轻灵的手法,就把哥哥从火坑里拉了上来,孙文给广州各界人民群众拍来电报,解释说为什么不能让哥哥孙眉沾手这活儿: 连接各界举家兄为粤督之电,文未作答,非避嫌也。家兄质直过人,而素不娴政治,一登舞台,人易欺以其方。粤督任重,才浅肆应,决非所宜。若为事择人,则安置民军,办理实业,家兄当能为之。与其强以所难,将来不免覆悚,何如慎之于始。知兄者莫若弟,文爱吾粤,即以爱兄也。 相信陈炯明看到这封电报,铁定会号啕大哭。噢,你哥哥质直,所以不能干粤大都督,难道我陈炯明就质歪,非得替你干这怪活? 牢骚发过了,仍是没办法。那就干吧。 杀! 可怜的陈炯明,他逃无可逃地被逼走上了开罪于粤人、从此遗臭万年的不归路。 【03.天下人皆曰可杀】 1912年2月27日,陈炯明命令军队出动,直奔革命军石锦泉部,将石部2000多人重重围困,喝令石锦泉出来,石锦泉诧异地探出头来,问:啥子事呀?陈炯明叫道:再看,我让你看个清楚。石锦泉飞也似的冲出来,准备看个清楚,迎面正撞上瓢泼般的弹雨,登时丧命。 然后陈炯明正式宣布石锦泉的罪状:民军首领石锦泉,所率部众2000余人,抢劫商店,私运军火,绑有钱人的肉票,还企图抢劫外国船只,为免友邦惊诧,先枪毙了再说……所有石字营兵,皆为煸惑,蹈兹不义,罪坐锦泉,余可不论。投枪缴弹,便当恩给为农,无许负隅,致烦重戮。 石锦泉被杀,骇得十万革命军魂飞魄散,立即有15支部队总计两万人,宣布革命成功,从此解甲归田。 十余万的革命军,一下子就消灭了两万人。陈炯明心下大慰,然后将目光移向下一个目标:王和顺! 王和顺又是何许人也? 说起这王和顺,那可是大名鼎鼎,他曾在防城与黄兴并肩作战,他曾在镇南关向广西清兵开火,他曾在钦廉、河口两次战役中被孙文奉为国士——孙文总计搞过十次起义,王和顺就负责执行了四次,由此可知其人在革命军中的分量。总而言之,王和顺是革命党的元老重臣,无论是其军事才干,还是其人的武装实力,都不可小瞥。 不可小瞥也没得法子,也得干掉。 不干掉你王和顺,那就得拿你当国宝养起来,可是粤军政府和南京政府那边面临的处境是同样的,没钱,养不起这么多的革命活宝,只能干掉。 事过多年,广州革命党自相残杀的战事详情,已经不是太清楚了。从双方那无数次往来的电报中看,好像是陈炯明派出了一支巡查队,向着王和顺方向移动。王和顺那边立即友好地开了枪,砰砰砰,砰砰砰,这支巡查队死活不知,但更多的巡查队纷纷赶来了。双方一场激烈的交火,王和顺部这边的伤亡情况不详,但陈炯明报称己部一名排长被打死,三名士兵送了命,另有十余人负伤。 此后战事愈发地迷离错乱,王和顺、陈炯明双方一面激烈交火,一面不停地打电报给孙文,相互告对方的黑状。大致情形是陈炯明闭关开炮,冲着王和顺的大营猛烈轰击,终致王和顺部全军溃散,陈炯明愉快地搜捕追杀,并发布王和顺十大罪状:纵兵抢掠、占据厘厂、据虎门炮台、大肆招兵买马、私购军械,包藏祸心、煽兵肇乱、希图推翻政府,破坏安宁……诸如此类。 杀石锦泉,也就算了,现在陈炯明追杀革命元老王和顺,同盟会中人惊诧莫名,纷纷跳出来质难:(陈炯明)此等革命党人,人人都是金钱主义,既有王和顺罪状,何不正式公布?包藏祸心四字,实不可解,且此四字乃旧日亡虏时罗织人罪之普通语,若研究法理,则绝对不承认。 革命党人大声疾呼:今日之乱象,不是王和顺的罪过。 不是王和顺的罪过,那是谁的呢? 陈炯明琢磨过这个问题之后,遂派部将吴祥达,率所部2500人,乘英国军舰抵达汕头,杀民军首领、光复会成员许雪秋——此人曾负责执行过孙文的起义,当起义时代过去,也该退场了。 陈炯明先杀同盟会王和顺,再杀光复会许雪秋,就算是把革命党统统得罪光了。偏偏这时候,那个调皮的记者陈听香又跳了出来,撰文替王和顺鸣不平。陈炯明立即关闭报馆,枪毙记者陈听香。 时驻广州美领事馆报告陈炯明治粤政绩,曰: 他(陈炯明)有两万可靠的正规军队,在广州现有的两万至三万民军,解散的民军约二万人。民军的真正数目,政府亦不清楚,这些匪首虚报其人数,以多得兵饷,譬如向政府呈报五千人,而实为一千五百人。试想陈都督手中有限的材料,他本人又从未当过管理的官职,广州得到平静度日,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然而美国佬不知道的是,陈炯明治理广州的代价是,他已经身败名裂。开罪了同盟会,开罪了光复会,开罪了报界——这天底下,还少得了要杀他的人吗? 1912年4月25日,革命大领袖孙文抵达广州,受到热烈欢迎。 是日,陈炯明逃往香港。 【04.老家伙去死】 孙文抵达了广州之后,发表了重要讲话,略谓: 兄弟到香港时,即闻有人欲行第二次党命(革命),以图推翻广东政府,此等举动,不独关于广东之安危,实关中华民国全部。广东为全国之肢体,一有祸乱,全国牵动。若辈一发难,北京政府为保全大局计,势必调兵南下,各省必互相救援,玉石俱焚之祸不免,可不寒心!又广东不用一兵,而达反正目的,实为桑梓幸事。然军政府成立未久,一般贪禄之流,欲假第二次革命之名,谋破坏广东大局。我辈若不急起维持,将目前紧要事件速为筹划,恐祸端即见于顷刻,欲图补救,已无及矣…… 孙文先生的讲话精神,简单概括就是:稳定,稳定,当前最重要的政治工作是稳定,任何人想搞什么二次革命,都是打着神圣的旗号,不过是想破坏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捎带脚给自己捞一票而已。 总之一句话,谁想破坏稳定,搞什么二次革命,我们就坚决地和他斗到底! 讲话之后,孙文再次力荐胡汉民出任粤大都督。 胡汉民终于走马上任,上任后头一桩事,就是搞掉陈少白。 夫陈少白者,乃孙文幼年玩大的伙伴,其人最是多智,机变百出,花样无穷。同时他也是孙文革命最早的支持者,多年以来始终替孙文料理港粤地方的事务。前者陈炯明代理粤大都督,在都督府设立了一个协商部,陈少白任部长,每天的工作,就是上班前召集同僚们商议当天的工作。 胡汉民上任之后,首先取消了陈少白任部长的协商部。 陈少白是何等机灵的一个人,立即知道幼年知己孙文正在洗牌,清洗那些暮气沉沉的老臣子。当年浴血奋战的老将们,或死或逃,自己虽然是孙文的幼年玩伴,但革命这玩意儿,好像不认玩伴,赶紧全身而退吧。 陈少白提出辞职。 胡汉民却扣下辞职书,不允许陈少白辞职。陈少白心中顿生温情,莫非孙文念及幼年之交,还要替自己安排一个体面的职位?遂试探道:是不是军政府准备另设新的部门? 胡汉民笑曰:现有的部门大半都要裁撤,怎么可能再设新的呢? 陈少白心中纳闷:那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恢复我的协商部? 胡汉民笑曰:已经裁撤的部门,怎么可能再恢复呢? 陈少白更困惑了:你不设新部,不恢复我的协商部,还留下我来干什么? 胡汉民笑曰:你是老革命啦,虽然现在没有职位,但我想你应该以天下为念,不考虑个人得失……总之,你就在我手下做名文员吧…… 当时陈少白怒发冲冠:丢你老母,撵老子走人,还要再玩老子,你这个胡汉民可真是太气人了。 陈少白负气而走,胡汉民却发表重要讲话,曰:今日之做都督,要有金刚的资格,断不能以菩萨心肠当都督任。说完这句话,随即派兵舰宝璧号前往香港,迎逃走的陈炯明回来,这个大都督,还是要让陈炯明来干。所有得罪人的活计,都交给陈炯明啦。 接陈炯明回来,倒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像老陈那样,肯替孙文把天下人得罪光的冤大头,不是那么好找的。唯胡汉民做了两日大都督,却是历史上殊不可解的一桩怪事,其人出任大都督,就干了一件事,赶走革命元老陈少白,然后就撂挑子了。 实际上,杀许雪秋,赶王和顺,逐陈少白,另外还有一个革命元老关仁甫,也在这一次被迫逃亡。这一系列事件标志着孙文对中国革命的全新布局,是孙文对于行将建立的国民党的长期考虑。 新的组合,需要新的血液。老家伙们都去死吧! 事情就这么简单。 【05.议会政治瞎胡扯】 摆平了广东这边之后,孙文率十余人,欣然奔赴北京,要与袁世凯进行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见。 袁世凯这边,比之于广州、武昌,却是更要热闹三分,众多的议员们天天聚集在参议院和众议院,你吵我骂,打成一团。 话说自打内阁总理唐绍仪弃职潜逃之后,武昌肥仔黎元洪,推荐外交部长陆徵祥组阁,理由是:旧史不书其恶,新党不隶其名——意思是说,陆徵祥是个不党不群,享有极高政治威望又没有政治包袱的人,于是老袁提名,让陆徵祥去参议院演讲,征服那些欠揍的议员们。 话说议会政治,最大的特点就是扯闲皮瞎捣蛋,每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不可开交,终日离题万里也挨不到正事的边。比如说,早在民国还未成立之前,晚清的咨议局就围绕着一个话题展开了激战:女子无男奸不为罪——意思是说,有议员提出来这么一个议案:女孩子,如果还没有嫁人的话,那么她乐意和谁好就和谁好,乐意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别人管不着……可想而知,在清朝提出来这么一个议案,足具爆炸之效果。 当时,咨议局为这个议案陷入了疯狂之中,整整吵了三天两夜,也没吵出个名堂来。 等到了民国,参议院把扯闲皮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据《曹汝霖一生的回忆》记载,当时议员们花费了巨大的精力,试图理清一个要命的问题:强奸为罪,和奸不为罪——意思是说,有议员提出扯皮议案,认为:夫妻关系之外的男女两性发生关系,如果女生不乐意男生却非要发生,就是强奸罪名。倘如女生自己也挺乐意的,这种性关系的发生就不能以强奸论处。 此议案一出,犹如往粪坑里抛入了一枚炸弹,轰的一声,激起了无数民愤,众多的议员们精神亢奋,不吃,不喝,不睡,不眠,通宵达旦地争论抗辩,几次投票,却始终投不出来个名堂。 正当议员们陷入极度的焦灼与亢奋中时,陆徵祥来了,只见他登上讲演台,操一口软语温柔的上海腔,慢条斯理地说道: 兄弟我在外洋,每遇中国人之在外洋者,或是贵客,或是商家,或是学生,或是劳力之劳民,兄弟无不与之周旋。因为徵祥极喜欢本国人。在衙署时,不过一小差使而已,并无了不得。厨役一层,亦要烦自己之开单。兄弟我不愿吃花酒,不愿恭维官场,还有,亲戚亦不接洽,谓徵祥不引用己人,不肯借钱,所以交际场中极为冷淡。如兄弟这般,此次以不愿吃花酒,不愿恭维官场,不引用己人,不肯借钱之人,居然叫他来办极大之事体,徵祥清夜自思,今日实生平最欣乐之一日。在外国时,不知有生日,因老母故世颇早,此回实可谓徵祥再生之日…… 上面这一段文字,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是陆徵祥重组内阁时在参议院的演讲,其风格另类,内容离奇,与议员们争论的“和奸强奸议案”相映成趣,各具千秋。 话说众议员们听了陆徵祥的演讲,先是茫然失措,然后目瞪口呆,继而怅然若失,最后心胆俱灰。 突一声爆响自参议院中发出:倒阁! 当天夜里,参议院里就飞出无数传单,上书: 如此世难,如此政府,真有亡国之兆! 何以议员们竟会对陆徵祥的演讲持如此强烈的反对态度呢? 这是因为,议员们都知道自己屁本事也没有,所以才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地天天讨论强奸和奸之区别,就等着一个强有力的铁腕人物,来替他们干活。岂料来了一个陆徵祥,竟然比议员们还能瞎扯,这让议员们岂能受得了? 【06.孙文记性不大好】 眼见得议员们纷纷倒阁,袁世凯乐了,跑出来挨个给议员做工作,这个内阁就是个摆设,实际的工作还是由他袁世凯来做,陆徵祥爱扯皮,你们议员也爱扯皮,这不正好大家凑一块瞎扯嘛,干吗要倒阁呢? 好说歹说,总算是通过了陆徵祥组阁。可经此一事,却让陆徵祥好不伤心,大家都在参议院闲扯皮,却不带他玩,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伤心之际,孙文率同盟会大队人马赶到。陆徵祥只好打起精神来,倒屣相迎。 对于孙文来京,袁世凯极为重视,他将原总统府腾让出来,加以修缮,让孙文落脚,而自己却搬到了铁狮子胡同的国务院去办公。 孙、袁二人相见,顿生惺惺相惜之心,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袁世凯说:不图中山如此嘹亮——意思是,想不到孙中山如此磊落光明。 孙文则说:袁总统可与为善,绝无不忠于民国之意。国民对袁总统,万不可存猜疑之心,妄肆攻讦,使彼此诚意不孚,一事不可办,转至激迫袁总统为恶。孙文的意思是说:你们要小心袁世凯,小心哄着他,哄好了他,他就给你干好事,就是好人。不好好哄他,惹毛了他,那可就麻烦了。 然后孙文与袁世凯会谈,宾主愉快交流,孙文说:老袁,咱们俩分一下工,你负责练兵,我负责去修铁路,你来练成陆军100万,我呢,把中国的铁路修筑到20万里。你看如何? 袁世凯呆了一呆,笑道:修铁路的事……你说修多长就修多长吧,但练兵这事我知道,若练精兵,百万之数,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等孙文离开,袁世凯对身边的人说:这个孙大炮,可真敢吹牛,居然敢说修20万里的铁路,唉,到底是吃了没干过具体工作的亏啊。 袁世凯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事实上,直到2002年,新中国已经建国53年了,中国的铁路才刚刚达到7万公里。对比一下,就知道孙文先生的话,说的是有点儿大了。 但孙文缺乏实际政务经验,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大话,他充满激情地对议员汤漪说: 袁总统才大,予极盼其为总统十年,必可练兵数百万,其时予所办之铁路二十万里亦成,收入每年有八万万,庶可与各国相见。 看看这段话,就知道孙文这人记性也不是太好。前面袁世凯跟他说得明明白白,练兵百万之数,难矣。可一眨眼,到了孙文这里,百万就已经变成了数百万,倘若让老袁听到这话,情何以堪啊。 然后孙文又说:维持现状,我不如袁,规划将来,袁不如我。为中国目前计,此十年内,仍宜以袁氏为总统,我专尽力于社会事业,十年以后,国民欲我出来服役,尚不为迟。 这段话,是紧接着前面那段话的。从这两段话的逻辑上来判断,肯定是孙文说了前一段话之后,议员汤漪对孙文提醒了一句什么,无非不过是:老孙,咱们少吹点儿牛行不行?于是孙文终于意识到了,所有的人都在认为他说大话,所以他将话题往遥远的十年之后一扯,说:维持现状,我不如袁,规划将来,袁不如我……这样大家就无法再跟他抬杠了。 1912年8月27日晚,袁世凯设下盛宴,诚邀孙文赴宴。 【07.皇帝加入革命党】 袁世凯为孙文组织的宴会上,单只是宾客就有四五百人,黑压压密麻麻,蜂拥而入大厅。 当时宴会中的格局是:孙文所带同盟会中人,皆背北向南而坐。内阁高级官员,皆背南向北而坐。北洋的军官,坐在东西两排。而孙文和袁世凯,两人居中正坐。 宴会开始,袁世凯先夸孙文,孙文再回夸袁世凯。 夸完之后上汤,众人哧哧喝汤。 喝过了汤,第二道菜上来,这时候就听西南角上轰的一声,有人吵了起来,声音嘈杂,外带厮打之声。听声音,有人大骂同盟会暴徒叛乱,有人大骂北洋镇压革命,有人大骂孙文是骗子,有人大骂袁世凯是篡权夺位的奸臣。吵骂声迅速向东南角蔓延,突然之间宴会大厅里人声嘈杂,所有的人都加入了骂战之中,骂孙大炮,骂大骗子,骂袁大头,骂大奸臣,竟不知都是谁在骂,只看到东西两排的北洋军官全都站了起来,摔桌子砸碟子,蹬脚踹地板,声音吵得惊天动地。 居中而坐的袁世凯神色不动,孙文表情淡漠,两人碰杯,对四周嘈杂的环境视若无睹,一饮而尽。 周边闹了足足半个小时,声音渐渐消沉了下去,再过一会儿,与会诸人全都在自己座位上正襟危坐,大吃大喝,丝毫也看不出这些人刚才还打成一团的模样。然后袁世凯站起来致祝酒词,时间30秒。而后是孙文站起来答谢,用时20分钟。 宴会结束,宾主尽欢而散。 9月9日,袁世凯任命孙文为全国铁路总督办,并将慈禧老太太用过的豪华专列,提供给孙文专用。 两日后,同盟会黄兴率陈其美、李书诚等10余人,也来到北京。 书中暗表,同盟会大举入京,此来极有深意。 原来,自打民国之后,民众结社的权力被放开,涌现出不计其数的小党派,诸党怪异之极,热闹非凡。同盟会宋教仁抓住这个机会,大力招揽小党派小团体,使之组建成一个统一的党派:国民党。 孙文考虑的是,最好能够把袁世凯收归于革命党的旗下,届时万事大吉。 从孙文这个角度考虑,此事好像不难办,只要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感染袁世凯,让袁世凯感动得涕泪交加,岂不妙哉? 可事情做起来时,却不是那么顺手,在与袁世凯斗智的过程中,孙文明显落于下风。袁世凯说的话,他能听懂,可他说的话,却被人讥笑为吹牛。袁世凯认为孙文不通政务,缺乏实际经验,而孙文却认为袁世凯这人明显缺乏想象力,这样两人就算是再谈上一万年,也谈不出个结果来。 看来,要把袁世凯弄进国民党,此事不太容易。既然如此的话…… 干脆让宣统皇帝,加入革命党如何? 孙文想。 【08.革命的政治逻辑】 革命党最终和皇帝走到一起,听起来怪异离奇,却又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盖因此事完全符合革命的政治逻辑。 这逻辑就是,于革命党而言,其最终的政治目标是权力,此时皇室已经丧失了权力,权力掌握在了袁世凯之手。于皇室而言,他们对孙文缺乏感性认识,对袁世凯却是恨之入骨,正是袁世凯将他们推下了皇位。所以孙文与宣统小皇帝必然会置身于同一个阵营,面对着同一个敌人。 先是离休的摄政王载沣,与孙文互相拜会,久仰久仰,幸会幸会。然后是离休皇太后隆裕下令,大开颐和园之门,迎请孙文。 是年9月12日,贝子溥伦在金鱼胡同宴请革命大领袖孙文并黄兴。 此后以同盟会和东三省议员为主体,组建了统一共和党,孙文、黄兴为理事,总部设于宣武门外大押北头路西。另高薪诚聘皇室遗老,于路东开设《定一》报馆,实际上的工作是修清史。 革命党和皇室扎堆,看得国人目不暇接,遂有好事者就此传谣曰: 路东保皇,路西革命,真如冰炭水火之不相容矣! 然而民众又如何知晓,革命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皇帝,而是权力。失去了权力,皇帝就成为革命党;获取了权力,革命党立即就成为皇帝。 统一共和党成立于1912年6月,这个政党与其他任何政党几无区别,无非是一堆人扎在一起,享受难得的太平时光而已。但等到国民党横空出世,整个中国大为改观。 由宋教仁亲手缔造的国民党,一反时下诸党派系统上的杂乱无章,具有着鲜明的现代政治特色。更与孙文最娴熟的江湖组织有着严格的区别——事实上,宋教仁早在缔造国民党初始,就明确地将江湖会党排斥在党外。而这就意味着,孙文在国民党内很难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因为他的支持者均被排斥在党外。 只有到了建设的时代,才凸显出孙文革命理论的苍白与诡谲。建设现代政党所需要的不是空洞的口号,更不是繁复的政治目标。于空无一物中创造,所需要的不是革命者的激情,而是建设者的理性。 1912年8月25日,中国国民党在北京成立,孙文在会议上发表过讲话,飘然而去。 当孙文离开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女人突然冲上讲台,狠狠地给了宋教仁一个嘴巴。 啪! 宋教仁的脸颊,顿时肿胀起来。与会人员尽皆惊得呆了。 这个女人又是谁? 【09.江湖三女侠】 话说早年有鉴湖女侠秋瑾,慨然高歌,游走天下,惯用碧城之名行走江湖,天下人莫不敬仰。 忽一日闲来无事,秋瑾读报,见天津《大公报》上有篇文章,署名赫赫然竟是碧城二字,秋女侠大怒,遂提剑奔赴天津,要将这个盗名之人找出,少不得捅他一刀两剑。 这也不是秋女侠使性,盖因此前多有怪事发生,经常有人拿着署名碧城的诗文,来找秋瑾,而这些诗文却绝非秋瑾所书。明摆着,这是有人见秋女侠名成天下,遂盗其名而用之。如这种事情多了,让秋女侠如何不上火? 秋女侠到了天津,竟找到了大公报英敛之家。秋女侠查得明明白白,那个冒用她的名字的假碧城,就住在这里。 叩门,递名刺。 早有仆役引秋女侠而入,进室便闻到清雅之香,一个绝色女子,正坐在书桌前,目瞪口呆地望着秋瑾。 不怪那女子吃惊,当时秋瑾的打扮,是一袭洋装,梳着发髻,双目炯炯,风度翩翩,竟是一个美少年的装束。以秋女侠之英气,扮作男装,任何女人见了都会心旌动摇,自然事尔。 那绝色女子吃惊,秋瑾却更是吃惊,她怎么也想不到,盗她名者,竟然是一个绝色美女。 两人相互问答,秋女侠才知这个绝色女子,真名实姓叫吕碧城,所以她写诗撰文,理所当然要署自己的名字,并非是盗秋女侠之名而用。 弄差了,原来是个大乌龙。 这个误会,让秋女侠与才女吕碧城有缘相见,竟然是相见恨晚。两人胸中的才学智识,相差无几,都是谈吐不凡,立意高远,而且对社会的认知观点,也几乎完全一致。 此后秋女侠在吕碧城处盘桓了多日,时人称二人为女子双杰。 然后秋女侠离开天津,继续行走江湖,却又邂逅了一个女中豪杰。 说起这个女子来,却是比之于才女吕碧城更为传奇。此女乃湘湖人氏,姓唐,名唐群英,是清时名臣曾国藩弟弟曾传纲的媳妇,生有一个女儿。奈何时运无常,独生女儿与丈夫先后去世,唐群英形只影单,内心中的寂寞无以排遣。于是冲出家门,行走江湖,于行侠仗义中获取心灵的慰藉。 唐群英与秋女侠相遇,演绎出一段精彩的巾帼佳话,两人联袂东渡日本,一同加入了同盟会,后来秋女侠一怒拔刀,反出同盟会,归国赴义。而唐群英却因为战功获得了同盟会颁发的二等嘉禾章。 民国年间,吕碧城被袁世凯聘为机要秘书,而唐群英却成为了女子运动领袖。在她的领导下,先后发起了三次女子独立运动。 头一次,是唐群英率娘子军砸了孙文的南京总统府,门窗俱被砸烂,孙文望风而走,总统府的警卫被打得鼻青脸肿。 此番唐群英率娘子军奔赴北京,原本是要找袁世凯开闹,恰好宋教仁主持召开国民党成立大会,于是唐群英跑来参加,听宋教仁的施政纲领之中,并未赋予女性以独立的权力,而且明确禁止女性加入国民党,这让唐群英如何能够忍受?便当场发作起来,冲上讲台,抡起手臂,啪的一声,抽了宋教仁一个大嘴巴。 眼见得娘子军大闹国民党,党员林森自以为自己脸熟,跑上台来劝架,可唐群英又如何会把他放在眼里?大巴掌不客气地只管招呼,打得林森满脸是泪,仓皇躲避。 【10.激进的老婆】 被唐女侠打过耳光之后,宋教仁揉揉脸颊,兴高采烈地踏上了竞选之路。而孙文则率一众俊男美女,乘坐着慈禧老太后的那辆豪华火车上路了。 在孙文先生的随从之中,有一位澳大利亚洋鬼子端纳,他记述说,孙文先生的这列火车中,充满了暧昧的情趣,天鹅绒帷幕之后,不时响起女人的呻吟声,时而有一只纤丽的手掌从幕后伸出,抓挠着地毯……但端纳先生的这段记载,是孤证,缺乏旁证,本书拒绝采用。 此后宋教仁奔赴武昌,谒见黎元洪。 这时候的黎肥仔,刚刚平灭了同盟会人策动的南湖马队暴动,正在追杀同盟会派来的最终幕后人物。宋教仁来了,这个追杀就不好意思再进行下去了。 宋教仁诚恳地邀请黎元洪支持国民党,因为目前的国民党,已经成为第一大党,有着充足的实力,通过竞选之路接掌政权。 黎肥仔摇头再摇头,支持国民党这事暂时先撂下,但他确曾卖了国民党一个面子,不再追杀策动武昌暴乱的幕后人物了。 于是这个幕后人逃离了险境,如飞也似的逃回了上海法租界的家里。 这个幕后人物,便是应夔丞。 推究应夔丞其人的革命生涯,也极是夸张,他是二次革命的极力倡导者,是革命党中的激进派。在这个派别中,最激进不过的就是戴天仇。 戴天仇时年不过23岁,正是最激进的年龄,早在唐绍仪内阁借款之时,他就写了篇轰动一时的文章: 熊希龄卖国,杀!唐绍仪愚民,杀!袁世凯专横,杀!章炳麟阿权,杀!此四人者中华民国国民之公敌也。欲救中华民国之亡,非杀此四人不可。杀四人而救全国之人,仁也…… 一连串的杀杀杀,结果被租界的侦探把他捉到监狱里,理由是鼓动杀人。当时他的妻子去探监,戴天仇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连累了你。可是妻子却回答说:你是报纸的主笔,没听人说过吗?没蹲过监狱的主笔,不是好主笔。 连妻子都对丈夫的杀戮思想持如此态度,可知当时激烈派之狂热。 就在这种狂热情绪感染之下,又因为收了张振武妻子鲁氏的钱,答应替鲁氏摘下黎元洪的脑壳,于是革命家应夔丞率所部长江会党,潜入武昌,与南湖马队共同起事,那一夜黎元洪大开杀戒,与暴动的马队于起义门激战长达三个小时,在血战中的就有这位应夔丞。 能够从肥仔黎元洪的诛杀令中逃得性命,应夔丞实属不凡之辈,也堪称百战不死之士了。 从武昌逃得性命之后,应夔丞得知宋教仁组建的国民党,不许江湖会党入内,登时大怒。因为宋教仁这一手,对提着脑壳参加革命的江湖兄弟们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 于是应夔丞着手联络青帮、红帮、公口等三帮江湖兄弟,要重建共进会。他说:同盟会自合并为国民党之后,即将从前分子之青红帮等置之脑后,前清时共图革命,今国民党只顾自己做官,且反对青红帮,故设会保护他们,使有法律保护。 宋教仁不该救了应夔丞,为自己的命运引出了煞星。而在北京,两个神秘的人物奔赴上海,搅入到了国民党的政争之中,并引出了历史上一位极为重要的神秘女性:叶蓁。 叶蓁?这个女人又是谁? 第七章 暗夜亡魂 【01.命运的捉弄】 话说新中国成立后的1955年,政通人和,人口暴增,北京城面临着强大的就业压力。 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了,失业人口突飞猛进,咋个办呢? 有了,党和政府想出来一个美妙法子:移民! 把北京城中的失业人口,转移到人烟稀少的大西北去。这样北京城的就业压力,就减少了许多。 于是敲锣打鼓,号召广大人民群众积极行动起来,踊跃移民,为政府减轻负担。这时候一个在北京街头卖糖葫芦的小脚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强烈要求响应党的号召,去支援大西北建设。于是这个女人便被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到了贺兰县京星乡三村,到了以后这女人闭门不出,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 但是好景不长,刚刚过了两年,也就是1957年,一场政治风波来临了,贺兰县京星乡三村被视为运动的重灾区,下达了较高的地富反坏右指标,要求将尽可能多的人戴上反动分子的帽子。凡是那些经常在外边走动、乱说话的人都在劫难逃,统统被关押起来劳改。但是搞到最后,能抓的都抓了,可坏分子的指标还没凑满,怎么办呢? 警惕的目光,落到了那个闭门不出的小脚女人身上。 必须要把这个女人揪出来,以凑足指标。 可是这女人从来就不出门,你咋个揪法呢? 幸好大跃进时代来临了,家家户户的铁锅都被砸烂,所有的人,都必须去人民公社吃大锅饭。这时候,那个小脚女人才不得不扶着墙,吃力地走出门来。 这一年,这个女人已经67岁了。 又过了几天,充满警惕的人民群众发现,那个67岁的小脚女人,已经几天没来食堂吃饭了,这是怎么回事?群众到了她家里,探头一看,吓得顿时闭上了眼睛。 只见这个老太太家里,门窗都被革命群众趁黑夜砸烂了,连火炕都被扒塌了半边。可怜的老太太就蜷缩在半边炕上,已是饿得奄奄一息。 又过了几天,这个卖糖葫芦的老太太病死了。 死就死了,这世上死的人多了去,没见得有谁值得说一说——可这个老太太非得说说不可。话说老太太死后没几天,人民银行的人找来了,说是这老太太在银行存了6000元银元,这笔钱足够买下上海最豪华的洋公馆。可惜这老太太死了,这些钱,她已经花不到了。 后面还有,银行的人刚刚找来,南京方面又来人,说是南京有一幢大宅子,长期以来被军方使用,但始终找不到宅子的主人是谁,后来仔细地查啊查,终于查出来了,这宅子的主人,赫赫然就是这个饿死的老太太。 原来这老太太这么有钱,可她怎么不取出来花呢? 答案是:以前这老太太家里钱太多太多,眼下这点儿,她根本不放在心里,早就忘记了自己在南京还有宅子和银行的存款。 然则这老太太到底是谁呀,这么有钱? 这老太太,名字就叫叶蓁。 【02.偷龙转凤怪姻缘】 却说晚清年间,有一巨富叶家,生有一女,起名叶蓁,自幼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年纪稍长,就懂得对小男生暗送秋波,眉来眼去,好险没把叶老爹活活愁死。 但真正让叶老爹愁的,还在后面,等叶蓁年纪再大一点点,她学会了读书识字,就不顾一切地冲破了封建家族的桎梏,勇敢地投奔了……妓院! 这丫头怎么会投奔妓院呢? 这是因为,晚清时代,男尊女卑,民智未开,整个社会死气沉沉,根本就没有女性就业的机会。举凡冲出家门的女孩子,除了去妓院挂牌,是根本没有第二个就业岗位的。 此后叶蓁于南京钓鱼巷,技压群芳,占尽风情。但说老实话,她之所以能够技压群芳,是因为她没有经济压力,别的女孩子来到妓院上班,那是万般无奈没得法子,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而叶蓁则是为了自己,为了寻找爱情——虽说妓院里并非等待爱情的最佳场所,但在当时,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大家须要多多理解,多多理解。 总之,你要是说这地方不合适,那麻烦你给找个合适的地方。 找不到,就是这里了。 于是叶蓁就在钓鱼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真命天子出现。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辛亥革命一声枪响,给钓鱼巷送来了一个斯文优雅、美貌如玉的少年公子。 话说那美玉一样的少年到了钓鱼巷,霎时间引发了妓馆中的骚乱,所有的女性从业人员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我的我的,他是我的,谁也不许跟我抢,敢跟我抢老娘宰了你全家……可那美貌少年却不为所动,他就点了一个人的名字:叶蓁。 但叶蓁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叶蓁说:不是爱风尘,总是前缘误。花钱花到手发软,总赖大财主。去也终须去,住也终须住。若待鲜花插满头,银行大储户。 那美貌少年一听,明白了,人家叶蓁的意思是说:你想和我拍拖,单只是长得帅还不行,还必须是世家子弟,家里的钱,拼了命也花不完的那种。 于是那美貌公子,便自报家门:叶美眉啊,你开出来的这个条件,好像除了我,还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了。跟你说一下我是谁吧,我爹就是北洋的袁世凯,手握兵权,威名天下。除此之外,我爹还是个经商天才,开了无数的公司,赚的钱堆得满地都是。我呢,就是我爹的二儿子,袁克文,主要的工作就是替我爹花钱,叶美眉,你看我这条件,还满意吗? 满意,太满意了。叶蓁大喜,于是出来和袁克文订了终身,正所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此妓女和嫖客,此后就是小夫妻。值此秋波暗送,情定三生,叶蓁送袁克文一张自己的私人小照,约好等袁克文回到北京之后,跟父亲袁世凯说妥当了就来迎娶她。 果然,袁克文回北京不久,袁家就来了一顶八人大轿,还有数不清的礼品,抬到钓鱼巷迎娶叶蓁。叶蓁喜不自胜,含羞待放,上了花轿,被抬去了北京城。进洞房之后,一只手替她揪下了头上的盖头,于是她惊讶地看到一个个子超矮小,两眼却锋利骇人的怪老头,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当时叶蓁吓呆了:……你你你是啥东西? 那矮男人怪笑道:亲爱的,我就是你的老公,袁世凯啊。 袁世凯?叶蓁这一惊,非同小可:可是这个那个…… 袁世凯笑道:也别这个那个了,我家二宝克文说过了,说你爱慕我英雄威仪,渴望嫁我为妻,因为思念日久,竟尔思念成疾。虽说我袁世凯已经有好多好多老婆了,但也不能太自私了,全然不顾及你的一番真情爱意,是也不是? 实在是吃惊过度,叶蓁只觉得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袁世凯大喜,想不到我临到老来,还有如此这般魅力,这小女生一见我,居然就倾倒了……不由分说,扑将过去。 【03.真的出事了】 和叶蓁私订终身的,明明是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怎么临到进洞房的时候,却是袁世凯自己冲上来了呢? 有关这件事,袁世凯的女儿袁静雪,在《我的父亲袁世凯》一书中,是这样解释的: ……我父亲在直隶总督任上,曾派二哥到南京替他办一件什么事。由于二哥生性好在外面玩乐,所以公余之暇,就常到钓鱼巷一带走走,因此结识了后来六姨太太。两人一见倾心,互相订了嫁娶的盟约。在二哥临行的时候,她赠给二哥一张照片留作纪念。依照我们家的规矩,儿女从远道归来,是要向父母磕头“请安”的。二哥返津复命,正在磕头的时候,不料这张照片却从他身上失落下来。我父亲看到了这种情况,就指着地上连声问:“是什么,是什么?”当时二哥还没有结婚,自然不敢在父亲面前透露自己的荒唐行为。他情急智生,就说是他在南边给我父亲物色了一个很好看的姑娘,现在带回来的这张照片,为的是征求我父亲的意见。我父亲一看这张照片的倩影,果然很美丽,就连声说:“好!好!”接着便派了向来给他做这种差使的符殿青带了银钱将她接了回来。那六姨太太原是和二哥有着嫁娶之约的,现在看到是袁家派了人来接,很自然地便想到二哥身上,便也收拾行装,欣然北上。没有想到在“洞房花烛夜”,却发现她意想中的翩翩少年,竟变成了一个满嘴胡须的老者,她那哀怨之情,想也不会少于我的母亲吧! 袁静雪的这个解释,实在是有点儿骇人听闻,让人听了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同鸭讲,讲不清楚。感觉到可信度明显不是太高——这事,怎么听怎么离谱。 所以有许多史家,并不太把这事当真。那袁世凯心智过人,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跟儿子抢女人。但如果你不信这个,又解释不清袁世凯是如何跟钓鱼巷的叶蓁取得联系的,总有个原因吧? 更何况,如果不是这么个情况,那么也就无法解释以后的情况。 以后是什么情况呢? 据王晓华编著的《名士袁寒云》中说,袁静雪说的,都是真的,袁克文跟父亲的六姨太,以前确曾有一手。而且已经有了娶嫁之约,但没想到临阵换将,新郎改老头袁世凯了,所以叶蓁愤怒之下,大骂袁克文不是玩意儿,还把袁克文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寿山冻石章,从窗口扔出去了。 另外,袁世凯的家庭医生徐正伦,也说过这件事。但徐医生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有一次啊,袁克文带着自己的妻子,让袁世凯的六姨太叶蓁化装成一个小女生,三个人偷偷跑出去看戏,不想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呢? 袁克文也写过书,书名叫《自述》,说: 辛亥武汉变作,先公再起督师,命文守洹上,处四方危乱之中,得苟安焉。先公班师,文亦奉眷北上。国难方定,而家祸兴。文不获已,走海上。未几,先公觉为宵人间谗,亟遣使召文归。文感于先公之慈明,不欲复以不谨累先公忧,遂放情山水,不复问家国事。 总而言之,袁世凯家里,确实是出事了。 可到底出什么事了呢? 【04.豪门丑史】 话说那袁世凯,天姿英武,智慧果断,勤于房事,老婆极多,生下来的儿子,也是一个惊人的数量。但孩子一多,就把袁家人的智力,拉低到了平均线以下。这其中长子袁克定,最缺心眼。可要命的是,袁克定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缺心眼,并坚定不移地认为别人才缺心眼。 虽然缺心眼,但袁克定却超有眼光,一眼就看出父亲袁世凯厉害,迟早必登九五之尊。 虽然超有眼光,但袁克定仍然极缺心眼,丝毫也不理会这都民国了,还坚定不移地拿自己当太子,时刻准备着登基。 为了登基为帝,太子袁克定毫不手软地打击大弟弟袁克文,因为袁克文文才过人,名成天下,所以袁克定将大弟弟视为此生最重要的敌人,对弟弟袁克文,一如秋风扫落叶般残酷打压。 袁家的三儿子名叫袁克良。这个孩子却很是奇怪,生下后发现处处不对头,送医生一检查,医生说: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大脑神经搭错线了,患有精神病。 精神病就精神病吧,反正袁世凯家里有钱,把这个孩子养起来就是了。 但既然袁克良神经搭错了线,精神状态异常,那么他就必然会发现一些正常人绝对无法发现的东西。话说有一天,大公子袁克定从外边回来,就见精神异常的袁克良狂奔而至,大哥大哥好消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袁克定:什么好消息? 袁克良:大哥,刚才我看到二哥跟六妈上床了。 袁克定:……真的假的,这事可不能乱说。 袁克良: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你去问问二哥,问六妈也行,他们肯定会说我没有骗你。 袁克定:我问这事……不合适吧?要不,你让咱爸去问问他们两个? 袁克良:不要,老爸会揍我的。 袁克定:你告诉了老爸,老爸有什么理由揍你?你不告诉老爸,老爸才会揍你。 袁克良:那我告诉老爸去…… 于是袁克良飞奔去找父亲袁世凯:老爸老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我二哥和六妈,脱光衣服上床啦…… 袁世凯吓得急忙堵住傻儿子的嘴:傻儿子,爹求你了,你这张臭嘴乱讲话,让你爹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袁克良挣脱出来,力辩道:真的老爸,不信你问大哥去,大哥也看到了。 什么?都看到了?袁世凯头一低,奔最近的一堵墙壁冲了过去:我我我我不活了,亲生儿子跟我的六姨太乱伦,我把自己一头撞死得了……幸好身边的人一拥而上,死死架住袁世凯,嘴里还在乱七八糟地劝说:大总统息怒,息怒,二公子丰神冠玉,胸怀珠玑,六姨太风情万种,蕙质兰心,他们两个脱衣服上床,此诚士林美事尔…… 美事你个头!袁世凯怒不可遏:拿大棍子来,把老二给我叫来,今天我要活活打死他! 王晓华编著的《名士袁寒云》中说,袁世凯发怒,要活活打死袁克文,袁克文也不傻,当即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而袁世凯的家庭医生徐正伦则说:不对,袁克文当初没跑,当时袁克文的保姆护住他,再加上袁克文的老婆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才使袁克文逃过一劫。 事情的具体详情,已经无法弄清楚了。但有一点儿确切无疑,袁克文逃出家门,逃到了上海,从此和革命党人,搅和到了一起。 【05.叛党的宋教仁】 袁克文逃到上海之后,和革命党人陈其美的秘书沈翔云天天泡在一起。 沈翔云,时任沪军参谋部外务科科长,辛亥革命成功后,当孙文自海外归来,就是他跟随在陈其美身边迎接。而后孙文赴南京就任大总统,陈其美派了终南会党英雄王金发,手提双枪贴身保护。而负责孙文安全的负责人,就是沪军情报科长应夔丞。 而现在,应夔丞其人,因为参与南湖的马队暴动,几成通天人物。孙文和黄兴在北京时,袁世凯曾就此话题专门说起过,希望孙黄二人管管应夔丞。但话又说回来,若孙文真的想管应夔丞,应夔丞断无可能闹得如此之凶。 到目前为止,虽然袁克文逃来沪上,每日里吟诗作赋,但围绕着国民党创始人宋教仁所发生的一切,仍然是单纯的党务之争。可是紧接着,又一个人来到了沪上,从此彻底把水搅混了。 此人便是洪述祖。 洪述祖,袁世凯的秘书是也,后为内务部秘书,惜阴堂赵凤昌的小舅子。不太清楚此人突然跑到上海有何目的,想来无非是假公济私,一是来看看自己的姐姐姐夫,二是捎带脚组织上海力量,阻止宋教仁的国民党问鼎政权。 洪述祖的到来,使得中国政局彻底乱了套。先是,宋教仁在北京的时候,住进了赵秉钧的家中,两人一见如故,秉烛夜谈,相见恨晚。此后赵秉钧替代托病的陆徵祥,是为内阁总理。但赵秉钧却认为,这个总理由宋教仁来干最合适。 上海这边,洪述祖又与应夔丞不期而遇,两人也是一见倾心,都视宋教仁为对手,相谈之间自然是语言融洽,心气相通。 北洋与国民党,就这样搅和在了一起。千不该万不该,袁世凯不该这么瞎搅和,搅和的结果是,历史成了一锅糨糊,再想解析得明明白白,实在是让人煞费苦心。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内阁总理赵秉钧与宋教仁相互赏识,宋教仁兴致勃勃地要搞个君子之争,把内阁总理的宝座,从赵秉钧手中抢过来。而洪述祖却和应夔丞词曲往来,暗中琢磨着阻击宋教仁问鼎政权。 此后宋教仁走长沙、武汉、上海、南京、杭州,每至一处,必登高讲演,以拉选票,跑来看热闹的民众人山人海,摊贩趁机四处兜售水果花生,为民国年间难得的盛事。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应袁世凯之请,再度北上。 临行之前,陈其美、应夔丞等党人设宴饯行。酒过三巡,陈其美假装无意间问起:倘若竞选成功,钝初你将如何组织内阁? 宋教仁笑道:我只有大公无党一个办法。 应夔丞闻言大怒,跳起来骂道:靠,宋教仁,你要是当了总理,却丝毫也不关照兄弟们,这就是叛党,这种人留之何用,老子现在就杀了你……言未讫,应夔丞掏出手枪,对准宋教仁就要开枪,宴会中人大骇,忙不迭地扑过来,揪胳膊拉腿,将应夔丞拉到一边,连连劝说。应夔丞怒气未消,骂声不止。 宋教仁坐在座位上,淡然说道:死无惧,志不可夺! 此一言,造就了宋教仁的杀身之祸。 参加这次酒会的,尚有宋教仁的秘书、日本人北一辉,此人将为我们提供一番特殊的证词。而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把这场冲突的本质,详细地解说明白。 陈其美所问宋教仁之话,是原同盟会与目前的国民党人最关心的问题。盖因宋教仁此行北上,赢得竞选入主内阁已是必然之事。他的行为证明了政选之路比之于暴力更易于接近权力,而这就意味着:宋教仁对于暴力者的背离。 而宋教仁回答的大公无党,就更是明白。一旦他竞选成功,组织内阁,必然以国家的建设为目的——谁见过内阁总理在位子上搞动乱的? 暴力者于国家而言是无益的,所以宋教仁的回答,对于陈其美、应夔丞等人无异于当头一棒。 由此,宋教仁迅速与党内的暴力主义者分裂,并注定了他的必死之途。 【06.三名重要嫌疑人】 宋教仁的人生最后行程,是这个样子的:晚6时于一品香大菜馆接受党人的饯别,晚9时离开一品香大菜馆,晚10时乘马车抵达沪宁火车站,送行者有黄兴、陈其美、廖仲恺、于右任等人。 先在议员接待室小憩至10时40分,众人向火车站入口处行进,行至检票处时,突然传来三声枪响,就见宋教仁捂胸,对于右任说道: 吾中枪矣。 众人急忙将宋教仁送往老靶子路沪宁铁路医院,偏偏赶上医生溜号,宋教仁只能强忍枪伤剧痛,对于右任说:我痛矣,殆将不起。所有在南京、北京及东京寄存之书籍,悉捐入南京图书馆。我本寒士,老母尚在,如我死后,请克强与公及诸故人为我照料。 又道:诸君仍当努力革命,幸勿以我遭不测,致生退缩,放弃国民的责任。我欲调和南北,费尽苦心,不意暴徒不谅,误会我意,置我死地。 3月22日午前4时,中国国民党的缔造者宋教仁,不治身亡,时年32岁。 宋教仁的遗电发至袁世凯的桌前时,袁世凯正和章士钊同桌吃饭,见到遗电,袁世凯叹曰:钝初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章士钊看那电文,不过是十个大字: 开诚心,布公道,尊重宪法。 随后,袁世凯分析凶手,认为凶手铁定是革命巨子黄兴。理由是,宋教仁欲夺总理内阁,黄兴对此也是志在必得。照革命党人做事的风格,黄兴杀宋教仁是必然的事。而且袁世凯进一步分析:黄兴杀宋教仁,标志着国民党内部两派的大决裂,很快这两派人马就会发生激烈冲突,不信就请拭目以待。 袁世凯怀疑是黄兴干的,而内阁总理赵秉钧,却怀疑是自己干的。 当宋教仁被刺消息传来之时,赵秉钧正在主持内阁会议,闻讯: 大惊失色,当即离座,环绕会议长桌数次,自言自语,曰:人若说我打死宋教仁,岂不是我卖友,哪能算人?(见张国淦《北洋述闻》) 袁世凯怀疑是黄兴干的,有袁世凯的道理。而赵秉钧怀疑是自己干的,也有自己的道理——盖因宋教仁摩拳擦掌,就是要拿下赵秉钧现在这个位子,而赵秉钧又长期从事警务工作,是中国最早的神探捕头,顺着获益者的方向一找凶手,就找到了自己,所以才会如此郁闷惶恐。 可只有赵秉钧才知道,这个烂内阁是多么地不值钱,值钱唐绍仪又如何会逃?值钱陆徵祥又如何会躲?他赵秉钧只是万般无奈,强赶鸭子上架,才操持起这个局面。更何况,宋教仁北上之时,就住在赵秉钧的家中,两人惺惺相惜,早成挚友,所以赵秉钧分析过后,果断地排除了自己成为凶手的可能。 而宋教仁的秘书、日本人北一辉,又提出了第三个可能的凶手:陈其美。 北一辉有什么证据? 这证据就在宋教仁去火车站之前的宴席上,当时如果不是大家反应得快,及时拦住了应夔丞,那么宋教仁在宴会上就应该被打死了,压根没机会走到火车站。更何况,杀掉宋教仁,是最符合陈其美等人利益的——与其让宋教仁成为内阁总理之后,再与目前的党人为敌,那不如早点儿杀掉他为好。 但要命的是,这个案子偏偏是由陈其美来负责侦破,如此一来,凶手的指向就产生了决定性的变数。 【07.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事实上,没有人授予陈其美追凶的权力,从北一辉的角度来说,陈其美本人就有严重的嫌疑,理应避嫌,由第三方来负责侦破。奈何老陈原本是性情中人,手下又拥有实力强大的江湖兄弟,再加上国民党那蛛网一样密布的行政系统,如此实力,除了老陈,谁又有资格充任客观的第三方? 此外,对于追凶一事,正在日本的孙文也发布了指示: 闻钝初死,极悼!望党人合力查此事原因,以谋昭雪。 于是全中国的国民党成员,全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加入到了追查凶手的浩荡人流之中。案发之际,有人亲眼目睹了凶手,其身躯甚短,视之若十五六岁之少年,着黑色常服(或云军服),放第一枪后,向卖票房逃窜,仓促之中滑倒在地,即在地上再放两枪,然后跃起沿车站铁栅栏向东而逃。虽经巡捕追逐,已不及矣。 正当茫无头绪之际,忽有两个潦倒不堪的四川学生,来到了国民党交通部的交际处,要求面见领导,说是有机密事件相告。交际处的周南陔主任出来接见,两名学生说:他们是来上海投考的,住宿在四马路鹿鸣旅馆,隔壁住着一个衣衫不整、形貌不善之人,姓武,叫武士英,据说他来此是给一幅古画找买主。有一次武士英到他们两人的房间,无端找他们二人借钱,并拿出一张照片,说,此人不好,可杀…… 书中暗表,这两名四川学生仔,也是在帮之人,是陈其美布置在上海的无数眼线之一。虽然他们记不得照片上人的形貌长相,但国民党立即派了人手,去旅馆抓捕武士英。 派去的人在武士英的房间里蹲了一夜,也没等到武士英回来,众人急躁,决定先搜查一番再说,却不料搜出一张名片,上有“应桂馨”三个字。 应桂馨,便是应夔丞。 名片拿到陈其美面前,老陈立即吩咐:马上报告巡捕房,应夔丞此人现任江苏水警厅长,在官场闻人两界,极有手面,不可小瞥。 或曰,如此可见陈其美是清白无辜的,倘幕后指使人是他,岂有一个交付巡捕房之理? 但如果你知道倒霉的应夔丞是怎么死的,就不会这样想了。 于是陈其美派了手下得力干将王季高、周南陔及陆惠生,会同巡捕房探长阿姆斯脱郎前往妓馆,去逮应夔丞。 众人到了妓馆,听应夔丞正在楼上厢房里狂赌,于是派了与应夔丞关系较铁的周南陔上去。周南陔对应夔丞说:老应,你来一下,我找你有事。应夔丞不疑有他,随之下楼,楼下的探长阿姆斯脱郎立即死死地抓住应夔丞的双手,余人一拥而上,将应夔丞抬起来,堵住嘴巴,塞入轿车,押回捕房了。 而后帮会兄弟与捕探涌入应夔丞的家中,包括应夔丞的几个姨太太,计有17人被扣。然后众人开始搜寻证物,这一搜寻可就惨了,一直搜寻到夜半,硬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武士英尚未归案,再搜不出证据来,那可不得了。应夔丞岂是易与之人?没有证据你硬是修理他,万一他发起飙来,谁受得了? 关键时刻,陈其美发布指示:周南陔,你跟应夔丞交情最铁,这事还得你出马。 于是周南陔急奔应夔丞家,进去后他走近应夔丞的姨太太们,低声说:你家大人托我回来安慰你们,不必着急,事情有数目了!到明天就可解释明白,但有一个秘密文件,应大人关照,把文件赶快取出来,秘密交给我,以便做好手脚,快点儿快点儿! 应夔丞的姨太太们正在惊恐害怕之中,突然见到家中好友,顿时有了主心骨,急忙悄声告诉他:我告诉你,东西就藏在卧房地板下的夹层里,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不告诉别人才怪,老周翻了脸皮,当场从地板下的夹层中掏出来一大堆物证。 【08.到底是谁老婆】 从应夔丞家里搜出来的所谓证物,是应夔丞和袁世凯的秘书、赵凤昌的小舅子洪述祖之间的电报往来,这其中,主要有四封电报,构成了此案的秘门: 第一封电报,是应夔丞拍给洪述祖的:功赏一层,夔向不希望,但事关大局,欲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宀木,非特生出无穷是非,恐大局必为扰乱。 第二封电报,还是应夔丞拍给洪述祖的:梁山匪魁,顷又四处扰乱,危险实甚。已发紧急命令,设法剿捕,乞转呈候示。 第三封电报,则是洪述祖回复:寒电应即照办,倘空言益为忌者笑。 第四封电报,是宋教仁遇害之后,应夔丞又拍给洪述祖的:匪魁已灭,我军一无伤亡。堪慰。 在几封电报中,宀木及梁山匪魁,都是指的宋教仁。有了这几封电报,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判定应夔丞就是凶手。 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把武士英逮回来,以便补充证据。 逮武士英的过程,最是搞笑,当时没人认得武士英,那两个做眼线的四川学生,又不在现场,虽说在应夔丞家里一下子扣住了17个人,可这里边到底有没有武士英,如果有的话,他又岂会承认?这都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万般无奈之下,一个捕探冲着那17个人瞎叫了一声:哪个是武士英,出来。 在场的17个人中,有一男一女,女的极美,却是上海滩头名妓胡翡云。她和一名男子一同来应夔丞家,结果恰好被扣住。这时候听到捕探询问,和胡翡云一起的男子站起来,说道:我就是武士英,谁找我? 当时众人惊得呆了,怎么这个武士英如此脑子进水?叫他他就答应,立即被逮了起来。 武士英,刺杀宋教仁的凶手,终于落网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要刺杀宋教仁呢? 武士英,真名叫吴福铭,山西人,在贵州学堂读的书,在广西七十四标二营任管带。他的妻子,生得极是美貌,不留神被上级领导看到了,于是上级领导就对他说:小吴啊,你很不错,很能干,我看好你,准备提拔你。对了,你老婆今天晚上有没事?没事让她来我这儿一趟,我找她有点儿事。 于是吴福铭心花怒放,就急忙让老婆去了领导处。去了之后,却不见妻子回来,吴福铭极是不安,就去寻找,上级却诧异地瞪起眼睛:小吴,你疯了,这明明是我老婆,我的卫兵可以作证,她昨天晚上就是和我睡在一起的嘛,以后我们还要继续睡下去,你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还不让领导跟自己老婆睡觉了,真是不讲道理。 吴福铭大急:乱讲,她明明是我老婆! 领导冷静地反问:既然是你老婆,怎么会睡我被窝里?既然睡在我被窝里,那分明就是我老婆了。这事你不要争了,就这么定了! 可怜的吴福铭,老婆就这样被人抢走了。领导身边的卫兵们个个荷枪实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纵然发作,也无济于事。 无奈何,吴福铭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此后吴福铭不再跟领导争老婆,只是发愤苦练枪法,终于练出了一手神枪,随手一甩,无有不中。 枪法练好了之后,吴福铭再到抢了他老婆的领导附近,虽然隔着厚密的侍从卫队,只见他手一甩,一声枪响,正中领导咽喉,当场击毙领导一名。 然后吴福铭弃职逃到了上海,为了避免追缉,改名为武士英。 【09.乌龙证人】 被捕之后,在巡捕房中,武士英供述说:他并不认识宋教仁,也不知道宋教仁是谁。但是他有一个姓陈的朋友,邀请他加入了共进会,然后姓陈的对他说,我们要办一个人,此人与中国前途有非常之关系,这个人是无政府主义者,为了四万万同胞,我们必须要除掉此人。 武士英听说此事,当即狂拍胸脯,说:为了四万万同胞,这事就交给我好啦,我保证让那无政府主义者死得不能再死。 姓陈的朋友大喜,就告诉武士英,那个无政府主义者姓宋,今天晚上就要上火车走。于是交给武士英手枪一支,另外叫来两个助手,三人奔至火车站,果然见到宋教仁正要通过检票口,武士英开枪射杀,然后逃回应夔丞家。此时那姓陈的人,正等在应夔丞家里,对武士英说:武士英,干得好,替四万万同胞除害,你是我们的大英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洋去读书…… 看武士英的供词,幕后操纵者,竟然是一个姓陈的人,这人是哪一个呢?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姓陈的自由出入应夔丞的家,如入无人之境,这岂非咄咄怪事? 但巡捕房顾不上追究这个神秘的姓陈之人,只要让应夔丞招了供,案子就铁板钉钉了。可应夔丞铁嘴钢牙,坚不认账,这时候国民党人适时地送来了一个证人:古董商人王阿发。 在法庭上,证人王阿发与嫌疑人应夔丞之间,有着一场非常有趣的对话。 证人王阿发:我作证,这个应夔丞就是凶手,那天我去他家卖古画,应夔丞拿出宋教仁的照片,对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杀了这个人,如果能的话,我付一千元钱给你…… 应夔丞:你看这个证人……我有毛病啊,我手下那么多兄弟,不要命的多得是,找杀手竟然找到你个卖古董的头上,谁会信你? 证人王阿发:你不承认也没用,反正凶手就是你。 应夔丞:你说你来我家里卖画,那我问你,卖的是什么画? 证人王阿发:是仇英石的山水人物和松竹。 应夔丞:哈哈哈,请法官注意,这个假证人露馅了,仇英石从来不画山水,更不画松竹,连古画都不懂,还假冒古董商人,你可真敢瞎掰。 证人王阿发:反正凶手就是你,你不承认也没用。 应夔丞:我再来问你,你说去过我家,去过几次? 证人王阿发:去过两次,第二次你没在家,没见到你。 应夔丞:那我拿照片委托你杀人,是第几次的事情? 证人王阿发:是你第二次说的。 应夔丞:咦,你刚才不是说第二次去时我不在家吗?我都不在家了,又怎么拿照片委托你杀人? 证人王阿发: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反正凶手就是你。 应夔丞:我请法官注意,这个所谓的证人说话,前后矛盾,情节全都对不上,我想法庭已经明白我是冤枉的了。 法官:现在休庭。 【10.离奇的供词】 指证应夔丞的证人,在法庭上摆了乌龙阵。但法庭不管这闲事,下一个登场的,就是凶手武士英。 在法庭上,武士英和律师之间有一段离奇的问答,是一定要抄过来的,虽然抄过来之后,案情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但如果不抄,就无法明白日后的案情何以会演变成错综复杂的局面。 律师:宋教仁是尔所杀? 武士英:是我一人杀的。 律师:尔何以要杀宋教仁? 武士英:因宋系四万万同胞之罪人。 律师:尔何以说他是四万万同胞之罪人? 武士英:他做农林总长尚做不好,现在他竟想做总统,这还了得吗?所以我要刺他。 律师:尔知宋为国民党何人? 武士英:宋系国民党会长。 律师:是何处会长? 武士英:系国民党全国总会会长。 律师:尔知国民党是何宗旨? 武士英:二次革命,推翻中央政府。 律师:尔何以知道要推翻中央政府? 武士英:即如现在江西,尚不服从中央命令。 律师:尔于中央政府如何? 武士英:我很爱中央政府。 凶手武士英,在法庭上供认出国民党的宗旨,是二次革命,推翻政府,此供词是真是假? 【11.联合日本共取中国】 也许武士英说了不该说的话。 民国始建,国民党不说遵循竞选政治的游戏规则,通过选票入主内阁,而是要二次革命,武力推翻政府。这种事,岂可在公开场合乱讲? 但武士英已经讲出来了,谁也拿他没得法子。接下来租界将他移交中国法庭,由陈其美派了军队将武士英押回来,但武士英,却再也没有机会走上法庭了,他死了。 中毒身亡,死于陈其美的军营之中。 杀人灭口! 这个结论是毫无疑问的,从理论上来说,大家应该马上逮找毒杀武士英的人,以便弄清楚案情真相。这个案子不管由谁来侦破,只有这一个思路。 除了陈其美! 武士英被毒杀,老陈很难洗清自己。再加上陈其美和应夔丞之间的私交,老陈更是难以说清楚——但偏偏现在破案的是老陈,所以结论也就往反方向扭劲了。 而且,孙文也急如星火地从日本赶回来了。 这次孙文再到上海,就不住应夔丞家了——应夔丞已经被逮起来了,去了也没人接待——而是直接去了黄兴的寓所,以国民党理事长的身份,立即召开会议。与会人员有陈其美、居正、戴季陶(就是激进派戴天仇),针对目前的国内局势,孙文先生提出了三点意见: 联日! 倒袁! 立即迅速马上! 关于第一点,就是立即和日本联手,请日本出兵,大战袁世凯。对此,孙文先生曰: 联日之举,益所以孤袁氏之援而厚国民党之势。 关于第二点之倒袁,孙文先生曰: 日国亚东,于我为邻,亲与善邻,乃我之福。日助我则我胜,日助袁则袁胜。 关于第三点,孙文先生曰: 袁氏手握大权,发号施令,遣兵调将,行动极称自由。在我惟有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迅雷不及掩耳,先发始足制人。 孙文先生又曰: 宋案证据既已确凿,人心激昂,民气愤张,正可及时利用,否则时机一纵即逝,后悔终嗟无及。 以上资料,见之于刘秉荣先生之《护国大战》,实际上刘秉荣先生也是抄的史料——但无论怎么看,孙文的表现都有点儿怪异,这个案子,是孙文先生身边人干的,老陈陈其美嫌疑最大,孙先生却硬是得出相反的结论,实在令人费解。而且,孙文先生联合日本人进兵的议案,恰恰与武士英的供词卯上了,这就更让人郁闷。 以黄兴为首,众党人哼哼唧唧,推说全国性的军事行动恐怕不太容易,更何况为了宋教仁一人之死,却要掀起满天的血雨腥风,这也未必是宋教仁的愿望。但孙文坚持,并认为宋教仁之死,是袁世凯要消灭国民党的大阴谋,必须马上出兵,必须立即马上。 没奈何,大家拗不过孙文,只好分头联系各地掌握兵权人士。 结果很快回报,广东陈炯明、湖南谭延闿推说时机不成熟,此时不宜动兵。云南的蔡锷表态,拒绝出兵。还有人去联系南京第八师的陈之骥——不知是谁联系的他,此人是北洋段祺瑞的女婿——女婿当然也不肯出兵。 都不出兵,那就算了吧,孙文联络日本、共取中华的如意算盘,只好暂停。 【12.要闹就闹个惊天动地】 继续侦破宋教仁被杀案。 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一个叫裘平治的湖北老兄,抢着出来添乱,此人原本是个商人,小本经营赚钱艰难,于是就想:嗯,这世上,有没有赚钱容易的生意呢? 有了!忽然之间灵光大开,裘平治想出来一个好法子:上书,劝大总统袁世凯称帝。 裘平治是这么琢磨的,这袁世凯,既然当了大总统,这就相当于皇帝,但还不是皇帝。所以袁世凯心里,必然是非常想当皇帝。倘若这时候上书劝进,便是个定下国策的功臣,那这辈子吃喝就不穷了。 这么赚钱的生意,还等什么?裘平治立即找了个老儒生,写了封劝进信,然后天天等着加官晋爵。可是加官晋爵没等到,却等来了袁世凯大发雷霆。 平心而论,老袁不是不想当皇帝。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不想当皇帝的人,不是中国人——皇权思想浸淫了数千年之久,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皇帝梦。老袁再怎么说也是旧时代的军人,不可能不觊觎皇帝之位。奈何这时候革命党人虎视眈眈,天天盯贼一样盯紧了他,老袁拼命表现还无法取得革命党人的信任,而裘平治偏偏赶到这节骨眼上上书劝进,分明是要摆他一刀。 袁世凯怒,下令缉拿裘平治。裘平治一躲了之。 正所谓,天下未乱楚先乱,天下已平楚未平。又有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那湖北人头脑端的精明。这边有裘平治琢磨着从袁世凯这里找个机会捞一把,那边就有人再举革命义旗,重演大武昌首义之壮景。 这个重举革命义旗之人,说起来真的一点儿也不陌生,他就是中国革命历史上赫赫有名、史册留芳、武昌新军第八镇工程营士兵,率先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的熊秉坤。 在武昌爆发了群英会之乱,企图诛杀共进会头子孙武,却把个文学社的张廷辅给杀了的事件中,熊秉坤正驻防于外,没有机会参与。事后他感叹曰: 吁!共和政体尚未组织就绪,而又有此暴动关系时局者,能不为长叹也哉。(熊秉坤《行军纪事》一九一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从这个表态上来看,熊秉坤是不大支持群英会之胡闹的。接下来是张振武组织铁血团,想要打掉肥仔黎元洪,却反被黎肥仔和袁世凯联手诱杀。这一事件,熊秉坤也没能赶上。然后是张振武的亡妻鲁氏冲冠一怒,高薪诚聘应夔丞,要摘下黎元洪的项上人头,于是党人大举潜入大武昌,策动了南湖马队暴乱,老熊也没有参加。 几起大事件,熊秉坤都置身事外,袁世凯专为此事发来贺电,授熊秉坤为陆军少将,勋五位,授勋证书上写的是:盖闻时逢逐鹿,难每发于一夫,势等连鸡,功莫先于首义……意思是说:老熊,你很乖,要继续乖哦。 可这个证书还没捂热,宋教仁被刺事件发生,遂有国民党信使田桐,携黄兴秘函来到,联络熊秉坤、蒋翎武等人,部署湖北讨袁军事。函云: 遁初惨遭狙击,经据凶手具吐实情,令人骇怒。大憝未除,必滋后患,吾党同志,务当振奋精神,重新努力。 这一次,老熊已经是不好意思不参加了,遂秘招人手,联络旧部,于汉口一家餐馆聚会,决定成立改进团机关。 改进的意思,是改进湖北军政,继续革命事业。实质上改进团就是国民党武汉交通部属下的一个秘密组织。 改进团积极活动,目标是推翻袁世凯、黎元洪这俩家伙,除了没被杀绝的文学社成员,再加上江湖会党,渐渐又有超过万人之众,对继续革命表示感兴趣。可熊秉坤忘了,黎元洪却是一直盯着他呢。 实际上,肥仔黎元洪始终没能忘了老熊,早在群英会暴乱、铁血团之乱,及南湖马队之乱时,黎肥仔就一直在纳闷:不对呀,这事不对呀,怎么这么多人闹事,偏偏老熊就没闹呢?这老熊是最能闹腾的……突然之间黎肥仔想明白了,老熊不闹,必有后手。若然是老熊闹将起来,那定然是和武昌首义一样,再来个惊天动地的。 不能惊天动地,惊天动地那还了得。黎元洪屏住呼吸,瞪圆了两眼,终于等到了老熊开闹,霎时间黎肥仔兴高采烈,大驱侦探马队,杀奔改进团秘密机关,连破机关多处,逮捕数人,并急急给袁大头发电,北洋兵舰立即入鄂弹压,汉口各国领事团闻知这一次是老熊在闹事,无不骇得魂飞胆裂,竟然出动七艘兵舰,泊于江面。戒备之森严,比之于老熊第一次大闹武昌的辛亥革命,有过之而无不及。 1913年4月14日,袁世凯下令逮捕打响辛亥革命第一枪的熊秉坤,签署逮捕命令者,为赵秉钧、段祺瑞。 【13.袁世凯被人栽赃】 老熊熊秉坤,再闹大武昌,而北京上海,仍然在继续侦破宋教仁被刺案。 袁世凯对汪精卫说:宋案发生后,一切搜查、审讯,中央极端放任,正因法律问题,不容牵入政治,使其静候判决,不难皎然大白于天下。 袁世凯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你们国民党人不相信我,好啊,不相信我你们自己来,你们自己去侦察,自己去审讯,自己寻找真相吧。 可这时候出了熊秉坤事件,袁世凯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盖因熊秉坤再闹大武昌,表明了一种确切无疑的政治态度:刺杀宋教仁,铁定是你袁世凯干的!如果不是你袁世凯干的,人家老熊又怎么会再举义旗? 局面霎时间变得复杂起来。 大凡节骨眼上,难免雪上加霜,曾经参加攻打南京的原镇军司令林述之,还有一个原广西巡抚沈秉堃死在北京。他们死的时候倒是没人理会,毕竟他们处于政治斗争的外围。尽管他们贴近北洋,但北洋不会接受他们。尽管他们加入了国民党,但也被排除在国民党的核心之外——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突然串到了一起。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袁世凯就不死? 毒杀的结论,就这么铁板钉了钉! 甚至毒杀的凶手,人们都指了出来——袁世凯的亲信梁士贻。 但是始终没人问过一句,这两个人物,在国民党中无丝毫地位,对北洋更无丝毫威胁,北洋人吃多了撑着了,非要毒杀他们两人? 所以目前的史料,对二人之死,有着相互矛盾的说法。有说他们就是简简单单地死掉了,有说他们是被毒死的。 宋教仁案继续在侦破中,负责此案的江苏都督程德全,公布了收缴来的全部证物。 此时的程德全,将疑凶直指内阁总理赵秉钧。 国民党与北洋政府展开了激烈的笔战,在报纸上相互痛骂对方。国民党指斥袁世凯杀人,而北洋则把话挑明了,这是革命大领袖孙文要造反。事态发展下去更加离奇,那凶手武士英在狱中暴毙之后,应夔丞却在狱中逍遥自在,他分明是有恃无恐,甚至还提出了吸食鸦片的要求。 应夔丞的不合理要求,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满足。 此一事件再度引发了国民党人的愤怒,幕后主使者若非袁世凯,这应夔丞岂能在狱中仍逍遥自在? 大家都吵昏了头,忘记了应夔丞正在陈其美的地盘上。他若要吸食鸦片,袁世凯点头是不作数的,只有陈其美点头,才作数。 还有一个可怜家伙更倒霉,他就是赵凤昌的小舅子洪述祖。自打宋案爆发,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死路。而在上海的姐夫赵凤昌,才发现自己养肥了一只革命的大老虎,在国民党的暴力欲望之前,他的影响力迅速降到冰点,竟然没有丝毫办法营救自己的小舅子。 甚至连北洋都无法庇护他,洪述祖逃往青岛。 在国民党的枪口之下,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去。莫要说一个洪述祖,就在这一年,民国名记黄远庸,他撰写文章风格麻辣,逮到袁世凯就骂袁世凯,逮到国民党就骂国民党,结果遭到刺客刺杀,黄远庸当机立断,拔脚狂奔,一口气逃到了美国的旧金山,这才歇了脚,看前面有个卖馄饨的小摊,就走过去,坐下来喝口汤。就在这时,坐在他身后的一个客人,突然起身,掏枪:黄元庸,我代表人民,判处你死刑……砰的一枪,黄远庸已经魂丧他乡。 黄远庸被刺,同样也算到了袁世凯的脑壳上。直到60年后,国民党元老林森,才忽然想起来这事,说:黄远庸啊,啊,这个人是这么回事,他死的时候,我是国民党中美洲支部的部长,是孙文对我下令杀的,我将任务交给了手下刘北海,刘北海就在馄饨摊上,把黄远庸干掉了,然后再栽到了袁世凯头上。 也就是说,当时有能力,而且习惯于驱使刺客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孙文本人。 在《孙中山集外集》第152页,有着孙文一篇关于暗杀的谈话,全文如下: 暗杀须顾当时革命之情形,与敌我两者损害孰甚。若以暗杀而阻我他种运动之进行,则虽歼敌之渠,亦为不值。敌之势力未破,其造恶者不过个人甲乙之更替,而我以党人之良缚之,其代价实不相当。唯与革命进行事机相应,是不至摇动我根本计划者,乃可行耳。 可见,孙文先生认为,杀掉独立记者黄远庸,是“乃可行耳”之事,此事究竟乃可行耳在什么地方呢? 正如我们的历史,袁世凯被扣上凶手的帽子长达60年,直到有人憋不住,自己说出来了为止。 那么,是不是还有谁,可以杀掉而栽赃到袁世凯的头上呢? 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14.进退两难之际】 为避免被孙文“乃可行耳”地杀掉,甚至信不过北洋的庇护,洪述祖逃入了青岛租界,并大声地为自己鸣冤。 洪述祖解释说,江苏都督程德全所公布的证据,全都是真的,绝对假不了。可问题是,他与应夔丞二人所谋议的是,如何阻止宋教仁迈向政权之路,并没有要求应夔丞杀宋教仁。 事实上,这桩案子还有一个大纰漏——但这个纰漏,后来被国民党人发现,又及时地补上了——以应夔丞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要想雇请他杀一个人,那得花多大数目的钱?同样,以应夔丞之精明,不拿到钱,岂有一个先替别人干活的道理? 应夔丞如果是接受了洪述祖的委托杀害宋教仁,那么至少也会收取数目不菲的预付款。是否曾有这么一笔款子从北洋流向应夔丞?应该不难查到。 事隔多年之后,国民党的解释是,应夔丞这人硬是缺心眼,他还没有收到钱,就迫不及待地替人家把活干了。 事实上,以惜阴堂赵凤昌之精明,应该不难看出这其中的破绽。但看出来又有什么用?赵凤昌徒有满腹智谋,手下却无兵可用,甚至连个刺客都雇不起,只能坐看事态向失控方向滑落。 1913年4月27日,黄兴致电袁世凯,说明宋教仁被刺案,不能由普通法庭审理的理由,因为本案的主使犯为内阁总理赵秉钧,即使是司法总长许世杰也没资格插手此案,不仅没资格插手,而且许世杰和赵秉钧等理应迅速辞职。 尴尬之际,洪述祖于5月3日,在青岛又发电鸣冤,曰: ……(国民党)欲借此案牵扯政府,挑动南北恶感,以实行其亡国灭种之政策…… 洪述祖这个声明,力证无论是袁世凯还是赵秉钧,都与宋教仁被刺案没有关系。 国民党人假装没看到洪述祖的声明,于是年5月8日,上海地方检察厅根据原告律师的请求,票传赵秉钧、洪述祖到案对质。 地方法庭票传内阁总理,上海检察厅开民国政治开明之先河。 接到这个传票,赵秉钧就傻了眼,去吧,恐怕是一去无回,孙文的手段大家都晓得,杀就一个字,绝对不客气。前者,孙文曾密令洪门黄三德杀康有为,现在,孙文又密令林森杀独立记者黄远庸。此后,孙文还要派人去美国追杀建立民国的大功臣、湖北立宪派头子汤化龙。细究起来,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应该滥杀,可孙文杀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区区一个赵秉钧,又算得了什么? 去则必死,可如果不去,这岂不是蔑视法律,这让孙文又有话说了。 咋个办呢? 赵秉钧愁得快要哭出来了。 【15.恐怖血光团】 1913年5月11日,北京城出了一件怪事。 一个女孩子突然来到了京畿军机处,向当局自首。 女孩说,她姓周,叫周予儆,天津人氏。她的哥哥叫周予觉,是国民党党魁宋教仁的秘书。宋教仁被刺杀后,周予觉和国民党黄复生、参议员谢持三人,携带了炸弹,以及黄兴给他们的3000元钱,进京暗杀袁世凯。但到了北京之后,周予觉就后悔了,于是就拜托自己的妹妹出面,替自己自首。 神秘女孩周予儆所提到的黄复生,乃国民党中重要人物。他便是民国以前和汪精卫组织暗杀团,进北京谋刺摄政王载沣的那一个。多年的老暗杀专家了,暗杀经验那是相当地丰富——至于女孩子所说的参议员谢持,则不知何许人也。 小女生周予儆另行供述:现有暗杀党在北京、天津一带组织血光团,专门从事炸毙当权人物,颠覆政府的活动,血光团的团长,就是黄兴。 京畿军机处急将此案报知天津,天津的警察立即冲进旅馆,果然逮到男子一名,名刘士延,怀揣炸弹,自认乃血光团团员是也,并招认出血光团的财政长官就是参议员谢慧生。 几日后,军政执法处派了稽查员郝占元,率领宪兵逮捕了谢慧生,并引发了参议院一场大风波。 原来,谢慧生乃四川省籍的参议员,国民党员,他同时也是告密的小女生周予儆所说的谢持。但按照国会组织法,现任国会议员,非经国会同意,政府无权随便逮捕。于是议员们大闹参议院,并致函国务院,对此提出强烈抗议。 国务院回答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要抓捕血光团谢持的,哪里晓得谢慧生就是谢持?现在我们把人给你们送回去,你们快点儿通过决议,再让我们把他抓回来…… 谢慧生被送回到参议院。 此案迅速移交法庭,北京地方检察厅立即票传黄兴到案对质,上海那边也在票传赵秉钧到案,两家法庭就这样相互掐住了对方的脉门。 【16.自己人搞自己人】 有关这个血光团,由于国民党极力回避的原因,导致了其在历史中扑朔迷离。 这个血光团,实际上是炸袁世凯而未果的张先培、黄之萌及杨禹昌三杰之行动的延续。当初三杰炸老袁的时候,所参与者十余人之多,其中不乏女革命党,而积极主事者就是黄复生。 要知道,民国前炸摄政王未果,风头又被长得太帅的汪精卫夺走,老黄很郁闷,一直想找个活物炸一炸,只是苦无理由,不好意思乱炸。 当宋教仁被刺杀后,其秘书周予觉入京津,与黄复生、谢慧生取得联系,黄复生大喜,遂决定炸掉袁世凯,至于宋教仁到底是不是袁世凯杀的,这个事姑且别论,先炸了再说。 可不曾想,周予觉的名头太大,宋教仁的秘书,这么大的头衔,岂能藏掖得住?所以他甫入京津,就被捕探盯上了。而后周予觉前思后想,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着调,无论怎么分析,袁世凯都跟宋教仁被刺案无关,你说这是何苦来着? 遂吩咐自己的妹妹出面,替自己自首。 唯一在这起事件中占到便宜的,就是小女生周予儆,她从政府领到了一大笔花红奖赏,兴高采烈地去日本泡温泉去了。此后小女生在历史上消失,没人知道她最终的结果。 这个案子来得恰是时候,若无此案,赵秉钧定然是找不到个台阶可下。 赵秉钧不会去上海送死,黄兴也不傻,断然拒绝来北京对质。眼下这情形,对于黄兴来说,那是相当地上火,上海监狱里关的应夔丞是国民党,这边北京关的还是国民党,两厢里对峙,搞来搞去,都是国民党在搞国民党,不好搞。 北洋与国民党在宋教仁被刺案上的交锋,至此进入了笔战阶段,比的就是谁骂人骂得凶,至于谁是杀害宋教仁的凶手,除了宋氏的遗孤之外,已经无人关注了。 但是孙文急于起事,打啊,打北洋啊,一定要打啊……可就是找不到个打的理由,这岂不是急死人了? 正着急之际,五国借款案应时爆发,将大中国迅速推向了战争。 【17.少吃一顿也不干】 细说五国大借款这事,哪怕是最苛责的史学家,除了谩骂,也无法挑出袁世凯的毛病来。盖因此项借款乃弃职潜逃的民国首任总理唐绍仪留下来的,袁世凯宛如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般清白无辜。 但你清白是不管用的,你清白难道就不革命了吗? 别忘了,当初唐绍仪是因为什么弃官而逃的?就是因为低三下四到处借钱给大家花,大家要花钱,多多地花钱,却不允许你去借,这就是唐绍仪当时的处境了。 革命党连自己的同路人唐绍仪都不体谅,你袁世凯又岂能例外? 黄兴发表通电,要求全国人民行动起来,反对袁世凯借钱。借什么外国人的钱呢,你当大总统的,就应该变出钱来给大家花,居然去借,真是岂有此理! 国民党籍众议员联名弹劾袁世凯,反对借款。湖南都督谭延闿、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及广东大都督胡汉民——广东的陈炯明仍然是代理都督,负责剿杀不听话的老革命党,做尽恶人,好人由胡汉民来做——四大都督联名反对袁世凯借款。 这时候内阁总理赵秉钧因为宋教仁被刺案的牵扯,已经退出江湖,改由军人段祺瑞组阁。于是段祺瑞一身戎装,身佩长剑,在卫兵的簇拥下,来到众议院。 议员们喝问:为啥要借款?不可以借! 段祺瑞答:财政缺钱,诸君天天需要薪水吃饭,少吃一顿你们也不干,不借钱拿什么喂你们? 众议员:……我们不是反对借款,但政府借款竟然未经我们同意,这还了得? 段祺瑞答:不好意思,我老段也是刚刚上任,前面的事,我不知道,后面的事,我负责。请问大家后面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众议员哑然。段祺瑞大胜而归。他走后,议员们又轰的一声闹将起来,都反对借款,却又说不出来个理由,最后是议长汤化龙,此人尚不知道他迟早会遭国民党千里追杀,还在不辞辛苦地帮国民党扯袁世凯后腿,遂曰:话说不清楚,就不要说了,没理的时候,就不要讲理了,我们干脆投票吧,投票表决,这比说什么废话都强…… 遂投票表决,以过半的票数,通过反对借款之议案。 此时巨款已经打到了袁世凯的账户上,袁世凯大喜,遂发电,严厉斥责湖南谭延闿、江西李烈钧、安徽柏文蔚,及广东胡汉民这四大都督。 这时候,河南巨匪白狼起兵造反,黄兴大喜,遂派信使阎作霖送信与白狼,约定两家并起,同取江山。 1913年7月27日,二次革命爆发。 首先登场的,仍然是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的武昌熊秉坤。 第八章 乱天下(上) 【01.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孙文发布第二次革命的时间是7月27日,但英勇的武昌人民,硬是提前一个月就跟肥仔黎元洪闹了起来。 实际上,武昌经过了群英会的二次革命,张振武铁血团三次革命,南湖马队四次革命,熊秉坤改进团五次革命……这一次又一次的折腾,湖北的激进分子已经被黎元洪杀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余下来的人,在蒋翎武、熊秉坤等人的带领下,发狠要再搞第六次革命,不搞死肥仔黎元洪,这事不算完。 总而言之,这一次革命大领袖孙文又落在了武昌后面,他这边才刚刚搞第二次革命,人家武昌已经开搞第六次革命了。 武昌第六次革命,时间定于6月25日,方案采用了辛亥革命首义及南湖马队四次革命的加权平均值。具体就是由南湖驻军率先发难,强攻起义门,而城内响应者则采用当时熊秉坤的战术,群起响应,先拿下汉口。 客观评价: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蒋翎武、熊秉坤这两名经验丰富的老革命者,在这次策划与组织中体现出了完美的天才效果,最可圈可点的是保密工作做到了家,直到南湖标营一声喊,杀出驻地,直扑起义门,黎肥仔硬是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到。 但要命的是,这次革命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好到了不唯是黎肥仔没有听到风声,营中各标,也都不知情。发动之前蒋翎武和熊秉坤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们两人认为,只要发动起来,排枪猛轰,四面放火,各标营的兄弟们就会和首义的时候一样,提着枪跑出来参加,届时武昌大乱,则革命势必成功。 据《英国蓝皮书有关辛亥革命资料选译》一书所载,蒋翎武和熊秉坤,对于发动之后士兵的响应,持高度乐观态度,并断言:可望重演两年前武昌首义时士兵革命的活剧。 但这一幕活剧最终未能如愿上演。当蒋翎武、熊秉坤率南湖标营狂攻起义门的时候,各标营的兄弟爬到高处,向这边张望了一番,就立即失去了兴趣,吹响熄灯号洗洗睡了。 要说没一个人响应,这话也不对,革命巨子孙武,就急如星火地赶来了。 孙武此来,带着共进会的成员刘贵狗、蔡汉卿、杜邦俊、平福胜、沈洪斌、李逢春等,大队人马赶到之后,冲蒋翎武、熊秉坤发炮开火,打得蒋翎武、熊秉坤叫苦不迭。 原来孙武、蔡汉卿这些共进会老伙计,早就不跟大家一起玩了。前者南湖马队就是这伙兄弟亲手平灭的。而孙武他们这么个搞法也没什么不对——哪有人正事不干,杀人放火一辈子的?就算是你把这拨人革了命,再换一拨人,和这拨人又有什么不同? 大家都是人,都有人的毛病。如果谁掌握了权力,你就跟谁过不去,这岂不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吗? 被老伙计孙武一顿暴打,蒋翎武、熊秉坤终于死了心,发一声喊,掉头拖枪就走。慌不择路之际,再看各标营的兄弟,都趴在门里看热闹,明显提不起情绪来。 提不起来情绪这哪成啊,蒋翎武、熊秉坤逃到安全地带,左思右想,不行不行,还得继续回去做各标营兄弟们的工作,一定要让大家再提起革命的情绪来。 于是,熊秉坤又返回来了。却不想,黎肥仔派了海量的侦探上街,正在四处寻找他,他一出现,侦探们就哇哇喊叫着奔他扑了过来,当时老熊反应超快,施展两条飞毛之腿,嗖嗖嗖,狂奔着冲入了租界。 逃进租界之后,老熊嘿咻嘿咻地喘着粗气,隔一条线招呼站在外边的侦探们:过来啊,你们过来抓我啊。 侦探们站在租界外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老熊,快别闹了,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呢。 熊秉坤悻悻地揉揉鼻头:没奈何,文学社被黎肥仔杀光,共进会全伙跟孙武投奔了黎元洪,武昌的第六次革命,只好先这么算了。 【02.拿着棍子去起义】 蒋翎武、熊秉坤逃离武昌之后,气愤难平,于是蒋翎武潜入长沙,继续革命。而熊秉坤却去了江西,和已经被撤职的江西大都督李烈钧际会风云。 李烈钧自述说,袁世凯最忌惮的就是他,在将他解职之前,曾派了使者前来游说,只要李烈钧赴北京一行,老袁就付200万,并授予李烈钧以勋位。李烈钧说他断然拒绝了,所以老袁才将他解职。 李烈钧的这个说法,并未曾向袁世凯求证过,但却是目前所有史家必须引证的——没必要跟袁世凯求证,跟个大坏蛋求证什么? 李烈钧被解职是在6月9日,然后孙文派了张继、居正、白逾恒、吴铁城前来慰问,劝李烈钧立即起兵,搞死老袁。与此同时,另有国民党人何子奇潜入江西,到学校街头进行演讲,号召江西人民:起来,饥寒交迫的江西人,起来,不愿吃不饱饭的人们,用你们的热血,铸成新的长城,袁世凯,打个落花流水,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何子奇在上面讲得慷慨激昂,泪流满面,下面听讲的人却是感觉处处不对头,就有人踊跃举手提问:嗨,那个站在台上瞎掰扯的,我来问你,江西这边的兵力,还不到两个师,这么少的人,能打得过袁世凯吗? 何子奇摇头:悲哀,悲哀,面对你们这些不读书的人,真是悲哀啊。难道你们除了吃饭,就不能翻翻历史书吗?看看法国大革命吧,看看吧,法国大革命,老百姓是拿着棍子,打跑国王的! 何子奇此言,令台下人顿时哑口无语。 虽然何子奇能言善辩,全江西人民合在一起也说不过他,但李烈钧觉得起兵这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去上海和孙文聊聊才成。 于是李烈钧遂于6月15日赴上海,与孙文、黄兴、陈其美等召开了重要军事会议。散会之后,已经是7月7日,李烈钧潜回江西,7月8日在湖口成立讨袁总指挥部,7月13日,李烈钧被江西省议会推举为江西讨袁军总司令。最能说的何子奇,出任了湖口守备军司令。 虽然江西讨袁军成立了,但因为李烈钧被撤销了大都督职务的原因,军方应者寥寥。李烈钧无奈,便把司令部设于鄱阳湖上,将专门逮水贼的水上警察全部组织起来,作为讨袁军的主力人马。虽然这支警察部队无法与野战军相比,但李烈钧也没办法。换了别人,连水上警察都未必能组织起来。 ——但实际上,就在大家投票选老李当总司令的前一天,也就是7月11日,江西兵已经正式和北洋军交上了火。 这个率先与北洋兵交火的,就是现任江西大都督欧阳武。 【03.恐怖灵异之凶师】 现任江西大都督欧阳武,是和李烈钧在日本士官学校的同班同学,他们一同归国,一起参加了辛亥革命中的江西光复,又一起治理江西。李烈钧做大都督时,江西有俩师长,一个是欧阳武,另一个是刘世钧,两人都是革命党人。 相比于欧阳武,李烈钧才是历史的主角,而欧阳武的主要工作是替李烈钧背黑锅,替李烈钧挨骂。 此番二次革命,就是欧阳武替李烈钧背黑锅。而且,这一次的黑锅由于太重,把可怜的欧阳武压崩溃了——当李烈钧争逐讨袁军总司令之时,欧阳武正背着黑锅,在崩溃的道路上大步奔行。 欧阳武的这口黑锅,是这么一个背法,他指挥不成气候的江西兵东征西讨,大败袁世凯的北洋军,而当李烈钧接过兵权之后,战役却急转直下,大败亏输。 明明是欧阳武赢,李烈钧输,可是大家却众口一词指责欧阳武,说欧阳武破坏了李烈钧的备战体制,革命立场不坚定——试想欧阳武好端端的一个正常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崩溃? 先来看看欧阳武是怎么赢的。 江西兵的主力阵容是以林虎、方声涛为主,这其中林虎是追随孙文参加过镇南关之役的,原在广西,曾以广西北伐军的名目,杀奔武昌、南京。再后来南京政府被撤销,林虎就带着军队驻扎在江西。总之,林虎是位老革命,军事经验超级丰富。 北洋军的主将叫李纯,他统率着北洋最恐怖的军队。 怎么个恐怖法呢? 由李纯统率前来攻打江西的,是北洋有名之凶师。这支军队有着极为离奇的灵异规律,不管谁担任主帅,铁定都落个不得好死。 这支军队被称为北洋第六镇,首任统帅叫赵国贤,是袁世凯旗下非常出名的大将,辛亥革命时却不晓得什么缘故,莫名其妙地被民军给包围了,赵国贤羞愧不已,索性自杀了。 赵国贤首开北洋六镇横死之先河,而第六镇的第二任统帅,就是赫赫有名的士官三杰、同盟会员吴禄贞,结果吴禄贞同样是莫名其妙地被部下刺杀了。 接下来应该就是现在来攻打江西的李纯了,他先败给欧阳武,又打赢了李烈钧,然后呢,他就不晓得被什么怪人给毒死了,连个名堂都说不清。 李纯之后应该是马继曾,他接任的时候正值中国历史上最罕见的军事天才、云南的蔡锷来搞袁世凯,蔡锷花钱收买了马继曾的部下,搞死了马继曾。 马继曾之后,这支军队落到了不幸的周文炳手中,周文炳在日本留学时,和蒋介石是同学,按说有这交情,他应该运气不错。但忽然有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得了暴病死了,死因不明。 周文炳之后,齐燮元又不幸成为了这支军队的主帅,这已经是抗日战争时期了,而齐燮元因为当了汉奸,被蒋介石砰的一枪,处决了。 总之,北洋六镇伤大将。举凡出任这支军队的统帅,都落不下个好死。 现在,还没有被人毒死的李纯,就带着这支军队来找麻烦了。 【04.这仗没法打】 1913年7月12日拂晓,江西林虎的军队,和北洋李纯的军队,于沙河正式交火。 有意思的是,这两支军队都没有做好准备,因为双方都没有想到战争会这么快爆发,所以战事一起,就都有些手忙脚乱,战事就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胶着状态。僵持了一会儿,林虎忽发奇想,派了一支奇兵,绕道去抄李纯的后方。 这支奇兵匆匆出发,行至半路,却和李纯的一支奇兵撞了个脸对脸。原来李纯和林虎想的一样,也派了一支奇兵来抄林虎的后路,结果两支奇兵打成了一团,倒让双方的主力人马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上午的战况,双方各自向自己的指挥部报告了大捷。 中午时分,江西军队开始了胜利大逃亡,至少有一半的军官,或是拉着队伍,或是单枪匹马,络绎不绝地往北洋军那边逃跑。还有的老兄逃到北洋军那边之后,又掉转枪口打了回来——此后讨袁军将把这一系列事件,都归由新上任的都督欧阳武来承担。 中午大逃亡之后,北洋军急忙整编投奔而去的讨袁军。讨袁军这边也急忙清点人数,极力想弄清楚到底都有谁跑了,还留下来的人为什么不跑。这个工作比较闹心,所以下午的时候,两边就不约而同地停了火。 到了晚上,北洋军清点逃过去的人马,大喜,气势汹汹杀奔而来。讨袁军清点逃走的人数,大怒,满腔悲愤地迎战而上。战线从金鸡坡直到马宿岭,两军整整打了一夜。 天亮之后,讨袁军发布战报:夺获北洋军枪支百余,毙连长1名、排长5名、士兵200余人,俘虏营副1人。江西兵伤1人,无一死者。 这个战报,明摆瞎掰,因为江西兵阵脚已乱,发布出来,是忽悠士兵的。可奇怪的是,这个战报还被许多史书所引用,你又有什么办法? 战报发布之后,讨袁军的另一名主将方声涛,率援兵赶到。等林虎看到他,正欲惊喜之时,老方已经急速撤退,让林虎目瞪口呆。 事后方声涛解释说:他听到战场上的枪声止息了,以为自家兄弟统统被人家消灭了,就急忙撤退了。 老方说撤就撤,害得林虎被李纯死死拖住,一直打到14日拂晓。这时候李纯发现战机了,遂令全线人马向前推进,林虎大溃,向蓝桥方向飞奔,营长李穆逃得慢了一点儿,被李纯捉了俘虏。 发现林虎失败了,方声涛率领机关枪连,摩拳擦掌地冲了上来。正打得性起,不提防机关枪连突然倒戈,向着自家兄弟狂扫不止,李纯又出奇兵,从后面包抄了上来。讨袁军内部还发生了宰杀军官事件,低级军官在士兵的支持下,杀掉军官,然后全部投向北洋军。 此后讨袁军就彻底丧失了作战能力。 这仗真的没法打了。 【05.袁世凯如何护犊子】 江西讨袁军已经丧失了作战能力,但袁世凯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杀鸡必用宰牛刀,派了心腹大将段芝贵奔赴江西,同行的还有据说是白虎精转世的常败将军王占元。 此时李烈钧已是束手待毙,李纯正要立一大功,正沾沾自喜着,突然跑来一个段芝贵,可想李纯是多么地上火。 李纯说:告诉姓段的,就说我病了,不见客。 段芝贵这个人,虽然也是北洋中的优秀人物,但没法子跟段祺瑞、冯国璋之类的人杰相比,总的说来就是军事能力很强,处理人际关系时,脑子就不够用了。听了李纯派人传来的话,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说:哦,李纯病了,那我更应该过去看看他。 传令兵回来,把段芝贵前来探望的消息回报。李纯说:你回去告诉姓段的,他若是敢来,我让他有去无回。 传令兵返回,把李纯的原话告诉了段芝贵。段芝贵顿时茫然道:啥意思?李纯他啥意思……为啥我去了就回不来了呢? 想了半晌,段芝贵才醒过神来,这是李纯恨他与自己争功,所以才表露出强烈的敌意。当时段芝贵就火大了,他妈的北洋军中,就我水平差,不抢你的战功,我还怎么在北洋混? 段芝贵怒了,立即拍密电给袁世凯,曰:李某如此专横,非明正典刑,则军务不堪设想。 段芝贵虽然能力不足,但终究是袁世凯身边的红人,说话是有用的。袁世凯接到段芝贵的密电,大怒,立即为老段出气,先打电报大骂李纯,然后要解散李纯的司令部。这下子李纯傻眼了,只好央请诸将都给袁世凯打电报,替他说情,袁世凯这才放过了他。 段芝贵接掌兵权之后,以李纯为左司令,白虎精王占元为右司令,全面布置向讨袁军的进攻策略。 【06.段芝贵有一双毒眼】 尽管讨袁军已经丧失了作战能力,但对李烈钧而言,他还是有一次翻牌机会的。奈何段芝贵的到来,让李烈钧彻底没咒念了。 正如讨袁军中许多人并不想讨袁,只要逮到机会,就会立即逃向北洋军。同样的,北洋军中,也有人琢磨着突然发难,替讨袁军扭转战局。 这个人就是北洋将领刘世均,他一直潜伏在北洋,隐忍不发,单等到关键时刻,再出手一击,让讨袁军反败为胜。可那段芝贵既然能被袁世凯重用,总是有他的不同凡响之处。老段的不同凡响,就在于他有一双毒眼,尽管摆弄人际关系他比较懵懂,但看人识人,这眼力还是李纯比不了的。 所以段芝贵一到九江,便召集所有军事将领开会,会议桌上拿眼睛一扫:嗯,那个人好好奇怪啊,快看看他叫什么名字……刘世均,嗯,这个人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呢? 什么问题,段芝贵也说不上来。他看人只凭直觉,看你不顺眼,那肯定是你的问题了,这你没处说理。 于是段芝贵秘密下令:把这个人……刘世均,给我调到江北去,离战场越远越好,我越看这人越不对头。 于是刘世均被调往了江北。 这下刘世均傻眼了,又不敢明着违抗命令,只好先往江北走,快到地方了便下令全军悄悄返回,他诡异的行动立即引起了部下的疑心,猜到他要回去投讨袁军,俱各摇头拒绝。 没奈何,刘世均只好带了极少数亲信,悄悄溜了回来。回来一看,登时闭上了眼睛。 太惨了! 讨袁军被段芝贵这厮打得太惨了。 北洋军一路推进,打得讨袁军溃不成军,湖口炮台守军举枪投降,江西已经被段芝贵摆平了。 刘世均一看这情形就急了,立即反攻湖口,想在段芝贵军的腹地来个中心开花,不曾想北洋军不为所动,只是海军冲刘世均连轰几下重炮,刘世均就立即歇菜了。但刘世钧这个歇菜,也是白歇菜,事后讨袁军检讨失败原因,硬说刘世均收了袁世凯二十万大洋,所以背叛了革命。害得刘世均逢人就解释:拜托,拜托,你们真以为袁世凯跟你们一样缺心眼啊?你们好好瞧瞧,我值20万吗? 【07.天体营敢死队】 刘世均是说不清楚了,北洋军继续稳步推进。 白虎精王占元,命其部张敬尧出兵新港。 到了新港之后,张敬尧部先挖战壕,然后远距离向讨袁军射击。 张敬尧所面对的这支讨袁军,是由李烈钧开办江西讲武堂的学生们组成,营长叫何犹兴,他命令学生兵们开枪还击。但学生们手中拿的武器,极是原始,每开一枪,就要拉一下枪栓。但由于子弹是铅制的,开上几枪之后,子弹里的铅就熔化了,堵住枪口,不能打了,所以在这场远距离交火中,学生们明显不支。 就这样打了两天之后,张敬尧那边已经完成了部署,看这边的学生兵明显不支,于是下令:排以上军官全部集合,都给我把衣服脱光。 军官们跑过来列队,问:为啥要我们脱光衣服啊? 张敬尧道:为啥?为了国家,为了维稳!我命令你们脱光衣服,成立天体营敢死队,直冲入对面的学生中,给老子狠狠地揍那帮混球! 哇哇哇,敢死队们真的脱了衣服,张开双臂,圆瞪怪眼,向着对面的学生兵冲了过来。 学生兵们被这不要脸的行径惊得呆了,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有个学生周雍能,非常之聪明,见此情形,立即飞跑了去找营长何犹兴,要报告这件怪事。不想周雍能跑到营长的指挥部,却被卫兵拦住了:营长今天休假,不会客。 周雍能:不得了了,张敬尧他们不穿衣服,就冲上来了。 卫兵:胡闹,难道你想让我们堂堂营长,去给你们穿衣服吗? 周雍能:不是给我们穿,是张敬尧他们没穿衣服。 卫兵:少来瞎扯,营长今天休假,不会客,有事明天再来说。 明天……周雍能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又跑了回去,大声道:营长有命令,由我来指挥作战,大家赶紧端起枪来,瞄准对面那些不要脸的大老爷们儿,开火! 学生兵们立即开火,能打的枪已经剩不多了,但张敬尧那边太缺心眼,衣服也不穿,活动目标非常之明显,敢死队的攻势立即受挫。 张敬尧一看就乐了:哈哈哈,这些学生兵,屁事也不懂,居然还敢还击,给我组织一队人马,从左后方绕过去,把这些小朋友统统包了饺子! 年少懵懂的周雍能,又如何知道兵凶战危?兀自为营长何犹兴闭门不出,他这边过了把指挥瘾而沾沾自喜,背着枪在战壕里跑来跑去,不停地下命令:打,打,给我狠狠地打,让北洋军不要脸,竟然光着屁股往前冲,太不像话了…… 打着打着,张敬尧的奇兵已经悄悄完成了包抄,高举着旗子,吹响了进军号角,浩浩荡荡都将周雍能这支学生兵团团围住。 幸好有个学生叫凌则安,发现事情不对,急忙拉上周雍能:小周快跑吧,不跑咱们人全都得死光光。周雍能这时候才意识到危险,也慌了神,和凌则安向着荒野奔逃而去。跑着跑着,忽然看到连长卢铁公,被一粒子弹撂倒。周雍能说:我们拉上他一块跑吧。 凌则安反对,说:拉上他,三个人目标太大,怕到时候都跑不了。 周雍能说:不会的,快来,咱们把卢铁公扶起来。 凌则安无奈,只好过去和周雍能一起,搀扶着卢铁公继续跑。张敬尧那边的机枪手发现这里有个大目标,当即拿机关枪哒哒哒扫射,凌则安被子弹命中,不治身亡,卢铁公却逃得了性命。 【08.人民群众爱戴我】 终究无法与北洋正规的军人相比,讨袁军的学生兵全线溃败,哇哇大哭着一路奔逃,逃到了回峰坑团部。到地方才发现,团部早已战略转移,到日本温泉区坚持革命去了,学生们都是孩子,看不到大人心慌,就号啕大哭着,向渡口方向狂奔。 那张敬尧却是坏得狠,明明知道这边都是孩子兵,而且已经溃散,却硬是假装不知道,拿大炮轰击个不停。可怜的孩子们害怕啊,见到船就拼了命地往上跳,有机会跳上船的不多,平安无事渡过水面而不翻船的,更少,那一夜血战,鄱阳湖上,漂浮着许多学生的尸体。 此时,李烈钧正在萍乡,接受群众的盛大欢呼。 李烈钧自述说,他是由袁州而赴萍乡的。此时袁州一片混乱,许多士兵冲入老百姓的家里,大肆抢劫,老百姓怒不可遏,当场逮住一个抢劫的乱兵,押到李烈钧处,看李烈钧如何处置。 ……比抵袁州,乱愈甚,时有不肖士兵在街市劫掠者。人民捆一人至,立时围观者二三千人,视余如何处置。 李烈钧乃民国第一猛人,处置的方法也极有创意,他先命令卫队布置警戒线,拔出手枪,然后让那名惨遭老百姓拿获的倒霉士兵,自己走上前来。那名士兵居然能被无拳无勇的百姓拿获,可想差劲到了何处程度。两股战战地向前两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走不动了。 李烈钧举枪,啪啪两枪,就见那倒霉乱兵一头栽倒,已然是一命呜呼。 李烈钧说:围观者皆欢呼。又记述了到萍乡之后的热情群众: ……萍乡人民闻李都督到,咸企踵欲一见。余学书剑无成,讨袁又失败,无以慰人民,而人民爱戴若此,实可愧出。 以上两段记录,均取自《李烈钧将军自传》,由此可知江西人民爱戴李烈钧,那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感谢过江西人民的诚挚厚爱,李烈钧移步日本驻大治领事馆,领事馆的日本友人请李将军食生鱼片,饭后,弄来一只衣箱,将李烈钧装进去,再抬到一艘运煤船上,就此漂洋过海了。 李烈钧走了,从前线仓皇逃回来的学生兵周雍能却不晓得,仍然是到处寻找总司令,找不到李烈钧,也找不到那个最能说的何子奇,万般无奈逃向鄱阳。 此时江西败兵正潮水一般向鄱阳奔逃,周雍能逃到鄱阳之后,遇到老同盟会邓文铿,于是大家商议逃奔赣州。 为什么要逃奔赣州呢? 很简单,赣州镇守使叫蔡森,是革命元勋。前番辛亥革命,江西响应,时任排长的蔡森最先率了人马杀入南昌,此后蔡森官位直线上飙,历任团长、旅长,现在已经是赣州镇守使了。所以大家才去投奔他。 有老同盟会邓文铿做主心骨,少年周雍能心中再次燃烧起革命的斗志。沿途遇到乱兵,就挑选精壮的收容,居然又组织起一支两百人的队伍。 老革命邓文铿说:小周,你很能干,现在我任命你为营长了。 周文雍大喜:请领导放心,保证带好队伍。 说话间,前方已经到了赣州,远远望去,城头上旌旗不展,死气沉沉,隐约透露出一股阴森的杀气。 【09.从军少年的梦幻之旅】 却说少年周雍能带着一营200人马,兴冲冲地赶到赣州城外。远眺城池,老同盟会邓文铿把周雍能叫了过来,说:小周啊,这次到了赣州,你就放心好了,蔡森是咱们革命党,自己人,他手下的两个营长,又都是鄱阳人,和你是老乡,到时候都会照顾你的。 周雍能大喜:谢谢领导关照。 嗯,邓文铿又道,小周,你先带队伍慢慢走,我们先行入城,和蔡森取得联系。 周雍能:请领导注意安全。 老同盟会邓文铿从队伍里挑选出几个最精壮的,做自己的卫士,都挎着短枪走了。周雍能率所部200人浩浩荡荡,开到赣州城边。先命令部队就地扎营,他自己进城,找了家旅馆住下。等到了第二天,就去蔡森的行署找老乡,果然找到了一个卫队队长,姓金。 金队长见到他,很是奇怪: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雍能兴高采烈:我还带了部队来的。 金队长大骇:带了多少人? 周雍能:带了200人,此时正在城外待命。 金队长吓得呆了:你……你意欲何为? 周雍能:我不意欲何为,就是想见一下蔡森。 金队长:……那你先回旅馆等着,我替你安排。 周雍能年轻稚嫩,立即服从命令,回旅馆睡觉。睡了两天,不见蔡森见他,心里纳闷,就出城来看看自己的部队,到了营地,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部队竟已无影无踪。 咦?周雍能说不尽的诧异:我的部队哪里去了? 正困惑之际,忽然见金队长出了城来,周雍能直如孩子见了娘亲,飞奔而去:金队长,金队长,我的部队丢了,不知丢在哪儿了…… 金队长见到周雍能,也是大吃一惊:你这傻孩子,怎么还在这里? 周雍能不明所以:是你让我留在旅馆等你的啊。 金队长:……孩子啊,我求你了,做人傻点儿没关系,但咱们能不能别傻到这个份上? 周雍能:我傻……到底是怎么了? 金队长突然凑近过来:傻孩子,你快他妈的跑啊,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非逼着我开枪杀你吗? 开枪杀……周雍能这时候才猛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部队,早已被蔡森拉走了,而且蔡森已经下令拿他。金队长是看他实在傻到了登峰造极之地步,不忍心下手,所以才催促他快点儿逃。 【10.听领导的没错】 直到金队长说破真相,周雍能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傻。 这座狗屁赣州,原本是蔡森空壳镇守,无兵也无将。他周雍能带了这200人来,只要催师大入,进城后一脚踹开蔡森,这座赣州就是他周雍能的了。可周雍能年轻,老是希望能有个领导指引他的航程,凡事任人摆布。结果部队被蔡森拉走,自己也落得了逃犯的地步。 没得法子,那就逃吧。 纯情少年周雍能,流着眼泪,踏上了他的广东亡命之旅。 逃到了广州之后,周雍能终于成功地找到了老领导邓文铿。此时广州城中,陈炯明举旗失败,已经逃走,留下来的党人,正由邓文铿、龙侠夫及史古香率领,要搞掉守军龙济光。 龙侠夫是云南人,老同盟会,和日本黑龙会的头山满关系特铁。史古香是四川人,也是老同盟会,黑龙会中人也多与他相熟。此二人革命资历老成,斗争经验丰富,由他们二人率领,广州必然会有石破天惊之事。 终于见到更信任的领导了,周雍能激动得眼泪汪汪,对龙侠夫、史古香钦服有加,言听计从。龙侠夫和史古香两人,却瞧这孩子怪怪的,分明都在躲着他,可是周雍能太爱戴领导了,天天追在两位老革命屁股后面,只要龙侠夫、史古香二人说句话,周雍能就迫不及待地在旁边表态:领导英明,领导说的对,坚决服从领导的安排,请领导下达命令吧……把个龙侠夫和史古香,折磨得欲哭无泪。 真的受不了这个小东西了。 龙侠夫、史古香火了,把周雍能叫过来:周雍能,我给你拿钱,你今天晚上去大戏院看戏吧。 周雍能啪地一个立正:报告领导,我要革命,不看戏。 龙侠夫板起脸:你今夜所看之戏,就是革命工作。 周雍能大喜,啪地一个立正:请领导放心,保证把戏看好。 于是周雍能奔赴大戏院,以饱满的革命精神,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看戏状态之中。一直看到下半夜,戏才散场,周雍能兴冲冲地回来,堪堪到了居住地点,远远就见黑压压的警察捕探,正将准备起事的党人一个个拖出来拷走。 当时周雍能就惊得呆了,不敢露面,赶紧躲在一边,心里却担心领导龙侠夫和史古香的安全。 但龙侠夫、史古香很安全,没隔几天,周雍能又幸福地遇到了他们,虽然前面被逮的志士都遭处决了,但大家不泄气,继续干。 于是更多的党人潜入广州,投奔龙侠夫、史古香的队伍,却是作怪,来一个被抓一个,来两个被逮一双,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龙侠夫和史古香这两位老革命党,早就换了东家,现在在替龙济光干活呢,实际上,这两人跟龙济光原本就是亲家,就是一家人。 龙侠夫、史古香这俩家伙,以他们老同盟会的身份,为自己的同伴设下了死亡陷阱,坑死不知几多党人。 然则,这两人何以不害周雍能呢? 周雍能解释说:因为我年轻,待他一如革命领袖,他于心不忍,才叫我去看戏,逃过一劫。 仅仅是因为尊重领导,爱戴领导,周雍能多次在死亡边缘上打转,险死生还之经历,堪称人类处世明理之经典。 总之,听领导的没错。 周雍能尊重领导,逃得性命,但史古香却为党人设置死亡陷阱,这岂可容忍?于是党人潜入史古香家,活活将这厮掐死,连尸体都丢到海里去了。 江西少年周雍能的革命传奇,就这样暂时谢幕了,江西军中还有来自于广西的林虎,他与北洋军的交战,更是饶有趣味。 【11.袁世凯的军人荣誉】 江西讨袁军起事,总司令李烈钧逃得最是狼狈,少年仔周雍能的经历最是传奇。但走得最潇洒的是林虎,结局最闹心的是欧阳武。 话说李烈钧逃走之后,讨袁军全线崩溃,林虎独力难支。北洋勒令林虎立即投降,林虎却跟北洋讨价还价,要求北洋送他出国,再发一笔钱给他的部下,并负责安全地将他的部下送回家。 北洋会答应这种条件吗? 袁世凯想也未想,就答应了林虎。北洋是旧式的老军人,这种军人承袭了西方的思想,视军人的尊严与荣誉为生命,视战争为政治的极端手段。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情不得已而为之。他们尊重自己的对手,只是因为他们尊重自己的良心。 于是林虎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出洋之路,他的部下由白虎精王占元负责送回家乡。到了海外,林虎不放心部下,拍电报来询问,得知北洋确是给这些败兵发了路费,还用火车送他们回家。但是,有几个士兵运气不好,北洋发给他们的钱,被王占元的手下士兵给抢走了。 林虎接电大怒,立即拍电报给北洋,痛斥袁世凯背信弃义,并要求袁世凯如数归还被抢走的钱。 袁世凯接到电报极是郁闷,承诺一定查清此事,但究竟真的查清楚了没有,这事就没人再追究了。 接下来,李纯出任江西都督,他主要的工作是挖地三尺,要揪出躲藏起来了的前都督欧阳武。一个月后,北洋兵才在吉安青源山的和尚庙里,把已经落发为僧、法号止戈的欧阳武给找到,并押回南昌。 李纯倒屣相迎,用最优厚的条件款待欧阳武,发交军法处审理此案。欧阳武就给南昌商会写信,把自己的处境写得极惨:祖母九旬,老父七十,为武不肖,朝夕聚哭,求死不得,言之心酸……商会读了这封信,全都哭了,就一起替欧阳武求情。 最终结果,欧阳武被判有期徒刑8年,押到北京之后,袁世凯将其特赦。于是欧阳武又回到青源山和尚庙,专心致志敲木鱼。 同时进入寺庙,和欧阳武一块改行敲木鱼的,还有党人黄凯元。这黄凯元乃黄兴的参谋长,老资格的革命党人,家产万贯,此次讨袁,他看好孙文稳羸,把百万巨资全部投入,没想到讨袁军虎头蛇尾,百万投资收不回来不说,还被大家骂他坑人不浅。气急之下,黄凯元也削发为僧,最终圆寂于禅房之中。 这正是,革命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江西李烈钧率先举旗,首战不利,为孙文的二次革命,蒙上了一层必然失败的阴影。但革命思潮在涌动,战火,已经是北南一体,迅速地燃烧了起来。 第九章 乱天下(下) 【01.脑子进水大乌龙】 前面说过,打响辛亥革命第一枪的老熊熊秉坤,他不是到了江西吗?怎么江西闹得这么凶,他都没出来露个脸呢? 这是因为,当江西闹起来的时候,老熊已经到了上海。是黄兴专门拍了个电报,把老熊请到上海去的。 请老熊到上海去干什么? 干什么,老熊还真不知道,因为他到上海的时候,黄兴正在去南京的路上。 当袁世凯派心腹大将段芝贵,去摆平江西的时候,江苏这边正式宣布独立,时间是7月15日。 南京的革命党准备行动,但考虑到自己的力量太薄弱,遂要求上海的陈其美先发动,南京响应。陈其美沉默良久,解释说上海的力量更薄弱,还是南京先发动更合适。南京说你上海虽然薄弱,但比我们南京强,所以应该你们先。陈其美答复道,我们上海的力量是比你们稍强,但与袁世凯的力量对比,实际上比你们南京更薄弱,还是你们先。 南京和上海你推我,我让你,都不肯争这个先,结果就形成了扯皮的僵局。 孙文见上海南京如此文明礼让,很上火。遂派来个使者,叫朱卓文,举重若轻地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话说朱卓文到了南京,径奔第八师,到了地方就去找下级军官营长连长,对他们说:你们啊,在军队中混了这么久,才混到个连长营长,何年何月才能出头啊?太可怜了,我都看不下去了,告诉你们一条迅速升官的门路吧。 众连长闻听急问:什么门路? 朱卓文笑道:易尔,现在孙文正在组织讨袁,可上层军官顽固不化,不肯革命。只要你们行动起来,杀了你们的军官,加入讨袁军,这岂不就是升职了吗? 众连长大喜,曰:好主意,我们干啦! 连长营长准备动手杀军官,可把上面的军官吓坏了,遂有两名旅长,一名王孝镇,一名黄恺元,都是留日学生,老同盟会,还曾加入过黄兴组建的丈夫团。他们两个慌里慌张地来找黄兴,说:事情急矣,必须马上行动,不然的话我们难免会被官迷心窍的部下杀死。与其别人杀我们来革命,那这个命还不如我们自己革了,有请黄先生出任南京起义总司令。 于是黄兴就去了南京,住在了北洋冯国璋的女婿陈之骥的家里——瞧瞧黄兴住的这怪地方。 那么,黄兴怎么会住到冯国璋的女婿家里呢? 这个事,牵涉到民国历史上的一桩特大疑案。疑案的当事人,就是这个诡异的陈之骥,据黄兴的同学李书诚记载,陈之骥在日本留学期间,加入了同盟会,还是由黄兴组建的丈夫团的骨干。看起来这份资料应该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话,黄兴也不可能住到陈之骥的家里,共商讨袁大计。 另有史料记载说,当初在日本,黄兴对丈夫团的成员说:你们谁家里有钱,快去朝廷买官买爵位,你们买到的官越大,爵位越高,对我们的革命就越有利。于是陈之骥急匆匆回家,扛了一大堆银子出来,给自己买了官做。 再之后,他就成了北洋名将冯国璋的女婿。按理来说,女婿不应该跟岳父扯皮,陈之骥不应该闹事。可也不知老婆哪儿惹到他了,陈之骥以驻南京第八师师长的身份,强烈要求起兵讨袁。江苏都督程德全不肯,陈之骥竟然跪在程德全面前,苦苦哀求起兵。 那么,当陈之骥跪在程德全脚下哀求时,他会说些什么呢? 他会不会说:求求你,快点儿起兵吧,起兵宰了我老丈人,拜托…… 听起来真是太不靠谱。不靠谱的原因,是这里出现了一个大BUG。但这个BUG不是史料的原因,而是当时的革命党脑子进水,犯了糊涂的原因。 分析起来,陈之骥应该从未加入过同盟会,也根本没有加入过丈夫团。只是他在日本留学时,天天和同盟会丈夫团的人一起玩,久而久之,正所谓大浪淘沙,许多老同盟会退出了,许多丈夫团成员不玩了,而陈之骥却仍然意志坚定地跟大家玩在一起,你说这让人如何不把他当做同盟会丈夫团成员? 事后陈之骥专门登报,澄清了革命党人在这一问题上的错误认识。相信革命党看了这个通告,一定是非常地郁闷,竟然是乌龙会党,把党外人士错认为一家,如此低级的错误,让党人们情何以堪啊? 为了避免难堪,党人们就假装没看到陈之骥的通告。连以前的资料都这么留了下来,结果搞得这段历史迷离错乱。 【02.两火车的钞票】 陈之骥并非同盟会、革命党,只因为他身处南京,在孙文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果他不支持起兵讨袁,铁定会被孙文派人干掉。所以他跪求江苏都督程德全:起兵吧,快点儿起兵吧,再不起兵脑壳就没有了…… 于是江苏都督程德全,就赶来与黄兴风云际会,两人的历史性对话,超级令人发噱。 程德全曰:袁世凯不法,天下之公愤,江苏何敢独异?吾意先佯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已耳。公骤起任事,得大解脱,幸甚幸甚。 黄兴大喜:兴暂治军,余唯都督之命是从。 两人这段对话的意思是:程德全说,袁世凯太让人生气了,黄兴你打他,我坚决支持。黄兴则说,太好了,那我去打,你来掏钱。 程德全哪里有钱掏?当即哼哼道:袁世凯这样残杀,我自然是同意讨袁的。但是出兵要饷要械,总而言之要钱。但我老程是一文钱也没有的,你们要是想找我要钱,我就死给你们看。 黄兴正要说话,程德全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堵住了他:想从老百姓那里收钱,休想,害民的事儿,我老程是决不会做的。 黄兴气坏了:你看你老程……你等我跟上海的陈其美商量商量。 于是黄兴给陈其美拍电报:我们南京先干起来,但你们上海必须出钱,没有钱,这边的命没法子革。 陈其美的回电,极是吓人,电文上说:明天,最迟明天,给你们送两火车钞票,查验后请签收。 当时黄兴和程德全惊得呆了,这个老陈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两火车的钞票,原来咱们这么有钱啊。 果然,两列火车第二天就到了南京,程德全和黄兴扒车门一看,差点儿没晕过去,真的是满满两火车的钞票,一点儿也不假。兴奋的程德全双手搂着巨额的钞票,哭了,说:娘希匹黄兴,你能不能别坑人?拿这报废的假钱冒充军饷,你当老子缺心眼啊?到时候你让我把这些钱发下去,到底是坑当兵的,还是坑老百姓啊? 黄兴也傻了眼,难怪这一次陈其美如此痛快,原来都是不能花的废钞票。 这两火车废钞票,害惨了袁世凯,让老袁再一次有嘴说不清楚。 怎么这事又弄到袁世凯头上了呢?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话说晚清年间,有一天才少年,姓沈,名缦云,12岁时就成为了基督教徒,矢志银业救国,也就是开银行,拯救国家。这一银业救国,沈缦云就发了,赚到了数不清的钱。于是他先资助湖南唐常才携哥老会起事,赞助经费1万5千元。此后又成为了上海革命党的主要资助者,天天往死里骂袁世凯的报纸《民立报》,就是沈缦云出资赞助的。 再此后,沈缦云家的信成银行,成为了陈其美的提款机,赞助了上海光复后,沈缦云还出任了沪军政府的财政处处长。陈其美就趁这个机会,将银行中的所有寸头全部扛走,发给民军吃饭。民军这边的饭还没有吃饱,沈缦云的信成银行,已经生生被吃得破产倒闭。 就这样返贫了。 沈缦云很是郁闷,就去了大连散心。 这边陈其美发现信成银行的库房里,还有足足两火车的废钞,就给运到南京这边来了。分析起来,陈其美应该知道这些钞票不能用,能用他早就自己用了。明明知道这是废钞,他却故意把这些钞票运到南京来,那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革命党还不起沈缦云的这笔账,也不打算还。 可欠人家沈缦云这么多的钱,不还怎么成? 沈缦云在大连被国民党人刺杀。由他出资主办的《民立报》表示哀悼,并痛斥袁世凯是幕后凶手。所以最后这两火车废钞的黑锅,终于成功地扣到了袁世凯身上。而且,陈其美也免了还这笔永远也不可能还清的欠账。 而天才银业家沈缦云,他错就错在沾上了毫无底线的革命党。钱被花光,人被杀掉,这是他的悲剧,也是他的不智。 【03.吃软饭的好男儿】 程德全拒收废钞,上海的陈其美拍电报,承诺钱很快会到账:马上就到账,你们先起事,枪一打响钱就到账…… 总之是非常真诚的表白。 黄兴就劝程德全:老程,你就别犹豫了,人家老陈的话,是铁板钉钉,不可能忽悠你的。人家可是青帮大佬啊,你总不会怀疑大佬的人品吧? 程德全吓了一跳:不怀疑,不怀疑……谁活腻了,敢怀疑大佬的人品? 黄兴如释重负:就知道你不会怀疑的,那我们就干啦! 1913年7月15日,黄兴发表了就职江苏讨袁军总司令的通电,然后又发布了讨袁军誓词。 誓词完了,黄兴正和被袁世凯免职的安徽都督柏文蔚,商量起事细节。这时候来了个叫陈陶遗的人,对黄兴说:老黄啊,老程程德全托我跟你求个情,他想去上海,跟家人团聚,你看看是不是…… 什么?当时柏文蔚一听就火了,跳起来说: 最好快刀斩乱麻,处程于死,俾免后患。或为人道主义,即行拘禁,否则必坏大事。 黄兴却下不了手,说起来老程这个人,实在是太缺心眼了。打程德全18岁娶妻秦氏,全家人就靠老婆养活。后来他终于做了官,偏偏又被吏部弄到了兵荒马乱的东北,秦夫人为了养这一家子人,活活累死。而后程德全又娶了新妻刘氏,于是,养育程家人的责任,就义不容辞地落到了刘氏的肩膀上。 前一任妻子秦氏,养活程德全一家的方式,主要是披星戴月,下田种庄稼,这是纯粹的苦活计,所以秦氏竟自活活累死。二任妻子刘氏,则是一个聪明的理财专业女士,她最善于用极少的钱购买荒地,升值之后再高价抛出,所以程家越来越有钱,而且刘氏也避免了前任累死的悲惨命运。 但程德全也不是没钱,他父亲就偷偷攒下了一万两银子,交给儿子,让他去购置田产。可是程德全一出门,就把银子全部分给穷人了。这件事在当地极为轰动,轰动之后,更多的人天天候在老程家门外,等傻瓜老程发钱。试想老程这风格,若然不是二任妻子聪明,能有机会富裕起来吗? 江苏都督程德全,一家人靠了俩老婆接力养活,是民国史上最脍炙人口的佳话——不明白这种缺心眼的怪事,怎么就成了佳话。 让黄兴公开下手,杀掉靠老婆接力养活的程德全,这个事,黄兴是没勇气干的。 只能派说客去,务须留住程德全。他在,就表示袁世凯民心尽失;他走,就表示相反的意思。所以,不能让老程走。 众说客浩浩荡荡,口吐白沫,舌灿莲花,组团去忽悠程德全。 程德全回答:如欲维持大局,事前何勿与相商?君等用我出告示,发电报,所用已尽。我今家属已去,所以留我子于此者,使之收我尸耳。我必去,否则宁饮弹死。 听听这话,老程对黄兴的手段非常之了解啊。他先把老婆送走,单留下一个儿子,在这里替自己收尸,这架势摆出来了,让黄兴如何下手? 没法子下手。 只能让程德全离开。 于是程德全赴上海,到了上海后立即给袁世凯拍电报,电文曰: 本月15日,驻宁第八师等各军官要求独立。德全苦支两日,旧病居发,刻难(手耆)拄,本日来沪调治。 把南京独立的过程,向袁世凯解释清楚了,程德全长舒了一口气。现在,他宣布南京独立,对革命党人尽了情义,再打电报把事情经过告诉袁世凯,又对政府所委任于自己的职责,做了一个交代。从此开始,程德全心中再无丝毫亏欠,他将全心全意,继续享受让老婆包养的快乐时光。 【04.神秘的怪孩子】 程德全考虑的是忠义两全,可黄兴看到程德全打给袁世凯的电报,却气坏了,于是他把章士钊叫了过来,吩咐道: 程雪楼逃出围城,妄自通电,利害虽异,交谊何存?君何不到沪责之,加以禁制? 于是,章士钊飘然赴沪,让老程闭嘴。 话说章士钊这个人,与革命党的关系也是极为奇特。他和冯国璋的女婿陈之骥一样,原本不是革命党,始终拒绝加入革命党,却天天和革命党泡在一起玩,搞得他比革命党还要革命党。实际上章士钊和袁士凯的关系更近,他的父亲是袁世凯仕途上的引荐人,所以他到北京就和袁世凯饭局,到了南京就和黄兴饭局,两家都以为他是自己家的人——他谁的人也不是,谁羸,他是谁的人。 但章士钊到了上海,找到程德全之后,程德全确实不再说话了——该说的,他已经全部说完了,再说没必要了。 程德全老婆刘氏不断购买荒地,连连抛出,获利颇丰。程德全一看这活容易,就硬把老婆推开,自己来干,结果他买到手的荒地,全都砸在了手里,被老婆给了一个大窝脖。而老程终于明白了,赚钱,是比革命更难的营生,从此死心塌地,不再问津于治家。 而黄兴,则在南京下令:全面捕杀第八师中亲袁军官。 枪声大作,杀人立威。革命党冲入兵营,追得那些亲袁的军官到处乱跑,跑也跑不了,全部杀光光。清理了军队中的亲袁军官,北洋军张勋就急匆匆赶到了,1913年7月16日,南京军与北洋军于徐州展开了恶战。 徐州战役的胜负关键,取决于一个重要人物。 说起此人来,那是大大地别扭。话说早年间山东莱登,盛产饱含汁水的莱州梨,丰饶的物产,美丽的风景,养育了一个超离谱的姑娘。这个姑娘名叫侯栓妮,身高180公分,两脚各长40码,能用单臂举起150公斤的麻包,又因为没受过教育,说话粗鲁不文,成为了乡野愚妇们闲聊的话柄。 有一年,一个羸弱的男子,名张锡福,因为家境贫寒,又干不了农活,流落到了祝家村。祝家庄有个传统,张祝不分,所以对张锡福照顾得极是周到,遂有人说合,将大脚丫头侯栓妮,嫁给了张锡福为妻。 侯栓妮嫁过来未及一年,便生下一个儿子,这却是一个更加邪门的怪孩子,自打婴儿时期,这小东西听到丝竹之声,就兴奋得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稍大一点儿,就流露出来超凡的音乐天才,举凡带洞的带孔的带窟窿眼的,他放在嘴里一吹,就能响起优美动听的乐曲。 这个怪孩子的到来,导致张家陷入了奇怪的状态之中,家里的丈夫什么活计也干不了,儿子却是逮到什么就吹什么,可怜大脚侯栓妮,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养不活这一个家。只好让孩子替一户地主家放牛,却不曾想,孩子只顾吹笛,走丢了一头牛,结果地主家把这孩子打得血肉模糊,全无人形,一路血迹地爬回了家。 看到儿子被打成这般模样,母亲侯栓妮心疼得号啕大哭,找到丈夫,让他出去替儿子讨还公道,可懦弱的张锡福却一声也不敢吭——若干年后,这倒霉孩子官拜直鲁联军司令,统辖30万大军,还专门回故乡一趟,找到那户暴打他的地主,偿还了走丢的牛钱,这是后来的事。 但是当时,9岁的孩子任人欺凌,孩子的父亲却懦弱已极。悲愤之下,在孩子9岁那一年,侯栓妮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从此和丈夫张锡福情断义绝。 侯栓妮带孩子离家那天,正值风雪漫天,天寒地冻,侯栓妮又饥又饿,走在路上,竟活活冻昏了过去。可怜的孩子抱着母亲号啕大哭,这时候来了一个姓贾的男子,见此情形心生不忍,遂将侯栓妮母子接到家中,喂水喂饭。侯栓妮感激不尽,遂以身相许,改嫁贾男子。 贾男子待侯栓妮的儿子,视为己出。侯栓妮改嫁贾男子的日子,是她儿子生活得最幸福的时候。等孩子十几岁时,他被送往一家酒店当学徒,主要的职责是替老板娘倒尿罐。 自打这孩子到了酒店之后,就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把酒店的活全包了。当时有人说:三个伙计,不如一个张宗昌。 老板娘回答:三个伙计的饭量,也不如一个张宗昌的大。 没错,这孩子叫张宗昌,少见的音乐天才,大肚食客,民国时代充满了浪漫传奇色彩的性情人物。 【05.海参崴的华人大佬】 在酒店当了几年学徒,虽然张宗昌卖力苦干,但老板娘却是越发地苛刻,连饭都不让他吃饱——真不怪老板娘,张宗昌这厮吃得实在有点多儿,一人能吃两大锅。万般无奈之际,张宗昌决定去闯关东,到东三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发财。 1899年,张宗昌赴辽宁营口,在中东铁路当工人,老板是俄国人。这时候的张宗昌又流露出一个惊人的天赋,他的记忆力吓死人,俄国佬每说一句话,虽然听不懂,他却记得清清楚楚,还不到一个星期,就已经能和俄国老板流利对话了。 这时候正值甲午战争之后,日本的势力已经进入东三省,当时的朝廷为了引虎驱狼,叫来俄国人在东三省跟日本人对打,这就是所谓的日俄战争。面对着小鼻子日本人的咄咄攻势,大鼻子俄国佬急缺翻译,于是张宗昌立即受到俄国人的重用,并被授予了一个超级严重的任务——让他去土匪窝,说服一个姓王的红胡子投降,替俄国人打日本人。 傻瓜蛋张宗昌真的去了,匹马单枪,深入虎穴,而且奇迹般地说服了王大土匪,于是俄国人出钱出枪,武装了王大土匪,推他出去送死。有史家怀疑,不幸的王大土匪,他的对手很有可能是被日本人出钱出枪,武装起来的张作霖,所以王大土匪超级地倒霉,一战就被江湖除名。 总之,所谓的日俄战争,说透了实在让人提不起情绪,不过是俄国人和日本人分别出钱,招募中国人对打。 王大土匪被全歼,俄国人非常上火,这时候再去找土匪也来不及了,干脆撵鸭子上架,对张宗昌说:干脆你来干好了,我们出钱出枪,你去招人。 这一年,张宗昌刚刚24岁,从此成为了张都统。 替俄国人打了几天仗,俄国佬突然宣布失败,并决定解散张宗昌部,解散的办法是,每个士兵发三个月的薪水,再加发路费70卢布。张宗昌将钱发给士兵之后,从此就成为了复员转业军人。 可是转什么业好呢? 想来想去,张宗昌就去了海参崴,在阿列乌斯卡亚大街的华商夜总会,出任了保安经理一职,从此独霸黑白两道,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大佬。举凡犯案在逃的胡子土匪,来到海参崴,一定要来张宗昌这里拜山头,否则就没得混。 忽然有一天,有两个怪人自中土来,到了海参崴后,来张宗昌这里递上拜帖。原来是黄兴和陈其美派来的革命党人,来此是为了招降一个叫刘弹子的土匪,想请刘土匪回国参加革命。于是张宗昌叫来刘弹子,以担保人的身份,让革命党和刘弹子签订了合作协议,当时刘弹子被授予了骑兵营长一职。 双方签订协议的时候,张宗昌在一边看着上火,心想我老张才是老大啊,这个刘弹子狗屁不是,居然当骑兵营长了,我我我我我也要革命! 于是张宗昌拉起一支800人的队伍,每人大枪一支,小枪一支,战马一匹,情愿参加革命。黄兴闻知大为兴奋,当即承诺授予张宗昌骑兵团长一职。于是张宗昌从海参崴出发,经海路在日本长崎换船,最后到了上海。 这时候已经是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上海光复。张宗昌的到来是当时上海的特大事件,多家媒体予以报道。 报道过后,麻烦来了。前面还有一个土匪刘弹子,他被授予了骑兵营长职务,这边突然又回来一个张宗昌,官拜骑兵团长,不偏不倚,正好骑在了刘弹子脖子上,把个刘弹子登时气炸了肺。 【06.黑锅将军张宗昌】 好端端地正说着二次革命,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张宗昌呢? 这是因为,张宗昌也和袁世凯一样,他是民国历史上有名的黑锅将军,缺德的国民党准备了不计其数的黑锅,一股脑地扣到了这位善良真诚的人士身上——比如说这一次的徐州战役,国民党就准备好了黑锅让老张来背。 但黑锅也不是那么容易背的,至少这边还有一个土匪刘弹子,就对张宗昌背黑锅的资格提出了强烈抗议,认为该黑锅理应由自己来背。 当时刘弹子怒责背信弃义的黄兴,扬言要回海参崴。 黄兴得知刘弹子火了,大喜,急忙答应也将刘弹子升为骑兵团长,同时密电俄国,说有大股土匪正向海参崴方向流动,嘱其务须小心提防。俄国人立即于港口码头密布军警,严防刘弹子返回。 刘弹子从此成为失水蛟龙,困于沙滩,不久郁闷而死。 于是历史上有名的黑锅将军张宗昌,终于迎来了他的徐州之战。 这时候的张宗昌,正隶属于江苏第三师,师长是国民党人冷遹。当黄兴下令迎战的时候,冷遹急了,道:老黄啊,仗不能这么打啊,仗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啊,我的部队还没有集中起来,都在四乡剿匪,你叫我拿什么迎战啊? 黄兴道:不能这么打,也得非打不可,你看张勋的北洋军已经上来了。 冷遹大急:是啊是啊,老黄,来的可是北洋张勋啊,上一次他把南京丢给我们,心里一直憋着火呢,这次铁定是要发狠,真的不好打啊。 黄兴笑道:此事易尔,等吾修书一封,让张勋及早反正,岂不妙哉? 于是黄兴便给张勋写了封信,劝其认清形势,及早掉转枪口,找个活该倒霉的信使送去。接下来的活,就是冷遹的了,不打也得打。 冷遹没得法子,只好把骑兵团长张宗昌找来,说:小张,上吧,我看好你,你肯定能赢。 张宗昌却是非常之狡猾,他说:孙子兵法说了,古之善胜者,胜之易胜者也。就是说,我们得打张勋一个冷不防……说话间,侦察兵飞马来报:报,北洋张勋那边正在集合队伍,报数点名。 张宗昌大喜,曰:啥叫胜之易者也,这就是了,弟兄们冲啊……不由分说,张宗昌的革命马队,向着张勋辫子兵疾冲过去。 这时候张勋正在点名,报数:一二三五七八……错了,少了个六四……说话间,还没等北洋军学会识数,这边张宗昌的马队已经一头倒撞进来,撞得北洋军发一声喊,掉头就走。 张勋大骇,混在队伍中向着安全地带,发足狂奔。一口气逃得远远的,回过头来,气得直骂娘:那边带队的是谁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家还没排好队呢。 这边张宗昌已经身先士卒,杀散北洋军,冲到了一座山头上,正自耀武扬威,炫耀胜利。 不提防有个北洋兵看张宗昌上火,悄悄地端起枪来,瞄准山顶上的老张,一扣扳机,就听啪的一声,张宗昌大叫一声:谁心眼这么坏,开枪打老子的屁股……业已跌下马来。 此役,张宗昌臀部负伤。 【07.奇怪的大元帅】 徐州首战,张宗昌臀部受创,却一战成名,成为了第三师人人仰慕的英雄。然后他在士兵们的依依不舍中,被送回金陵医院,修理屁股。 撂下张宗昌的屁股不提,这时候黄兴和安徽都督柏文蔚,正在召开军事会议,会议的议题有点儿出人意料:推选本次起事的大元帅。 现在的情形是,江西李烈钧宣布独立,江苏是黄兴打着程德全的旗号,宣布独立的。下一个就是上海,陈其美那边早已枕戈待旦了。南方各省,都有革命党人居中策应,各省的总司令人选不愁,但就全国的布局来说,必须要有一个有足够影响力的人物出来,统领全局。 这个人是谁呢? 孙文如何? 孙文不可以,孙氏乃革命大领袖,小小的一个讨袁军大元帅,无异是在污辱孙文。更何况此时孙文和袁世凯还没撕破脸——虽然北洋军和讨袁军已经杀得不可开交,但袁世凯和孙文先生之间,仍然是眉目传情,书信往来,这个老板碰杯,员工血拼,就叫政治了。 孙文不可以,那么这个大元帅非黄兴而莫属了。上一次辛亥首义时,他和黎元洪就分任正副大元帅,影响力足够。 黄兴也不行,因为有人不同意。 谁敢不同意? 这个不同意黄兴出任大元帅的人,先撂在一边。实际上,这个讨袁军的大元帅,早已经内定了。 此人是谁? 说起这个人来,那是大大地闹心,有分教: 话说那庚子年,闹起了义和团。 杀得教徒满地窜,围攻洋人大使馆。 慈禧太后被蒙骗,向全世界宣了战。 八国联军进中原,义和暴民一哄散。 洋兵攻入北京城,慈禧逃亡向川陕。 此时一人来勤王,出身本是国子监。 护迎太后再回宫,他的名字岑春煊。 从此时来又运转,广东赴任做高官。 老岑生性最肝胆,最恨就是大贪官。 廉政风暴扫广东,贪官抢地又哭天。 高薪诚聘革命党,花钱整整一百万。 孙文挚友陈少白,生性调皮爱捣蛋。 PS一张怪照片,害得老岑丢了官。 再次复出在湖南,江湖会党又扯淡。 湖南抢米大事件,烧了衙署最不堪。 辛亥年间在福建,赶走党人手遮天。 二次革命大元帅,再任总统坐江山。 一切都已安排妥,日本人是大靠山。 ……够了,到得岑春煊出任讨袁军大元帅,二次革命的历史真相,是应该说破的时候了。 【08.谁在出卖国土】 孙文的二次革命,何以会推出来一个奇怪的岑春煊做大元帅?这里边到底有什么名堂? 刘秉荣先生著《护国大战》一书,披露了孙文二次革命的真相,书中第79页提到: ……这时,还有一个酝酿,据说是日本在幕后策动,要在南京另外组织一个政府,推举岑春煊为总统。 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来说,刘秉荣先生的这种措词是相当地不够严瑾。居然使用了“据说”的字眼。 据谁说?在什么地方说的?对谁说的?笔录在哪里?旁证又在哪里? 刘秉荣先生解释说:这是据岑春煊本人所说—— ……岑常对人说:别人都怕袁世凯,我是不怕他的,倒要和他较量一下。我本无意大总统,今既有现成的,就不妨试试看。 天,原来是老岑自己瞎掰的,他自己说的话,也能作数吗? 幸好我们还有大量的旁证。 1913年5月4日,美国国务卿收到了一封来自中国的秘密书信,此情报系由代理公使威廉斯发出的,内附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阿莫斯·P·怀尔德先生在5月1日那天搞到的情报,由于此情报超级之重要,所以在事发三天后就摆在了国务卿的办公桌上。 ……上海美国总领事获悉了5月1日人们与孙博士会晤的详情。博士肯定,袁世凯必须对凶杀案负责。他似乎在考虑发动战争。他说,可以立刻投入30万人到战场上去,而且这场战争在六个星期之内就可以结束!当采访者说,万一发生内战,日本可能突然袭击满洲。孙博士答称:满洲并非整个中国。有人提出警告,俄国届时将完成对于蒙古的接管。孙博士指出:留下来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中国。当他被告之,法国将攫取云南,德国将吞噬山东。孙博士答谓,届时,中国人民会起来抗争的。总领事怀尔德心想:“这位受哄骗的人已经把自己绝对地投入到(日本)人手中了”。他感到惊讶,孙博士是否相信,满足了日本的领土欲望,就将帮助他投入另外一场革命。他还感到诧异,在中国发生的一场革命,是否正好是日本所乐于看到的事情。(摘自美国韦慕庭《孙中山》106页) 这份史料说,孙文先生为了革命,连国土都宁肯拱手送人。但我们必须要承认,这个史料是有问题的,问题就在于……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没有发现,究竟是哪个日本王八蛋,竟然内定了老岑岑春煊为讨袁军大元帅的。 继续找,不信找不出来这个家伙。 韦慕庭在他的书中,继续扯道: 孙博士和黄兴接受了来自森格的建议,森格是三井公司的总经理,是孙中山新近成立的中国实业公司的一位官员。按照森格的日文传记所说:“这三个人原则上同意把满洲割让给日本,以换取两千万日元的借款和两个师的装备。一艘兵舰准备派出护送孙中山到日本商谈细节。但是,稍后一点,他推脱说他不能离开中国,并指定黄兴作为他的代理人。” 我们终于揪出来一个三井公司的总经理森格,莫非就是这厮在幕后操纵? 此外,在涉及出卖国土这么大的事件上,孙文躲起来不敢露头,却推出正在南京的黄兴背这口黑锅,这倒的确是孙文先生典型的革命风格。 那么这件事,到底有还是没有? 话说1913年的时候,日本的首相叫大隈重信,一个超级拗口的怪名字。此人后来死了,他死后,有人在他的文稿中发现了这么一行文字: 要之,助一国民党,而颠覆其政府,非国际上常例。然古今唯非常之人,乃能为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窃意阁下为非常人物,今遇非常之机会,正阁下大焕其经纶之目也。 另外,詹森的《日本人和孙中山》以及薛君度的《黄兴与中国革命》两书,都证明了一件事:二次革命时期,孙文先生确实期待着日本支援以反对袁世凯,并且打算去日本谈判结成联盟。 另外,引荐孙文先生与日本首相大隈重信结识的,就是孙先生在日本的老赞助人犬养毅。 现在我们可以确认,割让东三省换取日本两个师的军火,这赔塌了天的生意,多半与犬养毅有关。更进一步而言,将岑春煊内定为大元帅乃至大总统,想达到分裂中国之目的,总归是事出有因,不然的话,老岑自己也不会那么显摆。 【09.幕后的日本财团】 话说早年的日本,也是极端的闭关锁国,不与世界做丝毫的接触,沉醉在极端落后的经济状态之中。但到了1853年,英国海军上将裴里率了一支兵舰赶来,冲日本轰轰轰开炮,日本人登时傻眼,不得不大开国门,被迫与裴里上将谈判。 裴里上将派出来的公使,叫巴夏礼爵士——这个巴夏礼,对于中国人来说应该不陌生,他真名叫哈利·帕克斯,是个铁匠的儿子,5岁死了爹妈,13岁漂洋过海到澳门,14岁进入英国驻广州领事馆,从小馆员一直升任到领事。1958年时这厮带了39名随从,来和清廷谈判,结果被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逮住,关进监狱,狱卒趁机将他39名随从中的11人活活弄死。巴夏礼怒不可遏,就听了清时爱国主义诗人龚自珍孙子龚半伦的撺掇,一把火烧掉了圆明园。此事又被称为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国历史课本上是一定要细说的。 总之,铁匠的儿子巴夏礼很凶,不好招惹。 英国派出来的是巴夏礼,日本那边却派出来个小男孩,见到巴夏礼就鞠躬:哈伊,我是日本派来的谈判使者,巴夏礼大叔好。 当时巴夏礼就气坏了,日本人什么毛病,居然派来个小朋友? 让这小朋友滚蛋,老子要和成年人谈判! 巴夏礼轰那小朋友走,可那小朋友非但不走,还跟巴夏礼理论了起来,他一开口,巴夏礼顿时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这个古怪的日本小朋友,他对国际公法原则的理解和掌握,比所有的英国人加起来都强。当时巴夏礼惊心不已,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日本小朋友回答:我的,大隈重信的干活! 这是大隈重信在历史上的首次出场,到中国爆发二次革命狂潮之时,他已经从一个小朋友,成长为日本首相,并多次收到孙文的求援书信。 而将大隈重信抬到日本首相高位的,正是三井公司的森格财团。 有关这个三井财团,曾经留学日本8年、并于29岁就出任了“中华民国”政府外交部亚洲司司长的高宗武,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有过详尽的分析: ……三井和三菱是日本实力最雄厚的两个商社。它们控制着两个主要政党,也多年来控制着内阁。若规内阁曾经是三菱内阁,犬养内阁则是三井内阁。(《高宗武回忆录》114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1月版) 原来,在黄兴的军事行动之后,有一个革命大领袖孙文。在革命领袖孙文之后,有一个日本人犬养毅。在犬养毅之后,则是三井的森格财团在推波助澜,呼风唤雨。 也可以这样说,森格这厮坐在榻榻米上,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对政治家犬养毅发号施令。犬养毅则吩咐孙文,孙文则对黄兴等中国革命党高层下令,黄兴等人再领导革命党的力量,合起伙来要搞掉袁世凯。 唉,袁世凯真够可怜,遇到这么多怪人来搞他。 然则,何以中国人对三井财团所知不多呢? 这是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三井财团如此乱来,终于引发了日本激烈派的强烈不满。先是三井财团的大老板森格,被日本血盟团成员菱沼五郎杀掉,事后在法庭上,凶手菱沼五郎充满激情地呐喊曰: 我的目的是消灭贪污政党,政党背后是大财阀,所以我开始刺杀财阀首脑,头一个就是三井的老板! 头一个是森格,那么第二个,该轮到谁了? 孙文先生的老朋友、日本中国革命家犬养毅先生。 犬养毅是在1932年5月15日,他刚刚当了五个月的日本首相时,就被军方的少壮派干掉了。杀掉他的凶手,在其尸体前大弯腰狠鞠躬,说: 不好意思,很抱歉杀了你,但是我恨你的政策! 也就是说,二次革命的20年后,犬养毅才会被迫退出历史舞台。但在民国初年,他和大隈重信,在森格的三井财团支持之下,引领着中国历史上激荡风云的革命风潮。 所以,不管是森格还是犬养毅,他们都死得不冤。 冤的是袁世凯。 【10.史上最雷大元帅】 甭管那个在幕后策划中国二次革命的日本人,究竟是犬养毅还是大隈重信,但离休干部岑春煊,却是铁了心要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发挥余热。 说起老岑这么个搞法,也是无可厚非。他和袁世凯早在晚清时就不对付,当时袁世凯在朝中的铁杆支持者是庆亲王老庆,而岑春煊却是老庆的反对者。但老岑和袁世凯的深仇,却是让武昌的熊秉坤给弄出来的——那老熊熊秉坤,率先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引发了大规模的革命雪崩。当时朝廷之中,盛宣怀极力推荐老岑岑春煊出马,认为老岑摆平武昌小菜一碟。可庆亲王却更是推荐袁世凯,最终的结果是庆亲王和他所推荐的袁世凯胜出,导致了袁世凯抢到大总统宝座,而岑春煊却落魄到偏居福建一方。 如果当时清政府用的人不是袁世凯,而是他岑春煊,那么,岑春煊应该就是现在的大总统了。 人生的命运啊,就是这样充满了变数,这样地反复无常。 想来月白风清之夜,岑春煊定是没少抒发过如此感叹。 事实上,正是因为岑春煊曾一度和袁世凯分庭抗礼,并争高下,所以才会被隐藏在幕后的日本人锁定为新政府的大总统。目的不唯是要用岑春煊的名头感召士林,更重要的,是要唤起朝野对袁世凯的痛恨。 话说岑春煊欣然赴任讨袁军大元帅,立即下达命令: 现在,我命令,三军将士出动,去天津迎请爱新觉罗皇氏。 迎请皇帝陛下,出任“中华民国”大总统。 迎请爱新觉罗……革命党人饶是见多识广,接到这条命令,仍是惊呆了:为啥要迎请爱新觉罗皇氏? 这还用问吗?岑春煊嗤之以鼻:当然是请爱新觉罗皇氏做大总统啦。 可是……与会众党人齐齐晕菜:为啥要让前朝皇帝做大总统啊? 岑春煊高屋建瓴地解释道:这是因为,袁世凯这个大奸臣,他阳奉阴违,两面三刀,把皇帝的命给革了。现在我们革袁世凯的命,当然是要把他革过的命再革回来。袁世凯篡权夺位,我们就要勤王,迎请皇帝重新登基……不对,做大总统。 众党人你看我,我瞧你,全是一脸欲哭无泪的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在场的,还有一个疯子。 章太炎老先生。 纵然是太炎先生以疯癫成名天下,听了岑春煊的命令,也不由得被雷住了,他心里嘀咕:我和岑春煊两个,到底谁才是疯子,谁又更疯一点儿?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章太炎上前一步:岑老怪,你这么个搞法,这岂不是复辟了吗? 岑春煊笑道:差矣,差矣,太炎先生你差矣。 章太炎学富五车,最恨别人说他差矣,当即怒道:老夫哪里差矣? 岑春煊解释道:这个不叫复辟,叫革革命,袁世凯不是革过一次命吗?现在我们又来革袁世凯的命,所以叫革革命。 章太炎大怒:瞎掰,袁世凯什么时候革过命?上一次的命,也是我们辛辛苦苦革的,有他什么事儿? 袁世凯没革过命?岑春煊无限失望:没革过……没革过那就算了。 于是请爱新觉罗皇氏中人出来做大总统的事儿,也就不好再提起了。但经过这么一搅和,岑春煊脑子已乱,再也无法发布像模像样的命令了。 【11.革命党驱逐革命党】 讨袁军大元帅岑春煊没得命令可以发布,遂转道赴粤,继续革命。这时候安徽方面突然来人,哭请柏文蔚回安徽,继续出任大都督。 来请柏文蔚的,就是安徽老革命党胡万泰。原来,早在袁世凯撤销了柏文蔚的安徽都督之职后,柏文蔚就跑到上海做寓公,并和黄兴同赴南京。随后,袁世凯任命了清时重臣孙家鼐的侄子孙多森,出任安徽大都督。党人胡万泰见孙多森年轻稚嫩,遂连打带骂,把孙多森打跑了。然后胡万泰发现自己太年轻,镇不住场合,就决定再请柏文蔚回去。 柏文蔚得讯大喜,先宣布安徽独立,然后返回安徽,刚刚住进大都督府,就听见远处枪声不断,北洋军倪嗣冲已经杀来了。 大都督柏文蔚命令,让胡万泰速赴前线迎战。 迎战?胡万泰心想,老柏啊,你开什么玩笑?想让我跟北洋军斗?也不说想想这天底之下,能找到北洋军的对手吗?我请你柏文蔚来,可不是让你耀武扬威发号施令来了,我是让你来…… 砰砰砰!枪声响了,胡万泰率部下向柏文蔚的都督府发起猛攻。首战告捷,当场打死了柏文蔚以前最优秀的学生、现在的副官。 这个老胡,他怎么突然打起自己人来了呢? 这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这个胡万泰,他和吴春旸俱是安徽知名的革命党人。但在辛亥革命时期,安徽独立后,仍以前清的巡抚朱家宝为大都督,革命党吴春旸、胡万泰遂赴九江借兵,想驱逐朱家宝。不曾想被江西革命党李烈钧给耍了,李烈钧先遣暴兵入安徽,大肆劫掠,杀安徽革命党吴春旸,然后抢了安徽大都督的宝座。 这件事过后,安徽的革命党,就和江西的革命党结了仇。此番孙文兴兵,胡万泰知道战事必不可免,就想出个绝妙的法子,把柏文蔚请回来,等北洋军来了之后,再赶柏文蔚走人,若是他驱逐了讨袁军柏文蔚,必然取得北洋的好感,也可让安徽免于战火之厄。 所以胡万泰才狂攻都督府,但却故意留了一个缺口,以供柏文蔚出逃。 这个活口,就是红十字会。 话说那红十字会,乃基督教救世精神的体现,许多献身人道主义的救护员们,穿行于战火之中,不区分政治派别,专一救助伤残者。在民国时代,红十字会是威望最高的,所以当军医院长杨竞园,扯了面红十字旗帜来到之后,胡万泰立即命令停火,让红十字会入都督府救治伤员。 红十字会人员进去不久,又列队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人员数目明显比进去时多了许多,胡万泰假做懵懂,让红十字会离开。 离开都督府不久,多出来的那些人,在柏文蔚的率领下,怀着极度郁闷的心情,去南京闹腾去了。 北洋军倪嗣冲兴奋地赶到了,到了之后不由分说,先将胡万泰逮住,下了大狱。虽然胡万泰耐心地向倪嗣冲解释,可是倪嗣冲愣装听不清。 【12.坐困愁城三兄弟】 却说柏文蔚在红十字会的帮助下,乔装逃离安徽,再回南京,却发现南京战事已是一面倒。讨袁军最能打的黑锅将军张宗昌屁股负伤,第三师师长冷遹别无法子可想,只能步步后退,正退之际,北洋最要命的冯国璋突然杀出,冷遹如何是冯国璋的对手? 霎时间南京被北洋军三面合围,战事已不复再有悬念。 见此情形,黄兴立即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离开南京,去上海,以便统筹整个战局。 第八师师长陈之骥缺心眼,偏偏赶到这个节骨眼上来送行,被黄兴逮到。黄兴告说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无,让陈之骥借点儿。陈之骥只好命令士兵集合,把身上的零花钱统统拿出来,凑足了70元,交给黄兴做旅费。于是黄兴乘坐日本的运煤船,去了上海。 黄兴转战上海了,柏文蔚才匆匆从安徽逃回来,闻知此事,他破口大骂黄兴: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黄兴你真不是个东西!骂完之后,他先过足了江苏讨袁军总司令的瘾,然后也找了只日本丸号货船,去日本了。 7月22日,孙文先生发布《告全体国民促令袁氏辞职宣言》,强烈要求袁世凯立即辞职,以息战祸。 7月23日,袁世凯撤销孙文先生的筹办全国铁路全权职务,并要求对孙文进行账目审计。因为前者孙袁龙虎风云,袁世凯政府拨款100万给孙文,由孙文修20万公里的铁路。现在铁路虽然没见到一条,但那100万,应该还在账上吧? 要说袁世凯这一手,真是太狠了。哪个缺心眼的,会把100万公款留在账上不花掉?所以孙文最恨别人查他的账,以前在东京同盟会时,就因为查账搞到了同盟会内讧的地步。此番老袁竟然也来这一手,这岂可容忍? 袁世凯悍然查账,孙中山怒发冲冠。二次革命,就在这一天正式爆发。此前的战事,最多只算是战前热身。 于是全国战事中心,迅速转向了陈其美镇守的上海。而此时,陈其美正和他的两个把兄弟,黄郛和蒋志清,老哥仨坐困愁城。 说起陈其美的这两个拜弟来,那堪称大名鼎鼎,老二黄郛,是浙江有名的军事天才,老三蒋志清更是了得,他日后将改名蒋介石——所以就不需要多做介绍了。 革命爆发,三兄弟召开紧急会议,大哥陈其美先做形势报告:二弟三弟,目前上海的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啦,首先是设在北京的国民党总部,已经宣布把咱们,还有江西的李烈钧啦、安徽的柏文蔚啦、广东的陈炯明啦,统统开除出党,大哥我已经无法弄清楚,咱们到底还算不算国民党。第二桩事,上海商界向我们发函,声称如果咱们敢打,必将被视为人民的敌人,人民不需要战争,战争狂滚开!第三桩事,租界也添乱,扬言战事若敢靠近租界,租界的洋兵绝对不带跟你客气的。第四桩事最让人头疼,袁世凯派了个厉害的郑汝成,占领了制造局。我已经与他举行过秘密会晤,央求他退出制造局,让我进去,可他抵死不依……二弟,当此之时,你可有办法? 黄郛扭头,问老三蒋志清:三弟,你有没有好办法? 蒋志清响亮地回答:我听两位哥哥的。 陈其美道:二弟三弟,侬不晓得哦,郑汝成那小赤佬毕业于天津水师学堂,留学英国伦敦格林尼治海军学院,是天生的铁血军人,不容易对付啊。 黄郛和蒋志清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大哥所言极是,不容易对付啊。 陈其美:二弟三弟,你说现在这个命,到底该怎么革呢? 黄郛和蒋志清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大哥所言极是,这个命没法革啊。 陈其美:没法革也得革,你看咱们这样行不行?我倾家荡产了我,我孤注一掷了我,我不过了行不行?我把能弄到的钱,全给郑汝成送去,他不卖阿拉的面子,还能不卖钱的面子? 黄郛和蒋志清俱各大喜:大哥果然妙计,妙计。 于是陈其美再派人去找郑汝成谈:三万,娘希匹老子不过了,给你三万元,让出制造局,让我进去革命,行不行? 郑汝成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瘪三革命党,把老子当什么了?实话告诉你们,老子少年从军,生平矢志报效国家,若有国贼敢以祸民而兴兵,吾必杀之。头可断,志不可夺! 陈其美听后急了:这个郑汝成,他还真是油盐不进了?真以为阿拉不敢玩命?二弟三弟,马上调集各路兵马,务须拿下制造局。 【13.活捉蒋介石】 陈其美一声令下,果然有各路讨袁军,浩浩荡荡进入上海。 第一路,乃上海卖大力丸出身的刘福彪所率驻宁军,此人在上海光复时出任陈其美的敢死队队长,和老陈关系最铁,所以最先率队前来。 第二路人马,是从镇江而来。但这一路人马,却是黄兴假冒江苏都督程德全的号令,给骗来的,来了之后发现上当,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第三路是上海本地的驻军,也是被黄兴骗来的。 第四路是浙江枫泾驻军,却不是骗来的,而是陈其美花了高价买来的,打完了仗,收了钱,人家还要回去。 第五路,是党人钮永键的军队,这支军队实际上是两支,后面还埋伏着一支外国军队,考虑到国际影响,伏兵暂时先躲着,不露面。 五路兵马,总人数7500人,听起来实力强大,但却有一个闹心的缺点——弹药不足。 弹药不足是正常的,因为弹药全都在制造局呢。如果不是为了弹药,大家干吗都围着制造局闹个没完? 怎么办呢?陈其美左右一看,忽然看到三弟蒋志清,登时大喜:三弟,你手里有多少人? 蒋志清道:大哥,我手边有207个弟兄。 这么少?陈其美痛苦地皱起眉头:少也没办法,你不妨带几个兄弟过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混入制造局中,若然成功,到时候里应外合,不愁拿不下制造局。 蒋志清道:大哥说的是,那我就带几个兄弟试一试。 于是蒋志清就精心挑选了几个最可靠的兄弟,空着两手,假装过路闲人的样子,慢慢向制造局门口靠了过去。此时的制造局,里三层外三层,纵横密布着战壕,守护制造局的北洋兵趴在战壕里边睡大觉,壕沟旁有一个岗亭,有个士兵正半睡不醒的样子,端着枪在门前晃来晃去。 见到蒋志清过来,那士兵揉揉眼睛,向蒋志清招手:小赤佬,过来过来,过来阿拉跟侬说点儿事。 什么事啊?蒋志清假装自己很笨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向那哨兵靠近一步。 那哨兵伸长脖子,低声道:小赤佬,你能不能帮阿拉问一问,有没有人要买子弹? 子弹?蒋志清一听这两个字,登时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靠前一步:你有多少子弹要卖? 好多好多,太多啦……那北洋兵人高马大,一边说着,一边突然猛地向前一蹿,蒋志清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那北洋兵扑了个正着:你当老子识不破你吗?你这个奸细! 蒋志清心中大恐,用力挣扎之际,已被那北洋兵用力勒住了脖子。绝望之际,他张口嘶叫起来:弟兄们,快动手……话只喊了半句,他就收声了。 此时他的身后,早已是人影皆无。那几名非常可靠的兄弟,一见他被北洋兵识破,就早已掉头如飞狂奔而去。 有分教,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蒋志清,未来大中国铁腕军事强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一名小小的北洋兵给生擒了。 【14.上海多国大武斗】 英国作家乔纳森·芬比,在对海外的蒋介石资料进行充分分析整理的基础上,撰写了《蒋介石传》一书。在提及蒋介石被一名哨兵逮到的事件时,以西方人所特有的波澜不惊的笔法,这样写道: 作为二次革命的一部分,蒋受命攻打上海兵工厂。在去往兵工厂途中,他被一个岗哨逮捕,他设法逃脱了。 蒋介石——我们还是称呼他为蒋志清同学好了——他是怎样逃脱的呢? 查不到相关资料,我们不能乱说,反正他是真的逃脱了,不逃脱,也就没有以后的蒋介石了。所以我们不必理会这个细节,但有一桩事,恐怕是青涩年华的蒋志清同学所没有料到的。 行将在上海爆发的战争,将是一场全方位、多角度、立体多维的国际性战争,甚至在中国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可是运交华盖,霉运当头,陷入绝顶孤立的陈其美,却没心思考虑这些鸡毛蒜皮。他只知道一件事,眼下的事,此命非革不可,制造局非得攻打不可。 那就打吧! 陈其美一声令下,二次革命中的国际性立体战争,于7月22日夜间,应时爆发。 伴随着这一声作战命令,上海的所有武装力量,全部进入了运行阶段。首先是租界发表了联合声明,声明以下八人:黄兴、孙文、陈其美、岑春煊、李平书、沈缦云、王一亭及杨信之,为不受欢迎之人,将此八人逐出租界,要打外边打去。 与此同时,租界洋兵出动,环车壁垒,深挖战壕,沿边界构筑路障,派强兵驻守。倘讨袁军敢将战火引入租界,莫怪洋鬼子不客气。 而在讨袁军的布置中,原驻上海六十一团、三十七团负责攻击制造局西栅,福字营刘福彪率敢死队助攻。松军和骗来的镇军,负责攻击制造局正门,还有花高价买来的浙军,负责攻打制造局后门。陈其美的三弟蒋志清同学,混入六十一团,寻找尝试人体炸弹的机会。 开始了,攻方先是排枪齐射,然后是敢死队员冒死冲上去,往制造局里丢炸弹,然后攻方端起枪来,猫着腰,蜂拥着向制造局涌来。内中的守军架起机关枪,割草一般将进攻人群撂倒在地。进攻者也急调机关枪对扫,却无法对守方形成足够的威慑。 战事不利,攻方大怒,调来沪军的大炮,不由分说只管向制造局轰击。霎时间制造局里火烟四起,一片混乱。 眼见得攻方就要扭转颓势,不料此时江面上飘来一艘战舰,曰海筹号,对守方进行了强力炮火支持,先是轰散了骗来的镇军,接着又轰跑了花钱买来的浙军。由是攻方大溃,攻势受挫。虽说是受挫,这时候福字营的刘福彪、六一团的蒋志清却已经率敢死队冲上去,和守军展开了肉搏战。 看到外边的敢死队掐成一团,守将郑汝成大乐,遂修书一封,派人给南市商团送去。信中称:如果商团不采取措施,敦促陈其美取消其司令部的话,那么,制造局的守军就要向南市发起攻击了。 商团接信大恐,组团来抗议陈其美为上海引来战火,陈其美万般无奈,将司令部迁往闸北会馆。 24日晚,丧失希望的陈其美做最后一搏,再次向制造局发起攻击。是夜,枪声四起,流弹乱飞,成群结队的士兵借着黑夜的掩护,纷纷掉头逃走。所谓进攻云云,实际上并不存在。 眼见得讨袁军已经无法取胜,遂有万家生佛出世,要劝说两边止息干戈,却无意中引出一支外国军队,导致战局再次陷入混乱。 【15.请爷叔助战】 话说早在庚子年间,因为闹起了义和团,慈禧太后神经错乱,竟然向世界上11个最强大的国家宣战,并下令进攻列强驻华使馆和教堂,结果引来了八国联军,将慈禧太后撵得向山西疯逃。 正当八国联军尾随不放,务必要将慈禧老太太捉到之时,前方忽见一顶小轿,轿旁一人,西装礼帽,手拿羽扇,口含雪茄,中西合璧,气骨不凡,大呼曰:慢来慢来,兀那洋鬼子,老夫在此,不得无礼。 追击的联军被这个怪人弄糊涂了,就派了翻译来问: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阻住我们的去路? 那怪人笑道:本官乃大清山西道员沈敦和是也,闻知你八国联军要入山西,本官不得不来,有一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说。 啥肺腑之言呢?八国联军问道。 这肺腑之言就是……那怪人沈敦和道,你们还是回去吧,山西人民不欢迎你们。 八国洋鬼子怒道:你凭什么让我们回去?又凭什么说山西人民不欢迎我们? 那怪人笑道:须知山西从未曾闹过拳匪,人民安居乐业,如果你们八国鬼子真要进来,先不要说山西地形复杂,极易迷路,走丢了事小,单只是一个国际上的影响,怕你们就承受不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是一个应该永远让我们记住的人物。沈敦和,浙江四明人氏,留洋英国,庚子年间以国际公法相责,制止了八国联军进入山西境内,保住了晋地一方平安,未遭兵火。山西人民感激不尽,从此称呼沈敦和为朔方生佛。再此后,沈敦和于上海创立了中国红十字会,终生付诸于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事业。 此时,沈敦和正任由他亲创的红十字会会长,眼见得制造局前,讨袁军伏尸累累,伤员哀号于路。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来闸北找陈其美:老陈在不在?有点儿小事跟你说一下,你看你们这个命……嗯,是不是先别革了? 陈其美却是窝火又困惑:老沈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问你,这现成的命,为什么大家都不肯革呢? 沈敦和问:为什么你要革命呢? 陈其美反问:为什么我不革命呢? 沈敦和:为什么……算了,跟你拎不清,一句话,你快点儿走人吧,你在这里多耽搁一时片刻,就多死不知多少人,老陈你这孽可作大了,快走吧。 陈其美:走也不是不可以……话未说完,忽然有人冲了进来:报告总司令,江阴讨袁军刚刚开到,请总司令下达作战命令。 陈其美大喜:来得好,马上向制造局发起进攻,对了老沈,你也别闲着了,马上回去发动群众,叫各家的爷叔们都拿锅勺瓢盆出来,协助作战。 沈敦和:爷叔……瓢盆,老陈你想气死我啊! 【16.日本兵来了】 接下来的战事,突然变得空前之惨烈,惨烈到了连陈其美都目瞪口呆的程度。 是役爆发于7月28日,虽然上海各家的爷叔没有出来,但青洪帮兄弟,能来的全都来了,最奇怪的是讨袁军这边军火充足到了可怕的程度,重炮轰击个不停,直打得制造局摇摇晃晃。制造局倒还罢了,猛烈的炮火狂轰江面上的战舰,竟将海筹号巡洋舰炸出来个大洞。 海筹号惊呆了,制造局里的郑汝成,更是惊骇到了极点。 郑汝成从隐蔽的地方冲出来,抬头看着空中密集如雨的炮弹,听着那刺耳的破空之声,他恍然大悟: 日本兵! 丢你老母陈其美,你把日本兵引来了! 而且还是日本炮兵! 他猜对了。 据刘秉荣先生撰《护国大战》一书披露,这支日本炮兵是红了眼睛的钮永键弄来的,来了多少人?是哪支联队?这个事,你就算打死革命党,他们也不会招供的。但日本人来了就是来了,这事却是无法隐瞒。 ……双方自25日夜半始,战至天明,然讨袁军大败,陈其美遂急将总司令部机关迁至闸北,只有钮永键倔犟未服,尚欲誓死一战。到了28日,组织人马并聘请了日本炮兵,这场战斗相当激烈…… 讨袁军鱼死网破,竟请来日本炮兵助战,终于激怒了北洋军:传令,调80磅的攻城重炮上来! 重炮80磅,有违国际公法的杀人之凶兵。一般时候只是用来攻城,巨大的炮弹,一炮就能够在坚固的城墙上开出一个洞门来。用来杀人,实在是可怕。 前者虽然两军血战,但忌惮于公义,这种重炮是不敢用的,都是一国同胞,所争不过是政治理念不同,动用凶兵者必遭天谴。但你日本炮兵来了,那就不用客气了,中国人再缺心眼,也不能由着你们日本人随便轰吧? 巨大的炮弹破空而来,整座上海城都感受到了那强烈的灼烧和震撼。 轰的一声巨响,尘烟遮天,火光遍地。眼见得讨袁军并日本炮兵被炸得肢残体烂,满天乱飞。革命领袖黄兴悲从心生,赋诗曰: 东南半壁锁吴中,顿失咽喉罪在躬。 不道兵粮资敌国,直将斧钻假奸雄。 党人此后无完卵,民贼从此益恣凶。 正义未伸输一死,江流石转恨无穷。 诗成,下令停止进攻。 【17.蒋介石的秘密】 有一个秘密,蒋介石一辈子也没告诉过别人。 他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 因为这件事太丢人了,换了任何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的。 话说1913年7月27日夜,当时讨袁军请来的日本炮兵已经悄悄溜入阵地,各路人马正在休整,准备于次日和北洋军血拼。当时的蒋志清同学,率了他那区区207名手下,趴在闸北会馆门外那冰冷的地上,正自呼呼大睡。 太累了,等睡醒了,跟日本人合伙去搞北洋,不死不休! 正睡得深沉,一只多毛的怪手摇醒了他:哈罗,窝特油耐母? 卖奶母……蒋志清睁开惺忪睡眼,就看到了一个人高马大、遍体怪毛的洋人,竟是租界的总巡捕卜罗斯。当时蒋志清大吃一惊:卜罗斯,窝特阿油堵硬? 卜罗斯用僵硬的中国话说:窝们不腰干什么,窝们是来缴你们械的,请把你的武器交出来。 我缴……蒋志清迷迷糊糊把短枪递了过去,却突然醒悟:不对,卜罗斯,你无权缴我的械! 闹!窝有权。卜罗斯温和地道。 你有个娘希匹权!蒋志清气急败坏,上前去抢夺他的短枪:我们又没有在你们的租界里打,用你来多管闲事? 没错,你们是没有在我们的租界里打。卜罗斯将短枪举得高高的,让蒋志清蹦高也摸不到——蒋志清同学的身材比较短小,只有168公分,卜罗斯身高223公分,这场景难免就要尴尬了——就听卜罗斯继续说道:我们是闸北的商团请来的。请我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离开这里,战火会毁掉居民平静的生活,当地居民有权让你们离开。 蒋志清力辩:胡说,这是我们中国的地方,我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卜罗斯:乱讲,这里是别人的家园,你无权扰乱别人的安宁。 说着话,卜罗斯展开一页纸,让蒋志清同学看个清楚。这页纸,便是由闸北的商民联合署名,央求租界当局派出外国的商团,进驻闸北。 所以这卜罗斯率了30名洋兵商团赶到,上来先缴了蒋志清的械,然后开始驱逐讨袁军。尽管卜罗斯带领的武装商团才不过30个人,可是革命党不敢惹他们,都是外国人,哪怕你碰他们一根手指头,所有的欧洲国家都会来找你麻烦。 惹不起,就只能认瘪缴械。 卜罗斯的介入,成为了压垮讨袁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值此,战事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剩下来的事,就是大家琢磨着如何保住性命,速速逃离。 被区区30个人的洋商团解除了武装,这对后来的蒋介石来说,是丢尽了颜面的事情,所以他一辈子咬紧了牙关,始终未曾吐露半个字。 然而若想不曝光,除非没这事。事隔多年,史学家吃惊地发现闸北有一支讨袁军被洋兵缴了械,于是多事的史学家就上天入地地搜集资料,还原当年上海战事全景,确定当时每支部队所在的位置,惊讶地发现正是蒋志清同学所率的207人,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和总巡捕卜罗斯发生了交集。这段久已湮没的历史隐私,最终还是被人给挖出来了。 【18.记者都是大神探】 上海总巡捕房的洋人开始访拿乱党,排第一名的就是黄兴。同时,江苏都督程德全奉了袁世凯之令,贴出告示,悬赏缉拿乱党,黄兴开价十万元,陈其美开价五万元。 制造局的郑汝城也跑了出来,满大街张贴告示,同样是黄兴开价十万,陈其美开价五万,后面还有黄郛开价两万,李书城开价两万,不论生死,一体给赏。 国民党北京本部发表声明,将黄兴等人开除出国民党。 此时,黄兴已经登船而走,但日本拍来电报,绝不允许黄兴登陆日本。不登陆日本还能去哪儿?所以这个日本是一定要登陆的,黄兴先生乘坐在一只大箱之内,箱子放在一条运煤船上,船号第四海运丸,乃日本三井物产公司的产业。 箱子到了神户,不好往岸上搬运,于是黄兴被转移到了一只装信件的储物箱里,成功登陆日本。 孙文先生和胡汉民,是易容之后,乘坐一艘银白色的小汽艇,在神户的诹访山附近一个僻静的小港湾,悄悄登陆。可是万万没料到,孙先生抵达神户,还没找好地方藏起来,当地报纸就已经报道了此事。 神户警察出动,将孙文先生乘坐的信侬号扣押搜查。扣押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家媒体何以消息如此灵通? 事后才查清楚,原来日本人超级喜爱侦探小说,媒体记者个个以神探福尔摩斯自居。中国二次革命,日本的记者就推理出孙文先生必然要登陆日本,再一看海船资料,发现有条信侬号,此船在神户靠岸之后,却不卸下货物,也不允许水手上岸,于是记者立即断定,孙文先生铁定是乘坐这艘船来了,遂报道之,结果是一报一个准。 通缉令上还有一个李书城,他却是不晓得革命已经失败了,仍然坐着电车去看朋友,忽见电车上有张贴纸,近前一看,原来是在通缉自己。李书城郁闷,遂逃到日本,到日本后,他见警察就问:知道黄兴吗?知道黄兴住哪儿吗?看他这问题问的,哪个警察敢说知道? 正问之际,忽然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有机密事件相告,李书城按信中的指示,到达一个奇怪的地方,就见到一个日本浪人。那浪人请李书城到他家里喝清酒,吃寿司,说自己愿意为中国政府效劳,愿意为中国政府刺杀黄兴,只要李书城从中国驻日使馆给他弄一支枪来,他现在就去干。 原来这是一个缺心眼的日本人,一门心思琢磨着弄支枪,却把李书城误认为是袁世凯的人了。 李书城回来,立即向警察报案,警察听了哈哈大笑,却不捉那个缺心眼的家伙。捉他干什么?他缺心眼你还缺心眼啊? 借这个机会,李书城再次询问黄兴的地址,警察终于告诉了他。 李书城终于和黄兴会师,并在日本继续坚持革命。 看看还有谁没逃……对了,老熊熊秉坤。前者,老熊在武昌发动第六次革命,被肥仔黎元洪摆平之后,跑到了江西,然后来到了上海。这一次上海打得如此激烈,各国军队都搅和进来了,怎么又没见老熊露面呢? 老熊没露面,那是因为,当黄兴回到上海的时候,老熊却又去了南京。 老熊去了南京,那是因为黄兴及军队将领纷纷逃走,南京的讨袁军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况,正所谓人心惶惶,一夕数惊。于是便向上海的革命党苦苦求救:拜托,哪位大哥有空,过来一下,过来帮个忙,求你们了。 听到南京讨袁军的呼救声,老熊心肠一下子软了。老熊说:南京人民的声声呼唤,牵动着我的一颗熊心。就和一些革命党组团去了南京。于是,老熊的辉煌人生,就和黑锅将军张宗昌发生了美妙的交集。 【19.生错了国度的骑士】 当熊秉坤率一众党人,奔赴南京死地之时,张宗昌正爬在床上,摸着屁股上的伤口呜呜地哭。 现在,我们必须要弄清楚一件事:张宗昌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应该如何评价他? 只有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才能够理解他所做的事情。同样的,要评价他是什么样的人,就必须看他做了什么事。 说起这张宗昌,他是民国年代最操蛋人物的典型代表,是有名的三不知将军,不知手下人有多少,不知道老婆有多少,不知道自己的钱有多少。无论是民间的口碑还是官方的定论,此人都是不堪提起,是用来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 张宗昌还有一桩私事,说起来实是骇人听闻: 张宗昌的原配妻子,叫袁书娥,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夫妻二人情感融洽。可是忽然有一天,袁书娥的妹妹袁中娥跑了来,也不知是小姨子爱上了姐夫,还是姐夫打小姨子的主意,总之两人就有点儿不清不白。袁书娥大怒,抄起擀面杖暴打张宗昌,打得张宗昌逃出家门,不敢回来。 袁书娥痛恨丈夫移情别恋,果断采取了报复措施——她给自己也找了个情夫,江湖人称贾瘸子,还给这个瘸子生了个女儿。 此后,贾瘸子就住在张宗昌的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着快乐而幸福的人生。 张宗昌得知此事,勃然大怒。 那么,他将如何处理此事呢? 张宗昌回到自己家,要求贾瘸子离开,被贾瘸子断然拒绝。直到张宗昌掏出手枪,贾瘸子这才大惊,知道人家老公是真不乐意,只好怏怏地离开。 此后,张宗昌又是如何惩治红杏出墙的妻子的呢? ——没有任何惩治手段,张宗昌依然善待袁书娥,而袁书娥却始终对张宗昌愤愤不平,认为都是这个没种的男人毁灭了自己的爱情。直到张宗昌死后,再也没有人庇护袁书娥,遭遇到窘境之时,袁书娥这才大放悲声:老张啊,老张,你为什么死得那么早啊,你要在,我们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单说张宗昌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妻子偷人,甚至为野男人生下孩子,他老兄却浑不当回事。态度如此怪异,休要说是在中国,即使在人类历史上,想要理解他,也是比较难。 张宗昌遇到这种事,在中国被称之为戴了绿帽子,是非常丢人之事。一个等闲小男人,如果你告诉他说,他老婆偷野汉子啦,通常意味着鲜血喷溅,外加几条人命。 毫不夸张地说,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是围绕着防范老婆偷情而建立起来的。从秦始皇开始沿袭到民国才终止的皇宫太监制度,就是为了防止宫中的嫔妃跟别的男人乱来,为此干脆割掉男人的卵袋。中国的小农经济模式,将女人缠足禁锢,就是为了让女人丧失与男人抗争的能力。至于中国的文化,单只是“绿帽子”这三个字,就足以全面涵盖。 历史上,婚外偷情的女性,照例是要猪笼沉水,以雪男人为此所蒙受的奇耻大辱。 所以,想让中国人理解张宗昌,那就太难了。 理解不了,所以鄙视——鄙视很容易,所以张宗昌惨遭鄙视。 但同样的,想让张宗昌来理解中国人,同样也不容易。 为什么呢? 想想张宗昌的家世吧,9岁那年,他的母亲带着他离家出走,另嫁了别的男人,而后母亲亡故,继父又娶了新的女人,对他和继父一样视为己出。此外他的亲生父亲又娶了新的老婆,结果搞到最后,张宗昌拥有着双份的父亲母亲,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给了他无尽的关爱,抚育他长大成人。 但对他人生成长最重要的一课,是在母亲侯栓妮于寒冬腊月冻得昏死在路边,当他于恐惧和绝望之中,抱着母亲那身体号啕大哭之时,他的继父赶到了——从此,他明白了人生的两个问题。 母亲的经历告诉他:在这艰难的人世,女人比男人更艰难。 继父的拯救告诉他:男人,是为了保护柔弱的女人而存在。 事实上,张宗昌终生奉行这两条人生准则,他在男人的世界中奋争、打拼,甚至不择手段,却对女人无限宽容。 张宗昌最被人嘲笑的事情是,他的府中养了无数的女人,却都在和男人偷情私奔,张宗昌不闻不问,并因此沦为了世人耻笑的话柄——然而那心地肮脏龌龊的小男人,又如何知道这种行为恰是符合张宗昌的人生信条的:女人,在绝境的时候帮助她们,一旦她们寻找到了自己的真爱,那就祝福她们。 如果说,张宗昌是一个孤独的骑士——这似乎夸张了,然而这却是事实。 事实就是,张宗昌是一个不幸生错了国度的骑士。他那庇护女人的天性,在西方会成为传奇与美谈,但他落在以欺凌女性为特色的东方文化氛围之中,所以他被嘲弄、被辱骂、被取笑,也就在所难免了。 总之,只有理解了张宗昌这个人,才能够对他的选择做出评判。 【20.张宗昌纯爷们儿】 却说南京的第三师师长冷遹,自打黄兴撂挑子走人,张宗昌屁股受伤,被北洋军三面合围之后,他就苦思冥想:嗯,有什么好的法子,解决眼下的困境呢……咦,有了,就这么办! 冷遹扛起自己的铺盖卷,扔下第三师部队不要了,从此复员转业,笑傲烟霞,遨游五湖,端的是逍遥自在。 师长走了,旅长们也撇下队伍,四散而走。 第三师的兄弟们慌了神,急得直跳脚,这时候张宗昌屁股已经痊愈,回到前线,见此情形,立即召集众家兄弟开会。会议上,兄弟们有的哭,有的闹,有的骂黄兴害人,有的骂师长冷遹不是东西……等大家哭过闹过,骂得累了,张宗昌这才发话。 张宗昌说:弟兄们,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师长逃了而已。这个狗屁师长,你们以前指望上过他没有?恐怕没有吧?以前指望不上,以后更甭想。所以呢,他逃了是好事,你们干吗闹成这个样子? 众人道:可是师长走了,我们到底应该咋个办呢? 张宗昌笑:想知道怎么办还不容易?马上回军营,各自进入各自的作战位置,我听说这次来的是北洋冯国璋,天下名将啊,不过呢,我们第三师也不是吃素的,到底是他北洋冯国璋厉害,还是咱们第三师厉害,这得较量较量看。 众家兄弟茫然:老张,你是在给我们下命令吗? 张宗昌:我是否在下命令,我说了不算,你们说了才算。一句话,如果你们相信我,那我一定能够带你们闯出一条生路来,而且比冷遹在的时候更好。如果你们不相信我,那也没关系。 众家兄弟恍然大悟:老张……不不不,张师长,你向来为兄弟们着想,我们绝对相信你,你就给我们当师长吧。 张宗昌:开玩笑,你们说了能算吗?这得所有的兄弟,全都答应才行。 都答应,肯定都会答应……众兄弟们冲了出去,稍顷,第三师的所有士兵全都跑来了,围着张宗昌,高举着手中的枪,大声喊叫:张师长!张师长! 张宗昌跳到高处,大声道:兄弟们,你们让我当师长,那么我老张就是天底下第一个由兄弟们推举出来的师长,没有人任命我,我也不需要接受别人的任命。从今天起,我只接受你们的命令,一定要带兄弟们过上好日子,啃肘子,喝美酒。但是首先,我要求兄弟们全部进入作战阵地,先让北洋见识见识咱们第三师的威风! 威望最高的张宗昌主动出来担任师长,第三师顿时士气大振,立即进入作战阵地,准备给北洋冯国璋一个教训。 【21.山东人很厉害】 却说那冯国璋,乃民国年间一等一的战将,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三军未动,间谍先行,南京第三师张宗昌出任师长之事,很快就被报到了他的司令部。 冯国璋接报大惊,曰:苦也,这回我老冯遇到对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身边的参谋人员问道:冯将军,我听说那张宗昌,不过是海参崴一家夜总会的小保安,像这样的人做了师长,这说明党人气数已尽,将军何以如此惊恐? 冯国璋道:正因为这张宗昌是地道的草根出身,而且是士兵推举,并非是上峰任命的师长,我们才危险。你们要知道,若是那冷遹仍在,那么他就必须要解决士兵们的粮草和饷银等许多工作,所以士兵们打起仗来,必然是不肯尽心尽力。可现在张宗昌是士兵们自己推举的,士兵们只有表现的机会,没有要饷银的资格。所以第三师正是同仇敌忾、决死相搏的时候。这种时候我们跟他们硬碰,就算是打赢了,那也是伤残累累,损失惨重啊。 参谋们道:若然如此,哪咋个办呢? 冯国璋道:只有一个办法,找个嘴巴厉害的说客,去说服张宗昌主动弃械来降,否则我们北洋军必吃大亏。 传令,找找营中是否有人认得第三师师长张宗昌,最好跟他有交情。 不长时间有消息回报:报告将军,没人认得张宗昌,只知道他是山东人。 冯国璋:立即给大总统打电报,请大总统帮忙找个认识张宗昌的人。 参谋大惊:这事也值得打电报? 冯国璋:这事必须打电报,事关胜负生死,这岂是小事? 果然,袁世凯收到冯国璋的求助电报,连连点头:小冯可以啊,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若不为此事打电报来,那他就不是冯国璋了。 话虽这么说,可让袁世凯去找个和张宗昌有交情的人,这同样让老袁为难。愁眉不展的老袁回到家里,正在继续发愁,这时候,他为儿子聘请的家庭女教师来了,问:大总统,前线方面,没有什么坏消息吧? 这个家庭女教师,说话怎么不对头呢?居然问袁世凯前线没有坏消息吧,好像她盼着前线有什么坏消息一样。 书中暗表,女教师的这句话里,隐藏着民国一段佳话。 话说这位家庭女教师,姓周,名周道如,江苏祟明人氏,幼承家训,熟读五经,擅长诗文,是有名的女才子,所以才被袁世凯请到家里教孩子。那北洋名将冯国璋,经常来袁世凯家里串门,见周道如美丽聪慧,灵气动人,顿时就迷迷糊糊爱上了她。 而那冯国璋,乃北洋第一员大将,气宇轩昂,英华内敛,满身上下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小女生周道如见了,也是意乱情迷,芳心暗许。 冯国璋和周道如相互暗恋了,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可袁世凯闲着没事,却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听周道如这么说话,袁世凯知道,她是心里时刻惦记着冯国璋,生怕老冯在前线有个闪失,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小女儿心态。 袁世凯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如何不知道周道如的心事?所谓关心则乱,也不怪她说错话,就告诉了她情形:现在你家老冯麻烦了,遇到个煞星张宗昌,据说是山东人氏,这仗可就不好打了,搞不好就要吃亏。 周道如大惊:山东人很厉害吗? 袁世凯道:厉害倒未必有多厉害。可他是由士兵推举出来做师长的,这种得军心的人物最是可怕,起码士兵打起仗来,都是不要命的。除非能找到个认识他的人,去说服他主动投降,否则这事可真麻烦。 周道如听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出去找找看,看谁认识张宗昌。 周道如出去了,袁世凯坐那儿翻白眼,心想这小妮子真敢乱讲话,连我都找不到个认识张宗昌的人,她居然敢瞎掰。 一个白眼尚未翻完,周道如已经回来了:大总统,我找来了一个认识张宗昌的人,你看合不合适。 袁世凯腾地站了起来:真的假的?这……也太能扯了吧? 【22.卑劣无底线】 周道如找来的那个人,是她的表叔,叫李重禄。此人走南闯北,做小买卖,生意上倒是没赚到钱,可天底下的人,没几个他不认识的。那张宗昌说起来也是知名人物,李重禄对他熟到了不能再熟。 于是李重禄出发,去摆平张宗昌。 老友相会,分外欣然,张宗昌摆酒为李重禄接风。酒过三巡,李重禄问道:老张,你在东北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张宗昌:打小日本呗。 李重禄:那你回到这里来,又为了啥呢? 张宗昌:回来是保卫共和啊。 李重禄:那这事就怪了,你以前打日本、保共和,现在怎么突然扭劲了,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居然想要颠覆共和政府呢? 张宗昌:……瞎掰,哪有这种事? 李重禄:怎么没有,你这不是正调兵遣将,要和共和政府的冯国璋军队血拼吗? 张宗昌:……这个……那个……可你说我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这话可不对,我这是……这是……这是二次革命……对,没错,二次革命。 李重禄:那么老张,我来问你,除了日本人,谁还希望我们国家发生战乱呢?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孙文要把东三省割给日本人的事! 张宗昌:老李,你到底是啥意思? 李重禄:我啥意思,关系不大,倒是你啥意思,这可就关系大了。我再请教你,你这次起事,是跟着孙文和黄兴的吧?他们现在在哪里? 张宗昌:他们在……我哪里知道? 李重禄:我再来问你,你之所以起事,是奉了师长冷遹的命令吧?他此时又在哪里? 张宗昌:冷遹他……鬼才知道他在哪里。 李重禄:老张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闲极无聊,撩拨起事,遇有危难先逃的卑劣之人,他们会扎成一堆,这很正常。可我就奇怪了,像你老张这样光明磊落之人,怎么会和这种卑劣无底线的人混在一起呢? 张宗昌:我……你……这不是……那个啥……对不对? 啪,的一声,李重禄把一封信拍在桌子上:老张,你现在是主帅先逃,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起事又无丝毫道义依据,还在这里抬什么杠? 张宗昌:我没有抬杠……我就算是想抬杠,也找不到人和我抬啊。 李重禄: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冯国璋,你去找他抬杠如何? 张宗昌:我和冯国璋……有什么杠好抬的? 李重禄:建制不动,往罪不究,中央政府承认你的第三师师长职衔,再拨粮拨款,让第三师的兄弟有的吃也有的喝,这杠你要不要抬? 张宗昌:要抬…… 李重禄:要抬就跟我走! 【23.万城难抵的女子风情】 李重禄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张宗昌来降,这应该是8月初的事儿。到了冯国璋军营,恰好遇到北洋张勋,来找冯国璋吵架,张宗昌认出了张勋,就冲过去啪一个敬礼:报告,第三师师长张宗昌前来报到。 第三师张宗昌?张勋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你怎么在这里? 张宗昌大声道:特来投死尔! 投死……张勋气哼哼地瞪了张宗昌一眼:算你聪明,先进去吧。 张宗昌进入,见冯国璋正只手托腮,眼神迷离,双颊泛起红晕。饶是张宗昌乃不世出的混世魔王,又如何知道这老冯冯国璋,此时正在想念心上人周道如,正值意乱情迷、深陷情网之际?张宗昌啪的一个敬礼:南京第三师师长张宗昌,前来报到。 冯国璋啊了一声,勉强把思绪从远在北京的周道如身上收回来:张宗昌啊……找我有啥事啊? 张宗昌:特来投生尔。 冯国璋啊了一声,又陷入了对心上人周道如的思念之中。一边的张勋听着张宗昌的话,越琢磨越是不对味,忍不住打岔道:哎哎哎,张宗昌,你刚才对我说是来投死的,怎么又成了投生了? 张宗昌道:遇冯则生,遇张则死。 啥意思这是……张勋琢磨了好长时间,才突然醒过神来:好你个张宗昌,竟然当面骂我,我我我我揍你个王八蛋……盛怒之下,冲过来就揍张宗昌,张宗昌撒腿就跑,两人一前一后,绕着冯国璋的座位追赶起来。 张宗昌这句话,在历史上有着多重解释,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张勋心里憋火。正值愤怒之际,李重禄想上前劝架,冯国璋看到他,顿时眼睛一亮: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老冯犯迷糊。老李你来了,真是太好啦,我最近刚刚写了两首情书……不不不,写了两首诗,麻烦你送北京去,请周道如小姐雅正。 当时张宗昌一瞧这情形,差点儿没哭出来。难怪李重禄说北洋尽皆性情中人,这话倒是一点儿也不假,可是这也未免太性情了点儿吧? 说话间,袁世凯打来加急电报,让冯国璋速速进军,拿下南京,以免其他地方再响应南京,也闹将起来。冯国璋收到电报,却笑曰:早迟必定成功,无须太为着急……老李,我吩咐士兵精心挑选了几盆兰花,麻烦你一并送过去,还有情诗,千万千万不要弄丢了,拜托哦。 冯国璋陷入情网,颠三倒四,意乱情迷,根本无心于战事。见他这般模样,张宗昌急了:大帅,我从南京那边投奔你来了,你不说给句话吗? 给句话……冯国璋懵懂地看着张宗昌:你肯来我北洋,就是我老冯的生死兄弟,缺人我给你补人,缺钱我给你打款,若嫌军职不足以发挥你的能力,陆军部那边我会打招呼,咱们不能让人家周小姐说咱不爷们儿,是也不是? 周小姐又是哪一个?张宗昌给弄糊涂了:大帅,南京幕府山炮台那边,路径我熟悉,咱们先把炮台拿下来,也免得大炮乱放伤人,大帅你看如何? 冯国璋:纵有千座炮台,万座城池,如何抵得了周小姐那绝弃红尘不染凡尘的风情?你说是不是? 张宗昌:这个……可能是吧……呃。 【24.女间谍奇案】 张宗昌踏上了北洋战车,又正赶上冯国璋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所以青云直上,如鱼得水,也就顺理成章了。 首先是流窜在南京周边的乱军,全部被收罗过来,增加了一个旅的兵力,冯国璋那边只顾爱情,张宗昌要多少枪就给多少枪,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连问都懒得问。这让张宗昌对冯国璋更加感激。 感激过了,干点儿啥事呢? 拿下幕府山炮台! 入夜,张宗昌率其精锐,星夜暗渡,摸入了幕府山炮台。为了感谢冯国璋的厚爱,张宗昌拆下了炮栓,命人送往冯国璋处。可冯国璋看也不看,就把炮栓丢掉了,他只爱周道如一个,张宗昌休想夺走他的心。 冯国璋和周道如的恋爱,闹得太不像话了,连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都看不下去了。 说起这冯国璋来,他是最典型的旧式老军人,能力超群,性格正直,对老领导袁世凯忠心耿耿。而袁克定以太子自居,视冯国璋为最重要的家将,其态度是关心爱护,又缺少尊重——太子袁克定经常打电话骂老冯,是冯国璋最郁闷的事。 发现“爱将”与家庭教师周道如暗恋了,袁克定大喜,就问父亲:嗨,老头,你咋不把周道如嫁给老冯呢? 袁世凯道:这事我怎么好开口?万一人家不愿意,却又惧于我的权势不敢拒绝,那我这岂不是害人吗? 袁克定道:所以说你这老头笨嘛,看我的。 于是袁克定跑出来撮合,冯国璋大喜,周道如大羞,羞喜过后,两人终于得偿所愿,从此恩恩爱爱。 民国年间有人瞎猜,怀疑周道如是袁世凯派驻冯国璋枕边的间谍,专一刺探情报。证据却是周道如去世后,袁世凯二儿子袁克文写的一副挽联: 为国披肝胆,为家呕心血,生误于医,一夜悲风腾四海; 论文兼师友,论亲逾骨肉,死不能别,九原遗恨付千秋。 袁克文的挽联因为其中有一句“为国披肝胆”,所以就成为了周道如是间谍的证据,这怀疑实在是缺心眼的人瞎猜了。那周道如自嫁过去后,就兼任起了冯国璋的军政案牍,还要关照老冯的起居饮食,再加上冯国璋这人脑子又有点儿怪异,经常干出来些超级离谱的怪事,足够她花费精力了。 袁世凯死后,老冯曾出任民国大总统,可总统薪水太低,不够开销。猜猜老冯干了桩什么事?他竟然把总统府放生池中的鱼,全都捞出来卖掉换钱,此事实足以骇人听闻,直令人疑心老冯脑壳进水。 替周道如这小妮子想一想,偏偏爱上老冯这个脑壳进水的,她还不得生生把心操碎? 总之,周道如和冯国璋是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恩爱夫妻,跟间谍没得关系。 【25.鸳鸯蝴蝶革命派】 张宗昌投奔了北洋之后,南京更是混乱,于是民政部长蔡寅出面,找来军方和商界人士商谈,大家一致认为:独立是瞎扯淡,是党人乱来,不是南京人民的真实意愿,所以这个立,不能再独了,应该立即取消。 于是南京宣布取消独立,并派了官员前去迎接北洋军。 这边官员刚刚出城,突听《民权报》报社一声枪响,报纸主笔何海鸣,两手各持一支驳壳枪,率领百余名国民党人杀了出来:乡党们杀啊……径直杀入都督府,发布讨袁声明:南京城第二次独立,南京人民,站起来啦! 第八师师长陈之骥听到动静,匆匆赶来,怒斥何海鸣胡来:你干什么你?你不写你的爱情小说赚稿费,添这乱干什么?随后将占据了都督府的党人统统逮起来,再次宣布取消独立。 然后陈之骥出了城,去见岳父冯国璋,央求北洋军莫要入城,以免滋扰南京百姓。冯国璋点头答应,可这个头刚刚点完,南京城里又出事了。 就在陈之骥出城之后,第一师的国民党人啸聚起来,发一声喊,杀入了陈之骥的第八师,打碎监狱,又把党人何海鸣救了出来。 于是何海鸣再入都督府,宣布:南京第三次独立,南京人民,又站起来啦! 南京!南京!单只是一个何海鸣,就让南京独立了两次。然则,这个何海鸣,又是何许人也? 话说民国年间,有一个文学流派,叫鸳鸯蝴蝶派。该流派人士认为,人世间一切政治都是瞎扯淡,万古不易的,是哼哼唧唧哎哎唷唷的男欢女爱——就好比冯国璋和周道如这种。所以该流派人士写出来的文学作品,清一色爱情绝唱。但爱情这东西,却是人世间顶难顶难的行为,既不好搞,也不好写,所以大多数鸳鸯蝴蝶派的作品,都随着大江东流,委于尘沙了。 但有一部《倡门送嫁录》却成为了鸳鸯蝴蝶派的扛鼎之作。据文学大家周瘦鹃断言,纵滚滚长江东流水,浪花淘尽多少英雄狗熊,唯其这部《倡门送嫁录》将永垂于史,呼唤着世世代代的小儿女们,为情痴为情狂为情迷为情癫为情衣带渐宽而寻寻觅觅于灯火阑珊处……总之,这部书值得从废纸堆里掏出来,掸一掸上面的尘灰,再放回去。 为啥还要再放回去? 因为这部书,就是两次宣布南京独立的何海鸣写的。 何海鸣,男,湖南人氏,少年时闹学被开除,遂投奔革命圣地武昌。到了地方后从事文学事业,狂写文章,写了篇《亡中国者即和平》,意思是说除非中国灭亡,否则天下不会太平,人民也不会有幸福的生活。这个言论惹火了官府,何海鸣遂入狱。 然后就爆发了辛亥革命,何海鸣冲出监狱,加入了武昌革命军政府。然后民国就建立了,何海鸣在武昌坚持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不搞死肥仔黎元洪誓不罢休,结果被黎肥仔赶到南京来了。 南京城中,当那些意志最坚定、名气最大的革命党人,如黄兴,如洪承点等,纷纷逃走之后,文人何海鸣站了出来。 这就是何海鸣! 正如蝴蝶也曾有最丑陋的毛毛虫时代,肩扛鸳鸯蝴蝶红粉飘零的情爱大师,他正从极端的革命时代,向我们走来。 【26.莫怪我抢你的功劳】 有分教:何海鸣孤守南京,熊秉坤千里助阵。南京的战事,由于鸳鸯蝴蝶派大师的介入,再次陷入激烈状态。 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一怒拔刀,让国民党人尴尬非常,盖因何海鸣以一介文人,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愈发衬托出国民党高层人士奔逃的窘态。但最尴尬不过的,还是要数北洋张勋。 话说最近张勋有点儿烦,前清时他是长江水师提督,守护的就是这座南京城,只因当时袁世凯强迫他将南京送给革命党,否则就杀了他,张勋被迫屈服。如今党人再次闹事,张勋打算要亲手夺回南京,一洗前番之辱,却不想袁世凯偏又派了个冯国璋。来就来了吧,正赶上冯国璋陷入情网,不在状态,而张宗昌放着他张勋不投奔,非要投奔老冯,说什么遇张则死遇冯则活,这不啻当面抽张勋的大嘴巴。 张勋心里有气啊,眼见南京三次独立,他就和冯国璋商量说:老冯,要不你先进城吧,省得到时候你又说我和你争功。 老冯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和我争功了?真能瞎掰。对了,你说我要是写两首洋诗,周道如小姐会不会喜欢呢? 张勋:老冯,总统已经来过四次电报了,催促我们快点儿进军,占据南京。 冯国璋:不急不急,南京城好端端地趴在那里好多年了,飞不了的,我只是担心周道如小姐。 张勋:老冯,你到底进不进城? 冯国璋:进城这事不急,我是说周道如小姐天天要读好多书,会不会很累? 张勋:老冯,如果你再不进军,那我可就不等你了。 冯国璋:尘世上,红尘间,只要周道如小姐在等我,此生足矣! 张勋怒极:好,老冯,你莫怪我这次真要抢你的功了! 1913年7月26日,张勋的辫子军突入南京朝阳门,随即电告北京报捷。 小半个时辰之后,张宗昌于幕府山行军司令部向冯国璋拍电: 报,辫帅的马队突入朝阳门,遭遇到了地雷及预设坑道的伏击,业已全军覆没。 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果然有一手,居然能叫北洋名将张勋吃瘪。 第十章 鸳鸯蝴蝶花世界 【01.镇江扬州大交火】 话说张勋的马队突入朝阳门,不幸遭遇地雷而覆没,张勋闻之,放声大哭。 说起朝阳门遭遇地雷战,不唯张勋,任谁摊上这事都得号啕大哭。何以如此呢?因为朝阳门的地雷,压根就不是城内讨袁军埋下的,而是张勋的辫子军自己埋的。 为什么张勋军自己要埋地雷?为什么他们要自己炸自己? 这事……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北洋张勋,狂攻朝阳门,为了攻破城门,就在门下掏了个大洞,里边埋好了地雷,准备一家伙炸开门洞。可不曾想,地雷被埋下去之后,却悄无声息,不见动静。原来是臭雷。臭雷就臭雷吧,不要理它了,实在忍不住想看看这臭雷,让个傻大胆过来看看就是了。可张勋的辫子军偏不,偏要大家一起打马,一起到前面来看臭雷。到了臭雷跟前,大家下马往前一凑,就听轰的一声爆响,地雷它偏偏挑这么个节骨眼上爆炸,你说张勋如何不哭? 北洋的老军人,有一个共同的怪毛病,对士兵极是体贴爱惜。早在1895年3月,日本人径取大沙岭,张勋率部阻击,交战之时,一名士兵左臂动脉血管被炸裂,张勋当即取出皇帝赐予的一只鼻烟壶,用枪柄敲碎,将壶中的白药敷在士兵的伤口上。有士兵惊叫:大帅,这可是御赐的啊。张勋答:什么御赐,救人要紧!那名士兵伤势止住后,张勋命其撤下,士兵道:大帅,我的右手还可以打手枪…… 所以这张勋位列北洋之中,能力不是太足,脑子更是不清楚,但唯有一个爱惜士兵,让袁世凯高看他一眼。此时得知整个马队覆灭于朝阳门内,如何不放声大哭? 哭过之后,张勋终于醒过神来了,难怪老冯偏要挑这么个节骨眼陷入情网,那厮表面上懵懂,实则比谁都精明。早就知道兵凶战危,想进入南京,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张勋想明白了:老子也他妈的拍电报,也向大总统告急。 于是张勋这边也将攻城的节奏放慢,再也舍不得拿自己手下的兄弟,去填南京这个无底洞。 于是南京战役呈现了军事战史上超搞笑的布局。辛亥首义的老元勋熊秉坤坐镇于内,辖统第一师和第八师,协同作战。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亲率卫队奔战于天堡城之间,前后五次将之从北洋军手中夺回。北洋军则是以张勋部攻打太平门,以雷震春部攻打南门,以冯国璋张宗昌部攻打北门。总之,北洋尽出精锐,和首义老元勋、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对峙。 正僵持之际,张勋忽然获得了一支强大的援兵,乃扬州徐宝山的部队。 扬州兵加入攻打南京的阵列,起因是镇江跟随南京宣布独立。但随后黄兴撂挑子走人,让镇江陷入了尴尬境地。人家黄兴都走了,咱们还独立给谁看?于是镇江商界人士出面,开了个小会,决定取消独立,但为了防止党人捣蛋扯皮,请驻守在扬州的徐宝山部前来镇江维持秩序。 扬州兵闻之大喜,立即浩浩荡荡地往镇江赶,行至途中,忽听半空中炮弹之声不绝于耳,嗖嗖嗖,轰轰轰,扬州兵被炸得满天都是胳膊腿。 是谁没事乱打炮? 惊魂初定,扬州兵才发现,开炮轰击他们的,是镇江兵。 镇江兵炮轰扬州兵,是完全有必要的,是合乎情理的。盖因镇江兵驻守于镇江,吃在镇江,喝在镇江,非常渴望和镇江人民鱼水情深。可如今扬州兵突然跑了来,这明摆着是抢自家地盘。倘若扬州兵大至,让镇江兵以后去哪里吃饭? 所以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 于是镇江与扬州兵激烈交火,双方同时狂拍电报,说对方是叛逆乱党,想忽悠北洋张勋替自己干掉对方。 张勋大喜,立即撂下南京不管,前来调解镇江兵和扬州兵的冲突。他带了一大笔钱来,让镇江兵拿钱走人,全部解散。然后将扬州徐宝山部叫过来:过来过来都过来,交给你们点儿小事,拿下南京城,这不难为你们吧? 【02.洪帮大佬出山】 张勋得到了肯卖力的扬州徐宝山部,冯国璋那边还有一个狠人张宗昌,南京基本上来说已经完蛋了。偏偏在这时候,城里又出了乱子。 南京商会找了几名年轻军官,开会讨论说:我们南京,招谁惹谁了?天天炮火不停,战事不息,还让不让我们百姓做生意了?我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啊,要稳定,谁不稳定咱们就把他搞到稳定……大家凑钱,五万元,有请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离开南京,要革命回你自己家革去,别在人家这里添乱。 接下来双方谈判的细节不清楚,从何海鸣的性格上来分析,大义凛然拒绝五万元的收买,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战事马上就在南京城中爆发了。 卫戍团发动武装叛乱,向着何海鸣的私人卫队发起猛烈进攻。 说到何海鸣的卫队,基本上全都是江湖会党,都是黑社会成员,单挑独斗最是悍勇,但对于联合作战这事,业务不熟练,结果被卫戍团打得鸡飞狗跳,何海鸣幸得脚程快,飞逃入金陵医院,躲藏了起来。 卫戍团不紧不慢地在医院里搜索,可一直搜查到天黑,也没搜出何海鸣来。 何海鸣藏到哪儿了呢? 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清楚,军中的会党已经怒不可遏了,史料上记载说:是日深夜,第八师的士兵围攻师部,当场杀死了两名不支持独立的军官。但在攻打卫戍团的交火中,却失败了。 于是卫戍团兴高采烈地张贴告示,宣布取消独立。可是告示上的糨糊未干,第八师的兄弟已经拉上第一师的兄弟,两家合攻卫戍团,团中军官被杀,其余士兵四散而逃。 何海鸣从金陵医院出来,却发现他已经被降职为第八师的师长,江苏大都督的宝座,被来自于镇江的张尧卿抢去了。 然则,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张尧卿,又是何许人也? 说起这张尧卿,那可是大名鼎鼎。早年孙文发动种族革命,到处找江湖兄弟起事,腾龙山七大山主之一的张尧卿,就适逢其会。后来革命胜利了,张尧卿在江湖中的影响越发不可小瞥。至少目前来说,洪帮万名兄弟,都是他的手下。 而张尧卿出现在南京城中,说起来要归功于北洋张勋。 前者,张尧卿积极响应孙文的二次革命,并潜入镇江,策动独立。没想到镇江先独立后又不独了,不独也倒罢了,还请来了扬州兵徐宝山部,结果让张勋趁机将已经被帮会兄弟控制的镇江军解散。张尧卿悲愤之下,就来到南京,打算要让张勋好看。 到了南京,竟然发现江苏大都督是位鸳鸯蝴蝶派大师,张尧卿很是上火,你一个写字的,不说写你的爱情小说,跑军队里来添什么乱?立即宣布将何海鸣降为第八师师长,他自己坐了大都督宝座。 但还没等张尧卿在大都督的位置上把屁股捂热,又来了一个人。 此人一到,张尧卿不得不让位。 来者又是何许人也,竟然让洪帮大佬退避三舍? 【03.柏文蔚南京大捣蛋】 在关键时刻进入南京的人,竟然是安徽讨袁军总司令柏文蔚。 前面我们说过,柏文蔚被安徽党人胡万泰骗了去,等柏文蔚进了大都督府,胡万泰又强攻都督府,打得柏文蔚欲哭无泪。幸得创建了中国红十字会的沈敦和将柏文蔚救出,于是柏文蔚又返回南京寻找黄兴……他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南京的。 柏文蔚一到,先取江苏大都督之位,再夺何海鸣第八师师长之职,南京革命党顿时精神大振,对于击退北洋军充满了无穷的信心。 然后,柏文蔚给何海鸣留了一封书信,信上说:小何,你不错,不光会写爱情小说,骗不谙世事的小女生,还会打架,很好,很不错,你继续在这里打,我会在日本默默地祝福你……丢下这封信,柏文蔚带上自己的卫队,斗志昂扬地离城出走了。 柏文蔚逃走的时候,南京军民全不知情,可是北洋那边却是封锁密布,结果柏文蔚出城后就遭到了北洋军的拦截,卫队被击溃,而柏文蔚易妆为油漆工人,逃到了日本的货船上,渡海远去。 平心而论,柏文蔚在南京城里干的这件事,相当地让人上火——你若是做了江苏大都督,就不应该说走就走,起码也不能走得太快。你既然说走就走,还抢这个大都督干什么?这岂不是瞎捣蛋吗? 不管怎么说,南京这个烂摊子是没人再理会了,何海鸣吃惊地发现大都督和第八师师长的职位都被扔在地上了,他急忙再捡起来,一身兼任江苏大都督并第八师师长,继续领导大家抗击北洋。 此后,熊秉坤等人也离开了南京,奔赴日本。 据老熊本人亲述,正当他充满激情,与北洋军作战的时候,卫队长突然对他说:熊哥,你快点儿走吧,现在走还有机会,至少我们还可以保护你出城。 熊秉坤听了之后,立即打起铺盖卷出城。出城恰遇到一个湖北工程营的老兵,老熊大喜,遂托老战友兑换流通券,由大胜关搭上日本的货轮,远赴日本,继续坚持革命。 老熊叙述说,他离开的时候,南京仍然在革命党手中。 但是马上,北洋军就要发起总攻。 一旦这个总攻完成,二次革命就算是正式结束。所以在总攻开始之前,各地的党人几近于疯狂地在运动,试图将这场革命延续下去。所以于北洋而言,这场总攻绝不会发起得太快,他们需要足够的时间,以接受来自于这场革命的余波。 【04.霸气的小老头】 以熊秉坤首义元勋的空前之影响,以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的情深意切,与北洋精锐形成古怪的军事平衡,这也不是说不过去——可是,正如袁世凯所担心的那样,南京这边在极短时间内连续三次独立,势必影响到了全国之变局。 首先受到影响的,是湖南。 说起来湖南也是革命老区,辛亥首义时始终坚定不移地成为湖北的大后方,成就了肥仔黎元洪的万世功业。再加上湖北文学社头子蒋翎武早已潜入湖南,暗中运动,一门心思想闹个大的,可知湖南之人心惶惶,已经是到了极点。 7月17日,湖南大都督谭延闿召集全体文武官吏,讨论目前的形势和任务。 会议上,国民党人提出立即独立的要求,立即遭受到了稳健派人士的反驳,而且稳健派的理由也非常之充足:宋教仁被刺杀案,到现在也没查出来个眉目,到底是国民党人自己干的,还是袁世凯干的,这还需要进一步的分析观察,眉目也没有就宣布进入战争状态,湖南父老会答应吗? 稳健派有理有据,人多势众,明显占到了上风。可忽然之间会场上站起一个老头,赫赫然竟是老革命党、老同盟会员谭人凤。就见他从衣兜里取出一物,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你们认得这是什么吗?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变色。原来是一只手枪。 就见谭老头拿起手枪,慢慢把玩着,曰:想当年在广州时,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血染长街,那是何等地壮烈。所幸今天老夫还在,老夫的枪还在,今天再有反对独立者,说不得,老夫要拿他试试枪法,看看是否有长进。 稳健派被霸气的谭老头吓坏了,再也无人敢吭一声。 于是独立派立即占到上风,纷纷登台讲演。可革命党人太能扯,情绪又比较激动,说着说着就天黑了,这才发现会场上就剩下慷慨激昂的革命党人了,稳健派人士早已趁独立派激情演说之际,溜了。 【05.是谁炸了军火库?】 湖南第一次开会,被谭人凤老头搅了局,没弄出个结果来。 没结果怎么成? 事关湖南民众安危,必须要有个结果出来。谭延闿要求大家继续开会,可是稳健派怕死了谭人凤老头,抵死不敢赴会。最后好说歹说,和革命党人达成协议,此次会议,谁也不许携带危险物品,众人这才赴会。没有了谭人凤的手枪,会议立即呈现出一面倒,稳健派压住了革命党,但由于革命党情绪太过于冲动,悲声大号者有,扬言起事者有,搞得稳健派人士说不出来的别扭,于是此次会议,又没出结果。 两次会议都没结果,这就是结果了。 但这个结果,谭人凤、蒋翎武等党人是绝不肯接受的。于是,众党人就去找手握兵权的程潜。 程潜这个人此后大大有名,但当谭人凤、蒋翎武等人找去时,他正在哇哇大哭。 程潜哭什么呢? 这事,说起来让人没法子不哭。话说程潜掌握湖南一省的兵权之后,就招兵买马,搞来了三个步兵团和一个炮兵团,但距离一个师的人马还远远不够。不够也没关系,只要你开薪水,有的是人乐意跑来当兵。问题是弹药这东西最难搞到,一旦有了战事,有多少弹药也不够消耗的。 长沙荷花池军装局,储存着一些弹药,虽然也不是很够用,但足以让程潜心里踏实点儿。所以程潜隔三岔五,就要去军装局看一看,手摸着那些弹药,心里想着这些军火派上用场时的场面,作为军人的程潜,心里就非常之受用。 可是有一天,程潜正在去往军装局,再摸摸他的弹药,却突见荷花池方向火光冲天,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军装局的弹药竟是飞上了天。 那意外的事情,让程潜当时就落了泪:这是谁干的,啊,是哪个败家子儿干的啊,这些弹药能杀多少人啊,就这么一把火给烧了,真是太浪费了。 有资料说,这些军火是袁世凯的爪牙烧掉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湖南起兵。这个说法,是有其道理的。反正革命党人是不会自己炸掉弹药库的,这事铁定要算在袁世凯头上。 我们完全可以肯定地说,正是荷花池弹药库的爆炸,激发了湖南大都督谭延闿那强烈的独立欲望。 这种欲望自何而来呢? 说起这谭延闿,跟江苏大都督程德全一样,都是旧时代的官僚,其特点就是服务乡梓,一心为民众考虑。所以这些人是特别不乐意搞什么风风火火的革命的,好日子是一天一天过出来的,哪有个打打杀杀越打越红火的道理? 但这些旧官僚之所以旧,旧就旧在他们与各方势力都有往来,而且私交甚笃。说明白了,他们和袁世凯是一个锅里吃食的知交,和革命党更是眉来眼去情投意合的挚友。不搞二次革命吧,对不起国民党朋友,搞二次革命吧,又对不起袁世凯。 所以,他们共同的选择是:既搞二次革命,又不搞二次革命,对两面的朋友都有所交代。 那么,如何才能又搞二次革命,又不搞二次革命呢? 很简单,比如像谭延闿这样,发现荷花池的军火库爆炸了之后,谭延闿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宣布湖南独立。等到党人热烈欢呼,袁世凯正要恼怒的时候,他又宣布取消独立。 谭延闿已经宣布独立了,这对党人朋友算是有交代了。可要组织讨袁军,却连子弹都没有,所以这时候再取消独立,既让袁世凯开心,又让党人朋友找不到埋怨的理由。 所以,就连毛泽东都称赞谭延闿,说他是一个聪明的官僚。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知道是谁炸了荷花池的军火库了吧? 唯一的嫌疑人,就是大都督谭延闿。 【06.蒋翎武之死】 湖南独立后又取消独立,坑惨了革命元勋蒋翎武。 据查,当时蒋翎武正在岳州组织军队,要北上讨袁。岂料袁世凯突然下达通缉令,缉拿老干部蒋翎武。与此同时,副总统黎元洪、国务院总理熊希龄也分别颁布了对蒋翎武的通缉令。这几道通缉令,宛如追魂符,让蒋翎武的生命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 参与起事的党人虽说众多,但多与地方督府关系私密,只要中央政府不下通缉令,处境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一旦通缉令下达,就会涌现出许多赏金猎人,所以被袁世凯通缉之人,唯有一逃字了之,别无他法。 程潜劝蒋翎武奔上海,然后搭船去日本。 湖南省议会议长黄佑昌,是个热心的人儿,他跑前跑后,联络了一艘日本兵舰,给了舰长三千元,作为船费。但蒋翎武身边的人都反对这个建议,因为赴上海搭船,必须要经过湖北,可蒋翎武大名鼎鼎,武昌三武是也,湖北人哪个不认得他? 若走湖北,必为赏金猎人所获。 最安全不过的,莫过于远走广西。一来广西没人认得他,二来呢,还说不定会找到机会,游说广西军队起事。所以胡汉民为蒋翎武立碑,曰:癸丑讨袁,将有事于桂。意思是说,蒋翎武矢志革命,是去广西运动军队。 胡汉民这边连蒋翎武的墓碑都立了,于是我们知道蒋翎武有了麻烦。 蒋翎武行至全州所属兴安县唐家冲,为驻军统领秦步衢所捕,9月1日,由全州押解桂林,桂军师长陈炳焜立即报请广西都督陆荣廷分电武昌、北京请示处理办法,黎元洪大喜过望,致电袁称: 查该犯自称鄂豫招抚使,私刻关防,广发布告,逆迹昭彰,湘、鄂一带党羽众多,不予迅诛,终为后患,请饬陆都督从速执行显戮。 黎肥仔是真的不顾交情,要下死手了。 不过也难怪,蒋翎武一次又一次起事,坚定不移地要打掉大肥仔,所以黎元洪上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世凯拍电报给陆荣廷:就地枪决。 1913年9月9日,蒋翎武被枪杀于桂林丽泽门外,执行者是陆部将领陈炳焜。 蒋翎武死后四日,柳州边防营党人起事,打开监牢,放出人犯,攻破衙署,掠掳饷银。广西都督陆荣廷挥师而至,一日乃平。 于是9月17日的《时报》发布消息: 屡在鄂、湘谋乱之勋二位、陆军中将蒋翊武,于湖南取消独立后,本拟由汉、沪以窜东洋,因沿途缉拿甚严,乃由陆路窜往广西,再逃往香港出洋。行至桂属全州,竟运动桂军官响应,以救南京之围,致被桂军拿获,解往南宁(应为桂林),验明确系正身,由陆都督荣廷电奉大总统命令,饬即枪毙。 蒋翎武之死,标志着民国初年理想的破灭。历史上惊天动地的武昌三武,张振武被杀于北京,死后曝出妻妾成群的丑闻。蒋翎武一度拒绝援手文学社旧友,坐视友人被杀,却终于因为二次革命,埋骨异乡。 蒋翎武之死,告诉我们,极端的政治理念,是人类社会灾难的因由。一个人不顾别人的生活方式,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势必会导致社会协作关系的破裂,也使人与人之间产生不可化解的怨怼。而以消灭生命本身为目的的革命,更是人类社会关系极端之极端。举凡革命者,都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举凡不认同自己的,就是异类,就要杀。这种无可遏制的杀戮思想,在将好端端的世界演变成相互仇杀的地狱之后,在残存下来的人身上,表现出来的仍是人性的缺失。 一旦将罪因归于人,而不归于己,就只能选择暴力和谎言,以维系一个革命的神话,而当神话破坏之际,正是人性陷入茫然,寻找回返心灵家园的迷途之时。 【07.占领大妓院】 蒋翎武身死,而湖南先独立而后取消独立,四平八稳地走了一个过场,谭延闿总算是给了孙文和袁世凯双方一个交代。 相比于湖南的谭延闿,浙江大都督朱瑞就比较缺心眼,搞来搞去,搞到最后竟然是被孙文和袁世凯双双痛骂,做人失败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话说孙文将浙江视为革命的必然爆发之地,他派了一个关键性人物前往浙江,去游说朱瑞。 此人姓葛,名敬恩,正在北京陆军大学读书。但这孩子天赋异秉,早在辛亥革命时期,就以朱瑞参谋的身份,参加了南京战役,还详细地记述了当时的革命状况,内中着重描述了一条革命的狗——这条狗始终和葛敬恩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葛敬恩与朱瑞,是小学学堂时的同学,自打浙军创立,他们就在一起,连葛敬恩养的那条狗,对朱瑞的感情,都和葛敬恩一样深。而且浙军多是光复会的成员,是当年鉴湖女侠秋瑾的追随者,如这般背景,朱瑞几乎找不到不参加二次革命的理由。 但不革命的理由,朱瑞硬是有的。 首先是浙军中派系林立,少说也有四个组合。像毕业于南京武备学堂的朱瑞,就以正统自居,视保定陆军学堂毕业的军人为水货。而毕业于浙江武备学堂的军官,则被称为土货。此外还有来自于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被称为舶来品。 总之,浙军之中,水货土货舶来品,天天和正统的朱瑞争吵,所以这时候的朱瑞,压根没心思考虑什么革命的事情。所以游说到最后,朱瑞推心置腹地对葛敬恩说: 老弟,你还是走吧,留在这里,恐怕对你要不利,于事亦无补,还是回到学校里去读书吧。 朱瑞已经铁了心,这一次绝不和革命党瞎掺和了,而且他还要兴兵,去摆平上海的革命党。 正当朱瑞打他的小算盘之时,忽见水面上人影晃动,但见五百余名江湖好汉,各施登萍渡水之绝技,不由分说抢入宁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江北岸前后的所有旅馆妓院,并正式宣布:应浙江人民的一致要求,宁波独立。 这意外的消息,让朱瑞惊得呆了,是谁呀,这么胡来? 说起这人来,真可谓大名鼎鼎。话说晚清年间,江浙之地有一名侠,姓王,名王金发,幼聪颖,善骑射,有一身惊人的好武艺。早年间入江湖乌带党,又改入平阳党。后鉴湖女侠秋瑾,密联终南江湖会党,欲图起事,王金发仗义相助。不久秋瑾女士遇害,王金发逃亡江湖,并于辛亥革命时期,提双枪保护孙文赴任南京大总统,并入主绍兴,声名一时之盛,纵袁世凯也不敢小瞥。 革命成功后,侠士王金发只羡鸳鸯不羡仙,无意功名,却雇了百余挑夫,将浙江府库中的库银40万元,都挑到了上海,然后就坐在白花花的银子堆里,抱着娇嫩可人的爱妾花宝宝,于租界中过起了幸福生活。银子太多,美人在怀,王金发连睡觉都会笑醒。 不晓得是银子花完了,还是王大侠静极思动,忽一日王金发重出江湖,再招旧部,径抢入宁波,占领妓院,出其不意地宣布独立了。 【08.如何玩弄部下】 大侠王金发这一手,令朱瑞气急败坏,没奈何,只好移师曹娥和东关,与宁波军隔曹娥江对峙。至于往援上海的事情,就甭想了。 就因为一个王金发,害得朱瑞在袁世凯面前灰头土脸。这件事发生在二次革命消停了之后,袁世凯忽招朱瑞入京,商议国事。朱瑞忐忑不安地去了,见到了袁世凯,他紧张得双手颤抖,脚心冒汗,连站都站不稳。 朱瑞的紧张,是可以理解的。以袁世凯的智慧和威仪,创建中国第一支军队的能力与空前影响力,对其辖下军人的威慑,是无与伦比的。莫要说一个小小的朱瑞,日后成名天下的山西王阎锡山,曾有机会受到袁世凯的接见,由于太过恐惧,自始至终,连头都不敢抬,只看到了袁世凯的靴子尖,连袁世凯的脸都没敢看一下。 见朱瑞过于紧张,袁世凯便闲聊了几句,等朱瑞精神放松之后,袁世凯问了一句:朱瑞,有件事我不明白啊,你如果反对我,就应该宣布独立。如果你反对敌党,就应该明白表示,可你浙江弄出来个中立,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那个……啊……朱瑞鼻尖淌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是朱瑞说不出话,而是袁世凯的问题太缺德,盖因在这世界上,除了反对一方,支持一方,还有更多更多的立场——我不反对你,我也不支持你,你的事跟我压根就没得丝毫关系,这行不行? 可是这话,老百姓说得,朱瑞却说不得,盖因他是浙江大都督。面临国家何去何从这么大的问题,你浙江大都督却说自己不感兴趣,不表态,这岂不是扯淡?你不表态做这个大都督干什么? 实际上朱瑞是表态支持袁世凯的,可被王金发这么一搅,把态给表乱了。可这么复杂的内情,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幸好袁世凯并无意强迫朱瑞说清楚,只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你应该早点儿回去,地方治安要紧。 接见出来之后,朱瑞心里,对袁世凯充满了敬畏和感激。真是平易近人的好领导啊,朱瑞为能遇到这样的领导而自豪。 正自豪着,袁世凯却突然正式召见他,见面时袁世凯穿着金边耀眼的大元帅服,巍然高坐,还没等朱瑞开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什么军人不可无纪律,什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声色俱厉,毫不留情,直骂得朱瑞魂飞天外,面色如土。 骂够了,袁世凯将朱瑞撵出门,朱瑞每行一步,地面上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因为太恐惧,朱瑞小便失禁,尿了一裤裆。 时人有语,袁世凯这厮超爱玩弄部下,许之以德,然后临之以威。就这样一收一放,足以让部下对他又惧又敬,再也不敢兴丝毫反叛之念。 【09.爱国就是爱战争】 晚清曾国藩传李鸿章,李鸿章传袁世凯,儒家文化从纯粹的观念向务实转化。袁世凯一世雄杰,年轻而冲动的革命党,绝非他的对手。 但孙文既然敢于开启战端,兴起革命,也不是毫无依仗。至少,大后方还有一个广东,此时正由冤大头陈炯明镇守。广东兵精粮足,若驱师北伐,指日可定天下。 孙文生平,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据广东而北上,兴师问罪。至于问谁,何罪,这个事孙文真的不关心——细究孙文之生平,晚清时是以种族革命为号召,不停地在广东发动起义。晚年时又接受苏联的援助,在广东兴师北伐,现在则是以宋教仁被害为由,拒绝法律手段,求助于军事上的较量。 单以这一次的北伐来说,陈炯明老兄肩膀上的担子,那可就重了。 为了实现孙文北伐的伟大梦想,陈炯明决定玩玩袁世凯,在江西李烈钧起兵之后,陈炯明给袁世凯拍电,曰:统观此次北赣两军冲突,缘由系九江陈司令电请北军入赣辅助预防,而赣军误会,致生冲突……意思是说,误会,误会,全都是误会。 袁世凯见电报大喜,立即命令拨款300万给广东,以解燃眉之急。 然后袁世凯拍电报给陈炯明,没头没脑地乱夸一气,曰:硕望宏才,久所钦佩。粤省光复之际,戡定暴乱,保全治安,以固共和基础。执事之功,厥为至伟……粤中父老子弟,尤倚执事为泰山,以阻遏乱萌,维持秩序。 陈炯明见电报大喜,谁说袁世凯精明?这不明摆着缺心眼吗?我一骗他就马上打款,还拍电报夸我。这么缺心眼的人,搞死他! 于是陈炯明立即召集师旅长会议,宣布准备起事。第一师师长钟鼎基闻言大惊:都督,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咱们可不能乱讲话。 陈炯明笑曰:现在我不仅要说,还要真的干,哈哈哈。 钟鼎基急了:都督,倘若粤中商学各界,都不同意,试问都督何以自处? 陈炯明道:自处个屁,等我到议会发表讲话去,这事就定了。 于是陈炯明立即去省议会发表演讲,表明起事之决心。议员们一听,顿时炸了锅,有这么干事的吗?这可是起兵啊,战争啊,你陈炯明说打就打?你问过粤中父老了吗?你出门去问问,谁家闲着没事,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要跟你去打什么莫名其妙的仗? 正吵着,就听啪的一声,陈炯明将身上的佩剑,拍在了案上,厉声道:吵什么吵?已经定下来的事还吵什么?我现在要求你们立即表态,你们到底是爱袁世凯,还是爱“中华民国”? 陈炯明给出的这个选择题,生生地把议员们难死了。 如果陈炯明问大家:你们是要战争,还是要和平?那陈炯明就输惨了,铁定所有人都爱和平,没人会支持他发动战争。 可陈炯明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改问:你是爱袁世凯,还是爱“中华民国”? 没人敢说不爱“中华民国”,可当你签字爱国的时候,签的却是支持陈炯明起兵。你要爱国,就要战争——选择就是这么非此即彼。大多数议员全被老陈这一手搅昏了头,迷迷糊糊签了字,只有二十多个议员比较精明,声称去洗手间,趁机逃走了。 是日,粤省全体军界宣布:一致对外讨袁。 【10.学了你的缺德办法】 来自革命党的消息说,自打陈炯明宣布独立后,不旬日,筹集军费至千万之多,后方接济无一不足。 来自广东的消息说,广东商民一致反对战争,但拗不过陈炯明的二律背反,你热爱“中华民国”,就得去前线打仗,这一手谁也招架不住。但广东人硬是聪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巧妙的法子:给大总统袁世凯写信,告陈炯明的黑状,说他恶搞。 袁世凯接到雪片般的求救信,又怒又喜——怒的是陈炯明这边起兵的军费,还是他老袁刚刚打的款;喜的是有了广东商民的请求,师出有名。于是遣广西龙济光部向广东移动,驱逐陈炯明。 陈炯明不管那么多,下令出师北伐。 命令是发布了,可诸军都不乐意打这一仗,可你要是不打,老陈他不乐意啊。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有了,干脆大家反过来揍老陈吧! 叛变最早是从观音山上开始的,潮水般的叛军向着陈炯明的大都督府涌来,火光四起,硝烟弥漫在都督府上空。但叛军们硬是缺心眼,不知道老陈此时正向着租界方向狂奔,根本就不在大都督府中。 一口气逃到沙面租界,法国领事倒屣相迎,老朋友,我学了你的缺德办法,骗了一艘德国船,船号“YORK”,你可以上这条船逃跑。 陈炯明道:法国佬,我警告你不得乱讲话,我怎么缺德了我?我不就是……顾不上废话,急忙登船。船行不久,不知又如何获得了消息,说是广州新军大战叛军,要迎陈炯明回去。 老陈大喜,急忙返回,却发现根本没那回事。倒是警察厅长陈景华强烈要求跟老陈一起跑,老陈安慰他:小陈,你不用走的,你还没有暴露,潜伏下来做好地下工作。陈景华急辩:乱讲,我哪里没有暴露?露露的,早就暴露了……可他还是被留在了敌后方。 不久广西龙济光驱军而入,先逮到陈景华,问:你缺心眼啊,怎么别人都跑,就你不跑? 陈景华道:我不跑,是因为我没有暴露啊。 龙济光道:你当别人都傻啊,活动得那么频繁还敢说没有暴露?哼,拉出去枪毙! 陈景华连连抗议,无效,终被枪毙。 陈炯明被党人指控,说他拐了一千多万跑了。但事实上后来的老陈,千真万确是穷死的,那一千万,不知被哪个家伙偷走了。 一千万已成疑案,但陈炯明逃走后,派人去向孙文汇报工作,被孙文大骂: 你这么多军队,叛军开大炮你就走?你不知拉回惠州躲避一下?再想办法反攻嘛。 但陈炯明心里很清楚,他根本没办法反攻。有办法,也不至于逃跑了。 【11.死也不甘心】 基本上差不多了,全国各省,能闹的都打了几枪,不能闹的也嚷了几声。而此时,北洋军已经对南京城四面合围,将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生生搞成了笼中困兽。 流弹在空中乱飞,炮火近在咫尺,南京的商界人士全都哭了,说:我们好端端地做自家生意,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要挑在南京这么个地方打仗?能不能让那些革命党换个地方? 于是商界人士就去找英国医生马林:哈罗,小马,辛亥时革命军进攻南京,是你去说的情,才避免了城池糜烂。这一次还得麻烦你,你是医生啊,甭管革命党还是北洋军,都得给你面子。 马林说:闹,闹闹闹,这一次和上一次可不一样,这一次城外的是政府军,恐怕很难说服他们后退。 众人道:北洋军不退,那就让革命党滚蛋好了。小马,你去找何海鸣,让他们快滚。 马林道: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去? 众人:……何海鸣那个革命仔,写鸳鸯蝴蝶小说的,岂会听我们的话?拜托小马,你去跟他说,只要他们愿意走,要多少钱我们就出多少钱。 于是马林就去找何海鸣:哈罗,你想要多少钱?只要你们离开南京,你要多少商会都会满足你的。 何海鸣:住口,你这个帝国主义代言人,少来干涉我们的内政。 马林:那你们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才肯罢手? 何海鸣:直到普天下的受苦人民得解放。 马林:拜托,别人的日子都过得好好的,用不着你们来操心。你们自己才是真正受苦受难的蠢货,我可是亲眼看到你的士兵饿到了啃墙皮的程度。 何海鸣:越是艰难的环境,就越是易于激发起革命者的斗志。 马林:可是你不能只为了给别人添堵,让别人不痛快,就豁出去自己先啃墙皮吧?你自己想想这是不是太缺心眼了?说你缺心眼你可别不乐意,你看看这次革命的领袖都跑哪儿去了?人家都去日本洗温泉去了,偏你自己主动跳出来啃墙皮,你何止是缺心眼,你心眼已经缺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何海鸣:你才缺心眼……你肯出多少钱? 马林:你自己开价吧,反正不会再让你啃墙皮就是了。 何海鸣报了一个数,商会兴高采烈,立即开始凑钱,很快就把钱凑齐了,给何海鸣送来。何海鸣命令军队集合,说明了现在的情形:弟兄们,目前的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孙文逃了,黄兴逃了,李烈钧逃了,柏文蔚逃了,胡汉民逃了,陈炯明逃了,能逃的全逃了,就剩下我们还没有逃。弟兄们,你们说说我们为什么没逃呢? 因为我们的革命意志更坚定!士兵们回答。 坚定你个头!何海鸣道,弟兄们,长腿的不光是孙文黄兴他们,我们也长着腿啊。可为什么他们逃了,我们还在这里?就是因为咱们没钱啊——他妈的不管你去日本还是去法国,光只是船票你就买不起啊。因为我们没有钱,所以才留下来革命,可如今大势已去,我们再继续坚守,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接受了商会的条件,拿一笔钱给大家发饷,大家拿到钱之后,各自想办法出城,各奔东西吧。别忘了你们家里还有父母妻儿在等着你们…… 士兵们大喜,齐声欢叫:快发饷,快发饷! 何海鸣开始给士兵们发饷,说:这是我老何最幸福的一天,这么多的钱我居然未动丝毫贪念,我已经被自己的人品感动了啊。 钱发完了,士兵们飞跑了去店铺买东西,并自行组团出城。正值乱纷纷之际,忽然有一群人手持长枪,气势汹汹地向何海鸣走了过来:何海鸣,谁允许你让大家离开的?问过我们兄弟没有? 原来是第八师的会党,是革起命来最发狠的那一种。 这些人,就连何海鸣见到也害怕:……此时南京四面合围,不离开,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那伙人道:只要我们坚守上一段时间,其他各省的兄弟都会举旗响应,想当初武昌首义时的情形比今日如何?那不也照样赢取了革命的胜利?如果我们今天打了退堂鼓,那我们此前死掉的兄弟,就白死了,流的血也全都白流了!何海鸣,你自问甘不甘心? 何海鸣:我当然不甘心! 不甘心就好!不甘心就将革命进行到底! 【12.疯狂的敢死队】 1913年8月28日晨,南京仪凤门突然大开,一支100人左右的敢死队,圆瞪怪眼,手执短枪,腰缠炸药,颈挂炸弹,齐齐地发一声喊,向着幕府山那边的北洋军冲了过去。 幕府山那边的北洋军,就是新近投奔了冯国璋的张宗昌部,而且是张宗昌的行军司令部。 大早晨的,张宗昌正把裤子脱到脚脖子上,蹲在茅坑上咬牙用力。听到呐喊声,提着裤子站起来一看,顿时色变,忙不迭地喊道:逃!逃!逃!弟兄们快点儿逃命啊,逃慢了可了不得…… 其余士兵诧异道:张师长,那边才100来个人,还不够塞咱们牙缝的,机关枪一个点射就解决了,你如何怕成这个样子? 你他妈的会不会打仗啊?张宗昌急骂道,对方人数虽少,可来的都是不要性命的敢死队,他们今天出城就没打算再回去,全身上下都是炸弹,拼你一个够本,拼你两个赚一个。战场上,最怕的就是这种亡命之徒,快他妈的跑啊! 说的是,士兵们这时候终于醒过神来了,咱们来打仗,是想打赢的,可不是来找死的。碰上这种不要性命的主儿,赶紧撒丫子跑吧。于是,张宗昌带队,余众整整一个师,哗哗冲上宝塔桥,又哗哗冲下桥,慌不择路地奔着下江岸方向狂奔。 后面紧追着100多名不要命的革命军敢死队,正如张宗昌所判断的那样,这些人出城来,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有赚。幸亏张宗昌机灵,率整师狂逃,否则一旦让敢死队缠上,张宗昌的队伍铁定会被打残。 敢死队狂撵张宗昌,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四百米左右。张宗昌部虽然是逃得飞快,却也经不住疯了一样的敢死队乱枪狂射,导致伤亡多达40多人。虽然不断有人被后面的敢死队撂倒,可张宗昌等已经铁了心,拼命疯逃,绝不回头看一眼。逃啊,逃啊逃…… 直到敢死队追击得力气用尽,再也跑不动了,张宗昌部才哗听一声,全都趴在地上嘿咻嘿咻喘粗气。这敢死队的困兽犹斗,真是太吓人了,打仗嘛,这么较真干什么。 但经过敢死队一番狂撵,张宗昌反而淡定了下来。 他说:这是党人的最后一搏了。夫战,勇气也。这一次他们没能追上咱们,勇气泄尽,要想再来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13.歇菜也有传染性】 张宗昌是军人,最了解战争的节奏。知道南京城经过敢死队一役之后,基本上就把最后的力气用尽了,再也闹不起来了。可是守城的何海鸣却是文人,文人比较感性,缺少理性的量化思维。眼见得敢死队如此奏效,就琢磨着以后就用这一招了。 8月30日,何海鸣召开军事会议,会议议题,是考虑到敌众我寡,以后战术就改攻为守。可说着说着,何海鸣一激动,头脑发热,布置下来的任务是,清一色敢死队狂攻。 何海鸣下令:以一支敢死队出雨花台,狂攻紫金山;以一支敢死队出朝阳门接应;第三支敢死队出太平门,突击天保城;第四支敢死队继续出仪凤门,袭奔幕府山张宗昌的行军司令部。 但敢死队这种东西,凭的是一时的热血激情,爆发力极猛,但时间也急促。而且一旦爆发之后,功力就基本上耗尽了。要想再爆发一次,必须有一个长时间的情绪酝酿和积累。但这个道理跟何海鸣讲不通,他写鸳鸯蝴蝶,小说中的男欢女爱,可以长时期持续地爆发下去,但要求现实中的人真这样做,这可就难了。 所以到了敢死队拼死的时候,第一支敢死队就歇菜了。歇菜就是歇菜,也不需要什么理由。而第二支敢死队,是接应第一支的,也跟着歇菜了。这种歇菜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连带着后面两支敢死队,一并患上了歇菜症。 而城外的北洋军,正精确地掐算着守军的歇菜时间,居然是掐算得分毫不差。 8月31日,北洋军发起了总攻。 率先攻入城中的,就是心眼不够用的张勋,此后这厮将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张勋也有张勋的心眼,他以扬州徐宝山的旧部为先锋,让这些傻大兵替北洋干活,招数也超级老土,挖地道,埋地雷,从8月31日晚上一直折腾到9月1日下午,才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就见南京的太平门徐徐塌落,被下面的地雷生生炸出了一个巨洞。 于是北洋军大举入城。张宗昌在幕府山行军司令部,向冯国璋发电报告: 一、朝阳门已为张勋部用地雷轰倒,入城者计一团有余,城上红旗插遍。 二、第五师混成二十团已于本日上午11时入太平门。 三、敝师步兵第十二团亦同时入神策门。 四、敝师步兵第十一团现正准备前进,拟俟第十二团入城,占领狮子山开仪凤门后,即行率队入仪凤门。 五、敝师在前方各部队俟入城后,谨遵军长前此命令,在三牌楼一带实行警戒。 从报告上看来,张宗昌部与张勋部是前后脚,甫一入城,就遭受到了张勋辫子兵的强力阻击,张宗昌不是肯吃亏之人,怒而还击。于是何海鸣趁这机会退入城中,转入巷战。 那么,张勋的手下,为什么要向张宗昌开火呢?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正因为是一伙的,所以才会抢功,才会自相残杀。事后张宗昌怒不可遏,写信给冯国璋,告张勋的黑状: 义勇军纪律太坏,该队下关后,即放火烧房,乘机抢掠。我师入仪凤门时,犹向我射击,以为贪功。恳祈军长严饬该司令速加约束,或酌调他处,以保名誉,免遗外人口实,此呈。 【14.帝国主义作证】 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张宗昌。 此人不唯在军事上能力超群,在政治上的见解,同样也是不同凡响——若他真是一个草包,又如何会成为统领30万大军的山东督军?那些嘲弄并贬斥他的人,不过是在嘲弄自己。如果草包张宗昌尚有如此人生成就,那么人生成就无法与张宗昌相比拟之人,又当何以自处? 承认张宗昌的智慧,不过是对历史的一种公正态度。 认为张宗昌是草包之人,不过是在羞辱自己的智商——若是你的智商比张宗昌更高,又如何在人生成就上输于张宗昌? 至少,在北洋军入城之时,张宗昌对时局的判断、分析与预测,全都应验了。 他在拍给冯国璋的电报中说,张勋的行为会遗外人口实,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实际上,张勋在南京城中的表现,差点毁了他自己。 几乎所有的史料,都记载了张勋的辫子兵在南京城中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其中人们所引用的最权威的资料,当属P·S·黄恩施所著《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中的场景: ……当我们进入南京的时候,这个古老的城市正孤独地、忧郁地躺在灰色的晨曦中。……那些身躯高大、留着辫子、穿着黑布军装的兵士站在街上,“保卫”着城市,居民们愁眉不展,提心吊胆地沿街匆匆走过,到处看到烧焦的颓垣残壁,屋内什物都遭毁损,被抛弃在街头;墙壁内还留着炮弹的碎片。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令人沮丧的悲惨场景…… 写这本书的P·S·黄恩施,是刚刚赴任的美国驻华公使,他对张勋的辫子兵产生了极坏的印象。 洋人不开心,友邦惊诧了,说起来也有党人的功劳。革命党有专人搜集张勋的罪证,如当时有一本书,名叫《张勋洗劫记》,署名顾公权,这本书收录了南京人民对张勋的愤怒控诉。一亲身经历被劫的顾姓老人回忆道,他当时15岁,为避兵灾,全家人逃到附近的菜地里躲藏: ……9月3日下午,被一小股匪兵发现,向我索要大花边(指现金),我没有,一个匪兵指着我说:你是革命营长,我在前线见过。说着就把我推到大树下,正举枪枪毙时,适冯国璋部奉令出动,制止抢劫,领队人看我是个小陔,叫把我放了。 注意这段记载,请注意这段记载,革命党人精心选择了张勋作为目标,搜集证据向其发起狂猛的攻势。为了集中火力,甚至不惜承认冯国璋维护秩序的功劳。这里边,又有什么玄机? 当时有一家报纸,叫《盛京时报》,这家报纸此前报道过革命巨子张振武被杀之后,他的六奶去找大奶,商量办理丧事,结果被大奶打出门去的事。这家报纸的倾向性也是显而易见的,不支持革命党,比较公正。 这一次,《盛京时报》又报道了张勋辫子军的抢劫情况: 今日城中劫掠之情形未能以电传达,官军于星期一下午即从事劫掠,未及二十四点钟,全城被抢一空。其赃物中虽无前年光复时之贵重物品,然此次劫掠则精粗不遗,卷刮一尽。兵士之提携担负者络绎不绝,皆属家用物品。有时且强令居民为之提负,其中或尚有物之原主而为八大爷所逼,亲携己物送至营内者。兵士公然以人力车满载赃物,且赃物中无物不有,虽不值多钱,然亦必取之以为快。人力车现全为彼等勒令尽役,虽西人亦不能雇得一辆也。各项赃物在外人之眼中殊无特别之价值,惟居民自称,在小本经纪商民视之,则有绝大之价值。虽一店被劫之物所值不满数元,然失此区区,即可绝其生计。呜呼!宁民抑何不幸而屡遭重劫,此次劫掠虽荒僻之地,似亦无一遗漏,所劫之物,皆用人力车运至各门,或出兵士亲自挑负,而下流人民为兵士强令服役者,其情状尤殊可怜。各方面皆有赃物络绎运至城门,殆无一街有幸免者也。 有《盛京时报》的公正报道,坐实了张勋辫子军的祸乱南京之罪。那么张勋本人,对此又作何解释? 9月9日,张勋拍电报给袁世凯,曰: 匪军逃窜,乘机抢掠,土匪助虐,益肆凶残,多有假冒官军情事。此时各军号令不一。勋破除情面,派队巡街,随地正法者二百余,秩序始复。此金陵各国旅居洋人之所共见。今路透电乃以蓝衣兵占多为言。查勋部入城,仅占东北一隅,地处荒僻,民户无多。其余繁盛之区,均则各军分扎,孰抢孰否,不难按户而稽。 张勋在这里辩解说:帝国主义替我作证,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各家军队在南京城里都是有自己的地盘,抢掠是不是在我的地盘上发生的,一查就清楚了,而且我还派人上街执法,杀了乱兵两百多人,两百多人啊!革命党也没杀这么多。你们为啥要冤枉我呢,为啥呢? 到底有没有冤枉张勋,如果有冤枉,又是为了啥呢? 问问何海鸣吧,这老兄此时正在南京城中,与北洋军做最后的死战。 【15.为了多情孙公子】 北洋军蜂拥而入南京,讨袁军尚有千人之众,退至钟鼓楼、内桥、鸽子桥一带,与北洋军激战,须臾,枪声止息,讨袁军已经零星四散,不知所踪。 北洋军开始搜杀讨袁军。 这时候,雨花台畔,荒草丛中,响起了一种难听的靡靡之音: 为救孙郎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 原来纱帽罩婵娟。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 我考状元不为作高官。 为了多情孙公子, 你说他娘的我有多么贱。 啊啊,你说他娘的我有多么贱, 净他娘的瞎扯淡啊瞎扯淡…… 草丛中传来的那怪异歌声,虽然有板有眼,却嗓音沙哑而古怪,让人听了,顿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悲凉怪异的歌声,不是别人,正是鸳鸯蝴蝶派大师、江苏大都督何海鸣所发。他把一肚子的委屈,满腹的怨气,都通过这首歌表达了出来。 一点儿没错,他响应孙文的二次革命,为了多情孙公子,来到了南京,可他看到的却是什么呢?黄兴逃走,柏文蔚逃走,最气人的是柏文蔚,你说你逃就逃吧,临逃之前还官迷心窍,把所有的官位全揽到自家怀里,等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了,这才撂挑子偷偷逃走。临到最后,在南京城里坚持着的,竟然是他这个专写爱情小说的何海鸣。 所以何海鸣纵情高歌,要把心里的积怨和委屈,全部唱出来。 何海鸣这边只顾抒发情怀,可他身边的人全都吓坏了,一个个面色如土,苦苦哀求:大都督,何师长,咱们别鬼哭狼嚎了好不好?北洋军听到了,咱们可都得死啊。 何海鸣哭道:难道这时候了,我们还有生路吗? 众人道:当然有!北洋是政府军,不能随便开枪杀人的。他们要杀我们,必须得先问清楚我们的身份来历,所以我们可以先哄哄他们,然后突然开枪,杀出重围…… 话未说完,就听啪啪啪几声,子弹紧贴着他们的头顶掠过。近在咫尺,响起了北洋军的喝令:高举双手,自动走出来,否则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众人叹息一声,相顾无言。何海鸣的抒发情怀,还真把北洋军给引来了。 来了也没办法,众人只好装出老百姓的样子,一边大放号啕:不要开枪啊,我们是无辜的老百姓,我们真的很无辜啊……一边端起枪来,砰砰砰向着北洋军狂射。 南京最后的枪声,是在9月2日中午,地点是雨花台。 北洋军合攻何海鸣讨袁军最后的残部,何海鸣身边的人伤亡殆尽,逃散一空。但何海鸣却大难不死,他和几个亲随悄然溜到了武定桥边,发现了一条小船,跳上去划船走人了。 他逃到了日本。 可是黄兴、柏文蔚等革命领袖都在日本等着他呢。战事的失利,对于革命家来说无关紧要,可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的表现,却让领袖们说不出地上火。为了避免何海鸣的光环影响到革命的前程,何海鸣惨了,他发现自己被描述成了一个卑劣胆怯、丑陋无耻的小人。 党人奔走相告,描述说:那个号称总司令的何海鸣,极尽丢人现眼之能事,卑劣无耻,胆小如鼠,躲在马棚的草堆下乘机逃脱。 表现太好,抢了领袖们的镜头,何海鸣因此被边缘化。何海鸣被迫转入鸳鸯蝴蝶派阵营,以使自己能混上口饭吃。 【16.而且友邦惊诧】 国民党那边争权夺利,打压何海鸣,北洋这边也不轻松——单从南京城里所发生的劫掠事件上来看,分明是有人在暗算张勋。 张勋的辫子军,穿的都是蓝军服,而爆料者均称抢劫者就是蓝军服,这就摆明了是张勋手下干的。 可张勋解释得清清楚楚,进南京后,几路军队各有各的地盘,只要张勋的士兵不缺心眼,绝不敢去别人家的地盘上横抢。一旦被逮到,铁定是被杀头,没二话!而且张勋确曾派了执法队上街,一口气就杀掉了两百多人。 两百多人这个数目,是非常可怕的,搁在军中已属严重减员了。而且,执法队敢杀两百多名乱兵,必然会遭受到乱兵的反弹与报复,许多兵变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的,而张勋这边却杀得顺风顺水,明摆着,这被杀掉的两百余人,本非张勋的手下,所以才无人吭气。 分明是有人派了大批人手,混入南京,假冒张勋的手下,大肆行抢——张勋的人品,在北洋是有口皆碑的,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脑子不是太清楚,这都民国了,还天天惦记着恢复帝制,属于典型的花岗岩脑壳。 张勋进入南京之后,下令禁止悬挂民国的国旗,改用红底白边的蜈蚣旗,士兵们身着前清时期的军服。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打心眼里就不肯认同这个民国,民国有什么好玩的?你打我杀的,还是帝制好,皇帝高高在上,大家跪地下撅起腚,冲皇帝的鞋底砰砰砰磕头,这多爽啊! 张勋,他始终认为北洋亏欠了前清,所以他有必要替北洋赎罪,以弥补良心上的不安。 袁世凯知道张勋对自己有气,所以也不敢吭声,直到各国公使纷纷拍电报:哈罗,你们南京城里的那只大蜈蚣,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又成立了一个新国家吧? 袁世凯这才通电张勋:小张啊,友邦惊诧了,你看是不是……嗯,换个旗子挂挂呢?乖啦,就换一换吧。 张勋这才不服不忿地把蜈蚣旗扯下来,换上了民国的国旗。 然后袁世凯又打电报给张勋:小张啊,现在大家都说你们在抢劫,我是相信你的,你怎么会抢劫呢?不可能的。可是人言可畏,而且友邦惊诧,你看咱们这么行不行,你先换个地方,让冯国璋驻守南京吧。 张勋被调走,冯国璋取代张勋,成为了江苏大都督。 现在我们来顺一下这几件事情的顺序: 一、南京独立,袁世凯必须要派人来弹压。而且必须要派张勋,因为辛亥时是袁世凯强迫张勋让出南京,欠了张勋的。如果这次不还,张勋会有意见。 二、但袁世凯欠了张勋的太多,因为张勋忠于前清皇帝,而袁世凯却将皇帝从龙椅上一脚踹下去了。所以张勋的心里,对袁世凯是非常之不满。 三、张勋必然会抢先攻入南京,以雪辛亥弃城之耻。但同时,他也肯定会在南京城中做出向帝制靠拢的事情,故意让袁世凯窝心,反正你老袁欠了我老张的,咋了,我耍耍脾气还不行? 那么这盘棋放在袁世凯面前,要如何下,才能堵住张勋的嘴,解决这个问题呢? 很简单,辫子军在南京城中的抢劫,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但是,这桩事却未必是袁世凯做的,袁世凯没那么笨。也肯定不是冯国璋搞的,老冯更不缺这心眼。只要袁世凯和冯国璋这边稍有默契,使老冯陷入情网之中,行军迟缓,让一些土匪混进去,再有人对土匪稍加点拨,让他们搞到辫子军的蓝军服穿上,就可以放手发财了,事情就越发顺理成章地向前推进。 所以,没有人算计张勋,但他还是成功地中招了。 所以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役中,守城的何海鸣和攻城的张勋,他们都遭受到了暗算,却永远也无法说清楚,到底是谁暗算了他们。 暗算了他们的,是人性博弈的规律。 第十一章 东方快车谋杀案 【01.谁是蒋介石?】 终于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 历史上以南京陷落作为一个节点,标志着孙文二次革命的彻底失败。 但实际上,二次革命只是宋教仁被刺案的侦破过程,从理论上来说,谁羸,谁就取得了对此案的侦破权力。之所以杀人盈野血流成河,就是为了要弄清楚,是哪个王八蛋主谋暗杀了宋教仁。 此时再回顾宋教仁遇刺案,执行的凶手是武士英,此人已经在狱中不明不白地暴毙。但其人死前,留给了世人更多的谜团。 在宋教仁被刺案中,还有一个更大更大——可以说是巨大的谜团:蒋志清同学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蒋志清?蒋中正?蒋介石?这里边也有他的事吗? 有! 陈其美的好友,时任上海地方检察厅厅长的黄镇盘,说过这么一句话: 当时如无蒋中正之协助破案,凶手武士英等实难于短期内在租界中顺利捕获。 黄镇盘的意思是说,武士英、应夔丞之所以顺利落网,实际上是蒋志清同学帮忙的结果。可蒋志清同学是怎么帮这个忙的,在前面他是怎么帮的,在后面又是怎么忙的,这些事,竟无丝毫资料可以查索。 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蒋志清同学革命哲学的第一课,就是枪杀了革命大领袖陶成章,然后飞跑到海外,躲藏了起来。然后他又乘人不备溜了回来,参加了二次革命的上海战役,结果惨遭洋巡捕卜罗斯缴械。 此后披露的蒋介石日记,提到了他曾为孙文做过一件事,让孙文对他非常之感激——但这件事是什么,蒋委员长打死也没说。 史学家们只能猜测,猜测是蒋介石刺杀了革命大领袖陶成章,为孙文获取最高权力扫平了道路。但平心而论,单凭这件事,孙文对蒋介石感激是必然的,但让蒋介石承接他的革命衣钵,这明显还不够。 蒋介石肯定是为孙文做了件超级巨大的事情,而刺杀革命大领袖陶成章,只是这巨大的事情中的一部分。 天啊,这让我们好奇死了,蒋委员长在这个特定的时代,到底干了些啥事呢? 还有一桩不可解释的怪事:事情发生在鉴湖女侠秋瑾的朋友、终南会党领袖王金发的身上。前面我们说过,王金发在辛亥革命成功之后,功成身退,扛着40万元库银,抱着绝代美女花宝宝,奔赴上海租界,过起了逍遥自在的富家翁生活。到了二次革命时代,老王静极思动,再度出山,广招旧部,占领了宁波。宣布宁波独立后,就奔上海攻打制造局去了。不久革命失败,王金发也逃到了日本。 不久,王金发委托自己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出面,向袁世凯当局自首,承认自己犯下了严重的政治错误,请求赦免。 袁世凯答应了,但却提出了一个怪异的条件: 王金发如果想获得赦免,就必须先把蒋介石给抓来。 可王金发哪有这本事,那蒋介石乃民国年间中国第一号英雄人物,岂是王金发这种江湖会党所能撼动的?结果,王金发完不成这个任务,就干脆赌气回来了,心说袁世凯你有本事就弄死我,你弄你弄你弄弄弄……回来后王金发被下狱,被弄死。 很明显的一件事情是,当时的蒋志清同学,已经被袁世凯视为了强大的对手。袁世凯一定是猜到蒋介石干了些什么,却苦无证据,所以欲得之而甘心,想逮到蒋志清同学,温火慢烤,严刑拷打,让蒋志清招供。 可是蒋志清同学,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呢? 【02.轰动娱乐圈】 要想知道蒋志清当时都干了些什么,首先就要先弄清楚,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时最大的问题,就是宋教仁被刺案越破越离奇,越破越扑朔迷离,终成一团迷雾,让人摸不着头绪。 而这所有的谜团,都牵系在一个人身上:应夔丞! 应夔丞的嘴巴,是洞开迷雾之门,是通向事实真相的唯一之路。这条路,原本是系在杀手武士英身上,可他神秘地死于陈其美的兵营之中,所以历史的目光,就只能落在应夔丞的身上。 党人叙述说,二次革命失败,陈其美逃离上海之前,曾有人询问他是不是干掉正在监狱中仰面朝天吸食鸦片的应夔丞。这个过程既然能够被记录下来,显然是问话的人挑的时候不对,陈其美身边的人太多,所有人都听到了大革命家陈其美断然拒绝的回答,于是应夔丞就没有被杀掉。 不料,当黄兴、陈其美出走上海之后,正仰面朝天吸食鸦片的应夔丞,突然将手中的大烟枪一扔,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蹲牢人。一声呼啸,牢中囚犯齐齐回应,各自扯下刑具,砸开牢门,当场打死两名不幸的狱卒,势如出山猛虎。 江湖兄弟啸聚而来,簇拥着应夔丞奔青岛,去找洪述祖理论。 到了青岛,却找不到洪述祖。而且应夔丞不可能老是蹲在青岛不出来啊,他必须出来,把宋教仁被刺案交代个清楚。这件事到底与他有无关系?有关的话,究竟是国民党内部的斗争呢,还是像国民党人所指控的那样,是奉了袁世凯的命令? 此时的应夔丞,处境极尽之微妙。它微妙就微妙在:东京的孙文和北京的袁世凯,必有一方找他出来,以便于通过他的口,指证另一方。 那么,是谁最期望得到应夔丞呢? 最想得到应夔丞的人,你绝对猜不到。 1913年的中国娱乐圈,爆发了轰动一时的双美争仔战。所谓双美,就是演艺界两名最走红的女明星,一名乃余庆堂的胡翡云,另一名乃栖凤园的王凌波。这两名色艺双绝经常受到国家领导亲切接见的女艺人,选择了北京城中最繁华的娱乐中心醉琼林,不惜大打出手,撕破脸皮,争逐一个超级离谱的战利品。 这战利品是啥玩意儿啊? 啥玩意儿先甭管,事实上,参与这场争夺战的,不唯是胡翡云及王凌波。当时中国娱乐界有点儿名气的女明星,基本上全都参与进来了,报纸上说,参加了这场激烈争夺战的,还包括富贵堂名角李步卿、武升班最走红的秦寓。多名女明星参与进来,都想将这个战利品抱回家。 这战利品,到底是什么啊? 是一个大活人,一个男人。 到底是谁? 他就是刺宋案的关键人物:应夔丞! 【03.女明星争逐大衰仔】 应夔丞出现在北京,并成为了娱乐界女星争逐的宝物,这充分证明了一件事: 袁世凯与刺宋案无关。 何以这样说呢? 很简单,倘如袁世凯是应夔丞刺杀宋教仁的幕后主谋,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袁世凯躲还躲不及。可他不惜出动人力,到青岛租界,犹如老鼠洞里掏老鼠一样,硬是将应夔丞拉到北京来,目的就是要撬开应夔丞的嘴,坐实刺杀宋教仁乃国民党内部争讦所致的结论。 对此,国民党也有他们的解释,党人坚定不移地认为,袁世凯请应夔丞赴京,是为了酬谢应夔丞替他除掉宋教仁。 党人的说法,有点儿过于弱智了。如果幕后主凶真的是袁世凯,那么袁世凯最希望的是应夔丞闭嘴,岂有一个把他请到北京城,让他满大街乱讲之理? 如果幕后主凶是袁世凯,那么为了灭口,袁世凯会将应夔丞刺杀于青岛。此人一死,宋教仁案也就成为大悬案,袁世凯这才是真正的安全了。而袁世凯之所以把应夔丞请到北京,不怕他乱说,就是因为袁世凯知道应夔丞说出来的话,必然是对自己有利。 最明白这个道理的,唯有应夔丞本人,所以他啸聚北京城娱乐圈,与最走红的女明星往来,并引发了规模性的女明星争夺战。 这场双美争仔大战,实际上是宋教仁被刺案的余波。此番争夺应夔丞最激烈的女明星——余庆堂的胡翡云,此女原本是江湖女子,最早时在上海,据她自述,她挂牌接客的第一天,接到的客人就是应夔丞。从此两人心心相印,应夔丞承诺,等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替胡翡云赎身,娶她回家做若干房老婆。 所以在上海时,胡翡云就经常往应夔丞家里走动。上海检察厅爆料说,应夔丞被逮捕的第二日,胡翡云和刺客武士英搭伴,去应夔丞家里,结果两人一道被捕探逮走。事后武士英神秘地死于狱中,而胡翡云却不停地叫屈叫冤,遂得以释放。 此后应夔丞打破监狱,冲向青岛,这期间胡翡云的行踪不详。但等应夔丞赶到北京的时候,胡翡云已经成为了余庆堂的头牌。所以对她而言,很希望与应夔丞再续前缘。 但此时应夔丞已大红大紫,袁世凯要想从他嘴里掏出货来,不出真金白银是甭想的。所以此时北京城中,诸多女明星围绕着这个应夔丞展开了柔情似水的攻情战。胡翡云却是早已将应夔丞视为了自己盘子中的菜,岂容别的女人染指,醋意发作之下,遂爆发了醉琼林双美大战。 有关胡翡云、王凌波、李步卿并秦寓四名绝色名伶,于醉琼林中是如何争夺应夔丞的,详细过程,媒体由于知道的晚,没有捕捉到足够的细节,导致了民国史上的一个重大缺憾。 虽然过程有缺憾,但我们知道最终的结果。 结果就是——应夔丞的老婆薛氏杀入北京城,大耳刮子将诸多女明星打出门外,重申了她对于丈夫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从此独霸万人迷应夔丞。 【04.所有的女生都爱我】 在北京时,应夔丞对人哭诉说:以前,我有好多好多的钱,还有好多好多的女人,全都是色艺双绝的女明星啊。她们都爱我,发疯了一样地爱我。但不幸的是,这一切被我老婆发现了,于是苦难的生活,又重新降临了。 薛氏扭住丈夫的耳朵,将应夔丞押回骡马市大街长发栈33号及12号客房,并严令丈夫不得再与娱乐圈的女明星们往来,先办妥当正事再说。 正事是什么呢? 国民党人提供的文本叙述说:袁世凯就是杀害宋教仁的幕后主使人,错不了。你看,如果主使人不是袁世凯的话,怎么会容忍应夔丞在北京大摇大摆?而且,应夔丞向袁世凯索要报酬50万元,并一个二等勋,可袁世凯只派人送来了2万元…… 姑且认为袁世凯派人送钱的事情存在——这恰恰证明了袁世凯是期望应夔丞开口说出实情,这个解释,远比党人的杀人报酬说更合乎情理,也更令人信服。 不管袁世凯派人给应夔丞送钱的理由是什么,但这点儿钱却激怒了应夔丞,他大吼大叫,大吵大闹,把送钱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但这2万元钱他是否收下了,这个事就不太清楚了。 正是这笔钱,为万人迷应夔丞带来了杀身之祸。 次日,突然有五条彪形大汉来到了长发客栈,满脸杀气,来意不善,但应夔丞恰好不在家——说过了,这厮是万人迷,只要老婆稍打一个盹,他就会悄悄地溜出去,和女艺人们谈情说爱。 五条大汉扑了空,悻悻离开。 党人们解释说:这是因为应夔丞嫌袁世凯给的封口费太少,所以袁世凯就派了杀手来。 ——但此事还有另一个解释:如果袁世凯付的不是封口费,而是开口费的话,那么,应夔丞的开口,势必引发另一方人的愤怒,必须杀掉他,让他永远闭上嘴。这个解释,似乎更合乎情理。 对于应夔丞来说,哪一种解释都扯淡,当务之急,是逃命要紧。 1914年1月19日下午4点30分,应夔丞踏上了由北京开往天津的列车。同行者,是两名京畿执法处的高级侦探,一名李桂芳,一名王芝圃。此二人者,职责就是贴身保护应夔丞。 北京政府派了两名高级侦探,贴身保护应夔丞,这是袁世凯希望从应夔丞口中获得资料的最充足证据。只有生命安全遭受到了威胁的线人,才需要这种贴身的保护,这一点儿,是革命党人拒绝理会的。 然而,就是在两名高级侦探的贴身保护之下,还是爆发了最为蹊跷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05.东方快车谋杀案】 1914年1月19日黄昏,京津列车正在高速行驶之中,车上的乘客昏昏欲睡之际,突然,一声刺耳的警笛声响起,紧接着,是一个男子惊恐交加的声音:杀人啦,有人被杀啦,不得了啦…… 惊恐的叫喊声,来自于头等车厢——也就是现在的卧铺车厢,紧挨着的就是餐车。此时正有几名西洋人士在餐车里吃饭,听到喊叫声愕然抬头,就见一中国男子从卧铺车厢里冲出来,吹了几声刺耳的警笛,然后冲着洋人们大喊大叫:不得了,杀人啦,有人被杀啦! 洋人生性最爱多管闲事,闻声冲到卧铺车厢前,探头往车厢里一看,就见一名男子,横卧榻上,身穿灰白色长褂,脚上穿一双西式皮鞋,此时男子身上的长褂,仍有殷红的鲜血泌出。就在男子的尸身旁,扔着一柄刀,形似外国猎刀,刀口长六寸,锋利无比。车厢内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物品被丢得乱七八糟。 现场痕迹表明,死者临死之前,曾与凶手进行过激烈地搏斗。可奇怪的是,相邻餐车中的人,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再看现场,一只白瓷茶壶,被抛掷在地板上,已经摔成碎片。另有一只皮包,皮面上有一处明显刀痕,似乎是被用力划破的。 当列车上的稽查员——类似于现在的乘警,匆忙赶到时,正见一个洋人按住受害人的血管,然后以严肃的表情看着稽查员那惊恐的脸,说道:闹,黑诶撕逮得。 稽查员差一点儿没坐地上,急忙打起精神:是哪个先发现死人的,哪一个? 两名男子站了出来:是我们两个,刚才就是我们吹的警笛。 稽查员问他们:你们是怎么发现死者被害的? 两名男子道:是这么个情况,我们俩,跟那个应夔丞,就是被杀的那个人,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刚才我们两个去厕所,回来之后……他就这样了。 原来,车上被害男子,就是名震娱乐圈的万人迷应夔丞。而与他同行的两名男子,则是北京政府派来贴身保护他的高级侦探:李桂芳并王芝圃。 有分教:东方快车谋杀案,江湖枭客完了蛋。迷雾重重案中案,北京城中有神探。应夔丞的离奇暴毙,引出了北京城中一名大侦探,然而出师未捷,凶案再发,民国时代乱局,至此再次突破人类想象之极限。 【06.中国警察之妈】 话说晚清年间,有一超级倒霉之巨蛋,这孩子生下来就命苦,父母俱丧,终日东讨西乞,要饭为生。忽见左宗棠驱师入西疆,正在招兵买马,这小要饭的飞奔而来,吃上了军粮,终于替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只饭碗。 到了西疆天山,小要饭的随三军转战南北,正转战之际,接到命令,让他埋伏于雪地之中,伺机偷袭敌人后方。小要饭的立即奉命,就一声不响地趴在雪地里,埋伏了起来。眨眼工夫他在雪地里趴了三天三夜,却未见敌踪,也未见自家兄弟来找他——下达埋伏命令的人,说完这事就忘了,生生把这可怜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三个日夜。 等小要饭的爬回兵营,军医发现,这厮胳膊腿并手脚完好,都没有被冻伤,唯其双腿之间用来传宗接代的物件,却因为搁置在冰雪中时间太久,业已被冻得灵敏度大幅降低,这孩子从此就成为了一个废人。 虽然雄性功能的灵敏度被降低,但这孩子的志向却丝毫不减。他想,我们赵家,怎么也不会到了我这一辈就终止了吧?无论如何我也要干出点名儿堂来,让那些完好的蠢男人看看,我赵秉钧和你们,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男人,谁才是纯爷们儿! 赵秉钧,因为从军伤残,使得他能够从一个更冷静的角度,细心地观察这个世界。这一观察,就让他走上了名侦探之路。 到得庚子年间,义和拳匪闹嚣,杀教民,焚教堂,慈禧太后也卷入了全民的癫狂中,悍然发神经对世界上十一个强国宣战,结果引来了八国联军,于是慈禧老太太逃往大西北。等到拳乱之后,慈禧老太太返回北京,发现天津已不允许中国驻军,遂抵死不依,就找心眼最多的袁世凯,来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袁世凯与赵秉钧际会风云,两人联手创建了中国的第一支警察队伍,入驻天津,让列强顿时目瞪口呆。 时人有云曰:若说袁世凯是中国警察之父,则赵秉钧就是中国警察之妈。赵秉钧出任了天津警察总监之后,天津秩序顿时一新。英国泰晤士报记者莫里逊,不相信中国人能够治理好中国,遂戴了有色眼镜,到天津来挑毛病找麻烦。 莫里逊在天津街头看到的是:一个乡下来的老农,进城拉粪,粪车陷入泥坑,警察立即奔过来,帮助老人把粪车推出泥坑。老农表示感谢,警察曰:不用谢,警察是人民的保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突然有一辆马车从拐角处疾驰而出,撞倒了一个行人。驾车的是个德国佬,这德国佬非但不下车道歉,反而用外国话叽里咕噜地斥骂中国人,这时候警察跑过来,当场将肇事的德国佬揪下车,押到警察局录口供备案。 当时莫里逊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惊呼道:真是太了不起了,这在以前的大清国,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赵秉钧,你让中国人站起来啦! 赵秉钧所训练出来的警察队伍,视自己为民众的保姆,对百姓有求必应,使得他几度成为世界关注的中心。 但赵秉钧最擅长的,却是侦探方面,他最是善于侦破无头无脑无形无迹的怪案奇案。 1905年9月,清廷派了五大臣出洋,去考察列国的宪政,准备立宪。不料在火车上,一名刺客悄然靠近五大臣,轰的一声惊天巨响,轰动了整个世界,五大臣惊魂未定,而刺客已经被炸得骨碎肉残,无法辨认出其面目。 这桩最神秘的无头公案,无人能够侦破,只能指望神探赵秉钧了。 赵秉钧赶到案发现场,在刺客的碎尸中寻来找去,最终发现了一张指甲大小的纸片。 对这张小纸片一研究,赵秉钧得出结论:此纸乃安徽出产,北京用的人不多,只有在……立即出动,包围桐城会馆! 案发十几个小时后,赵秉钧就从桐城会馆捕获了光复会暗杀团的志士汪炘,终于获知舍命炸五大臣之人,正是中国第一志士吴樾。悲壮千秋,舍身赴义,吴樾之名才未曾被湮没。 【07.国民党人爱瞎掰】 现在,有关应夔丞之死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又落到了赵秉钧手上。 可以确信,在整个地球之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比赵秉钧更想破解这桩神秘奇案了。 这是因为,自打一开始,国民党人就一口咬定他赵秉钧是幕后主使人,就因为他解释了几句,说他不是,结果党人大怒,干脆搞了场二次革命。不惜糜烂中国,让大中国陷入战乱之中,就是为了让他赵秉钧背上刺杀宋教仁的黑锅。 而且,这边赵秉钧还没有开始着手破案,国民党人就以他们惯用的瞎掰方式,先行跑来破案。 党人一口咬定:杀死应夔丞的,就是京畿执法处高级侦探王兹圃——实际上说的是王芝圃,王芝圃是个标准的人名,王兹圃压根就不是人的名字。再缺心眼的爹妈,也不会给孩子起这怪名字。而且党人还一口咬定,王芝圃杀应夔丞,是奉了袁世凯的命令。 也不知道这个王芝圃到底是哪儿得罪党人了,他和搭档李桂芳同时奉命保护应夔丞,两人的嫌疑同样重,可党人偏偏不提李桂芳,硬是咬住王芝圃不放,这让老王上哪儿说理去? 党人除了爱瞎掰,还有一个气人的怪毛病——他们瞎掰完了,哪怕事后已经有人修正,他们也拒绝修改,坚持把瞎掰进行到底。以至于现在的史学家拿来当时的史料,若不细查,多半会被党人的瞎掰忽悠了——至今还有许多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袁世凯命京畿执法处侦探王兹圃,在火车上刺死了应夔丞。而你如果再查找这个王兹圃,就会发现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存在着的,只有高级侦探王芝圃。 党人在东京瞎掰,再利用自己控制的报纸在国内瞎忽悠。赵秉钧却不能跟党人一般见识,他一看这个案子,就得出了跟党人同样的结论: 王芝圃和李桂芳这两名侦探,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呢? 王芝圃与李桂芳,是奉了政府的命令,贴身保护应夔丞,这种保护是有严格纪律的,即使是最没脑子的人,也知道这两名侦探,任何时候也不能同时离开保护对象的,哪怕是去厕所,至少也要留一个人在应夔丞身边。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两人同时离开了应夔丞? 如此说起来,党人的瞎掰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贴谱,这不连赵秉钧都在怀疑这两名侦探吗? 不一样!党人是在毫无证据、不作任何调查的情形下,不负责任地咬定是不存在的王兹圃干的,并以这个结论作为下一步行动的依据,而不管这个结论有没有问题。 而赵秉钧,他必须要找出事实的真相。如果涉案人真是这两名侦探,他们为什么要杀应夔丞?如果不是他们,那又是谁? 【08.案中再出案中案】 只要找到了疑难点,案子就不难破开。 王芝圃、李桂芳两名高级侦探,他们既然违背纪律,双双离开保护对象应夔丞,那么一定会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这原因就是……领导的吩咐! 哪个领导? 吩咐两名高级侦探离开应夔丞的,正是京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手下第一号大将郝占一。郝占一身边还跟着另一名高级侦探王双喜。 事情的究竟,就发生在那辆京津特快列车上。当时负责保护应夔丞的李桂芳、王芝圃始终一左一右坐在应夔丞身边,手揣进兜里,一刻也不敢松开手中的短枪。但正值车行于杨柳青之间,忽然车厢的门被打开,就见外边有个人向他们招手。两人定睛一看,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京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手下第一员大将郝占一。 顶头上司突然来到,两人不敢怠慢,急忙跳起来问好。郝占一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俩也在这儿?过来帮我搬下行李。 王芝圃、李桂芳两人有点儿为难:报告领导,我们身上有任务…… 郝占一:有个屁任务,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还完不成你们的任务? 王芝圃和李桂芳害怕领导生气,不敢再多说,急匆匆去了后面的车厢,却没见到什么行李,忽然之间醒悟,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赶紧奔前面的车厢跑,一进去,两人就立即闭上了眼睛。 包厢里边,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应夔丞,此时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心口处中了两刀,死到了不能再死的地步。 当时王芝圃和李桂芳两人心中的惊恐,已经无以言表,立即掏出警笛来狂吹。稍顷火车上的稽查员赶到,详细审问了两人事发究竟,可这时候,就算是杀了他们两个,他们也不敢说出顶头上司郝占一的事情。 车到天津,就见军警林立,赵秉钧培养出来的高素质警察,早已将车站团团包围,王芝圃和李桂芳,这两人成为了最重要的嫌疑犯,在第一时间被收押。 开始时两人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实情的,因为审问他们的警察级别太低,说出来徒然惹祸上身。可等到赵秉钧亲抓此案的时候,两人迫不及待地把实情全部倒出:是顶头上司郝占一,他身边还跟着侦探王双喜。 赵秉钧大怒,遣人去找郝占一和王双喜,却哪里还找得到?那两人早已无影无踪了。 赵秉钧发布通缉令,命各地警察缉拿此二人归案。甭管是谁指使这两人动手杀掉的应夔丞,都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 赵秉钧说:此案事关重大,无论牵涉到谁,不管他级别有多高,官职有多大,肚皮有多肥,都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讲完这句话,赵秉钧端起茶来,呷了一口,然后眼睛一翻白,叫了一声:我的心口好疼,好疼啊……言讫,死之,时年56岁。 【09.恐怖的传说】 袁世凯正在签署文件,忽闻报赵秉钧暴死。当时袁世凯掷笔于地,放声大哭。 赵秉钧,他是一个多么精明干练的人物,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早年逼迫清室退位之时,若不是他伶牙俐齿,冒死在隆裕太后面前陈说利害,共和国岂会来得如此容易? 赵秉钧其人,不唯是中国第一神探,更精通政务,熟谱法律,甚至财务经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长期以来始终被袁世凯视为左膀右臂,如今他连声招呼也不打,毫无预兆地,说死就死了,这让袁世凯如何不大放悲声? 一边痛哭,一边顺手拿起张报纸,袁世凯差点儿没当场气死过去。 那张报纸,乃1914年2月4日的天津《大公报》,上面说: 宋教仁之刺死,究系何人为原动,至今仍悬疑狱。而应夔丞为间接主使人,则已亲自招成,了无疑义。 自宁沪乱起,应遂逃出囹圄。初犹伏匿青岛,乃乱事既平,公然发电卖功。旋复大摆大摆,款段入都。蛛丝马迹,宋案之底里,固不难揣测而知。说者方谓应将免上刑,而受上赏矣。 这篇文章的署名极是诡异,叫做无妄。文章的意思是说:是袁世凯干的,都是袁世凯干的,所有一切统统都是袁世凯干的,甭管我要证据,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总之是臆测之言,随心所欲,袁世凯不服你去死! 袁世凯再次大放悲声,他到底被一群什么模样的怪人缠上了,他们怎么就一点儿道理都不讲呢? 党人自有党人的道理! 党人的道理就是:袁世凯就是个大坏蛋,对付这种大坏蛋,就必须不择手段,比坏蛋还坏蛋。 不怪党人亢奋,赵秉钧突然暴死,这事让所有人错愕。人们断定,此事必然是革命党所为,党人杀应夔丞,是为了堵住应夔丞的嘴;党人杀赵秉钧,则是为了将宋教仁被刺案彻底封死——当时的报纸,对此事做出了如是评判。 1914年3月6日的《盛京时报》刊文称: 直督赵秉钧之卒于任所,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概。惟有一种传说谓其误食毒物等语,兹就表面上之调查其患病情形,又极分歧不一,是亦可疑也。兹于日昨闻内务部有一秘密通告致京外各公署,内称有乱党能于鲜果食物内注射毒药,人食之不动声色,在甘四点钟内致于死命,亟应慎防等语。今观内务部密告之通行与赵督之逝世两事未逾三日,其被人谋毒之说似属有因矣。且闻赵督烟瘾甚重,脏腑燥热。于吸烟后必须食少许柑橘、葡萄等类,以解口中干渴。或者内务部因见某报载有乱党在津制造毒药射于果品菜蔬之上以谋杀当道要人,故疑赵督死于此,特行通告以戒欤。 《盛京时报》只是一家报纸,说话尽可以不负责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硬是渲染出革命党人水果里注射毒药的恐怖传说,可袁世凯不能这样瞎掰。他是大总统,必须要就赵秉钧之死,给国民一个交代。 以前,但逢这种事,照例是由神探赵秉钧出面,破案之后由袁世凯宣布结果。可这回死的是神探赵秉钧,又该找谁来弄清楚这件事呢? 赶鸭子上架,袁世凯硬着头皮,出任民国第一大侦探。他把总统府的屈医官叫了来:老屈,这事必须得你出马,去看看赵秉钧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如果真的是被谋杀,我们决不能放过凶手;如果不是,那也应该对国民解释清楚。 屈医官道:大总统,这件事情太大了,我不敢…… 袁世凯问:有什么不敢的? 屈医官:如果赵秉钧是正常死亡,我当然会实话实说,可如果…… 袁世凯:我明白了,你害怕实话实说,会被乱党追杀灭口是不是?那我给你出个主意,由你牵头,找几个外国医生来——我太了解那些革命党了,在国人面前穷凶极恶,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就算是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碰洋人一根毫毛,只要你们的医学鉴定有外国人参与,乱党决计不敢造次。 屈医官大喜:多谢大总统出了这么个好主意,那我叫上洋医官贝熙业好啦。 屈医官组织了一个有洋医参加的医学调查组,以第三方的名义,对赵秉钧的尸体进行了检查,不久便向袁世凯递交了一份超级厚重的医学报告。 【10.革命党说了算】 袁世凯打开来,顿时一阵头晕,只见报告中医学术语满天乱飞,随风狂舞,什么周身动脉硬变,心脏内膜炎,什么心经左房,肝经涨大,什么太阳动脉,挠骨动脉…… 这份报告,非得专业人士解读不可。非医学界人士读这玩意儿,读不到两行多半就会疯掉——但疯掉了也要读,不读此报告,就无法了解此后的历史进程。 前直隶都督赵秉钧于三年二月二十三日起,病至二十七日早,病故。当经永秋偕同洋医官贝熙业前往诊视。 一切查病者所得系周身动脉硬变(心经尤甚),心脏内膜炎及心脏神经痛等症。此等病症由以下所列各病状证明之: 一、因其太阳动脉、挠骨动脉及动骨动脉白膜硬变; 二、脉弱无伦次; 三、无心尖搏动之声; 四、有缩期僧帽瓣杂音; 五、心经舒缩声音无力; 六、心经左房稍为涨大; 七、时觉有心脏神经痛之病; 八、肝经涨大。 病者最难堪处惟胸部作痛,发觉无常,或日或夜,或胃空或胃饱,或寝睡时,致令病者不安眠。以上各病症两星期以前业经发现,当痛时不呕吐,惟觉头晕胸部头部紧缩,难以呼吸。恒不安寝,熟睡极难,稍睡复醒。病症发现后,气体之衰弱为向来所未有。察其肺经无恙,惟胃经稍为涨大,舌苔极厚,细诊心经,觉其缩期僧帽瓣杂音沉弱不变,在心尖搏动部位其声尤为清晰,且达至腋部。按以上各症状推其致命之原,系心经衰弱,由于心脏神经痛症或血栓所致也。 这份报告,看得袁世凯泪流满面,好不痛苦。他心里说:老屈啊老屈,我让你叫上洋医官,就是想要个简单明确的答案,可你给我搞来这么个东西……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硬着头皮往下看吧,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袁世凯硬着头皮,仔细一看前面的几行字:嗯,这里写的是……一切查病者所得,系周身动脉硬变,心脏内膜炎及心脏神经痛等症……袁世凯恍然大悟:噢,原来赵秉钧是动脉硬化,再加上心脏病,好像是心脏血管中的淤积物形成了血栓,再加上破这个案子用心过度,扑的一声,血栓崩裂了,于是赵秉钧就死掉了。 原来真不是乱党干的,只是碰巧了而已。 这应该是袁世凯的结论了。 但袁世凯说了不算,革命党人说了才算。 为什么呢?袁世凯是大总统啊,难道说了还不算吗? 大总统也不管用,袁世凯的年龄放在这儿呢,再过几年他也要含笑九泉了,可革命党清一色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单只是一个比拼年龄,袁世凯就必输无疑。所以历史的结论,实质不过是年轻人的结论——至于这个结论正确与否,倒在其次。 【11.唯一的嫌疑人】 话说袁世凯看这份报告,看的是开头部分。而革命党人的,看却是结尾部分——如果国民党人真的看了这份报告的话,但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压根不看。 结尾是怎么写的? 按以上各症状推其致命之原,系心经衰弱,由于心脏神经痛症或血栓所致也。 革命党仔细一看,啥玩意?心脏神经痛症?血栓……血栓是啥玩意?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有血栓呢?就算是赵秉钧胡来乱搞,非要弄个血栓,这血栓又是打哪儿来的?又是怎么爆裂的? 总有个原因吧? 于是党人顿时陷入亢奋之中,立即提笔瞎掰,曰:袁世凯为了灭口,毒杀了赵秉钧——目前几乎所有的历史类文字,都是纹丝不动地照搬了这段瞎掰。但瞎掰的覆盖面积无论有多么宽广,瞎掰就是瞎掰,终究不可能构成历史本身。 然则,我们又何以敢断言这是瞎掰呢? 说党人瞎掰,并非我们有证据证明袁世凯未曾毒杀赵秉钧,而是说党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所写的历史。 历史的写法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你要写袁世凯毒杀了赵秉钧,那么你必须要写明是谁下的手,在什么情况下下的手,证人又是谁。没有这个资料,你最多只能写,赵秉钧死因可疑,而不可以把自己的臆测写进去。 事实上,民国神探赵秉钧之死,与任何人无关,国民党人不曾暗杀,袁世凯更不可能干这没名目的事儿。证据就是屈医官所率领的这支第三方调查组,这个调查组是有洋医官参加的,如果医学检查发现赵秉钧有问题,洋医官铁定是要大叫大嚷起来的。 当然你也可以瞎猜,说是袁世凯花钱买通了洋医官——先不要说这种无根据猜测原本就是小人之心,是自己心里肮脏龌龊,就以为天下人都和自己一样。这种可能就算是存在,即使瞒得过一时,也瞒不过一世。洋人都有一个记笔录的不良习惯,如果洋医官参与了对事实隐瞒的话,就算是当时没说,过几年肯定是要把自己知道的私密卖个好价钱的——所以在西方自由世界,政治完全是透明公开的,就因为市场经济,大家逮到秘闻就立马叫卖换钱,所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深埋许久。 如果我们一定要抬杠,非说赵秉钧死得有问题,那这问题也铁定是出在国民党身上,而非袁世凯身上。 理由很简单,又或是洋医官,又或是屈医官,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那么,能够强迫他们闭上嘴巴的,只有革命党,袁世凯真没这个能力——因为过不了多久,袁世凯就要含笑九泉,以新一代暴力迷信者为主体的年轻人,将挥舞着国民党的战旗登上历史舞台。医官这里若是有对袁世凯不利的消息,岂有一个不嚷得尽人皆知的道理? 如果坏事被掩盖,那这坏事铁定是赢家干的,输家输到了连底裤都不剩一条,丧失了最后的话语权。 综上分析所述,赵秉钧死因,只可能是两种情况: 第一、正常死亡; 第二、非正常死亡,国民党是唯一的嫌疑人。 第十二章 午夜魅影 【01.暗杀风暴袭来】 无论死因如何,赵秉钧死了就是死了,这个结果无人能够改变。 虽然神探赵秉钧死了,但宋教仁被刺之案,还得继续追查。 赵秉钧临死之前,下达了通缉令,通缉刺杀污点证人应夔丞的疑犯:京畿执法处的郝占一、高级侦探王双喜。 应夔丞被刺一案,与他谋刺宋教仁构成了诡异的历史怪圈。应夔丞与宋教仁,同为国民党人,而国民党却硬说给应夔丞下达刺杀令的是袁世凯。而现在杀应夔丞的,却是袁世凯的部下,这一次老袁又有何话可说? 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一旦郝占一和王双喜落入法网,隐藏在民国政坛后的刺客兵团,势必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事实上,人们早就知道这样一支刺客兵团的存在,一系列凶杀案已经发生并且继续在发生——而且,人人都知道这支刺客兵团是谁,都期待着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睹杀手的真容。 但杀手也不傻,他正在兴致勃勃地跟大家玩躲猫猫,务必不让你找到他。不仅不让你找到他,而且他还要躲在暗处搞你。 细说起来,这支隐秘的暗杀团,第一个搞掉的并非应夔丞,而是一个被历史边缘化的人——徐宝山。 徐宝山,在当时大名鼎鼎,是江湖会党,私盐贩子出身,与应夔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辛亥革命,徐宝山参加了江浙联军,摆平镇守南京的北洋军张勋,为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 因为太给力,徐宝山已经升任了军长。话说有一日军长正在高卧午睡,忽然门外来人,手捧一只古色古香的精美木匣,说是奉了个古董商人的吩咐,特来给徐军长送一对古瓷花瓶。负责接待的人员不敢惊扰军长的美梦,就签字将礼物收下,然后放到了徐军长的枕边。 没多久徐宝山睡醒了,幸福地睁开眼,看到枕边这只木匣,大喜,坐起来想打开,不想这木匣合缝极是紧密,徐宝山抠得指甲生疼,却硬是打不开。 越是打不开,徐宝山心里越发痒痒,就叫来勤务兵,两人合伙用力,使劲,使劲,再使劲,就听扑的一声,那坚固的木匣果然被撬开一条细缝,一道丝丝缕缕的黄烟,从匣缝中袅袅透出。 徐宝山大喜,曰:果然是上古神器,都他妈的带冒烟的了……情不自禁地凑近点儿一看,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这一天,江苏及各省的都督,以及袁世凯的中央政府,都接到了详细描述这一过程的电文: 诰朝八时前,军长入室启封,因封甚固,与军差弁共力启之,展少许烟焰,遽发弹爆炸,猝不及避,穿肠洞腹,血飞肉薄,燎及头面,轰去手腕,随时殒命。差弁高镇清已糜烂,王得标距较近,受伤未死。据传事人称,该凶手身材短小,面瘦而黑,口操南音,交信后即从容而去。祸机猝发,距送信时已逾九点钟之久,当已远飏。 徐宝山,原本是江湖中人,却在这次的站队中与革命党分开,结果引来了杀身之祸。他的死,标志着党人穷凶极恶,一场暗杀大风潮,正在席卷着大中国。 但是党人说:瞎掰,根本没这回事…… 【02.比此前更猛烈】 徐宝山被炸身亡,引起了国人的极度恐慌。 又开始了,党人的暗杀风潮,又凶猛地袭来了! 徐宝山死,归咎于党人,那是无可争议的事情。袁世凯就算是再蠢一百万倍,也没有理由对徐宝山下手。只有党人才会憎恨他,因为他脱离了江湖会党,正式跻身于军界。 徐宝山之死证明了一件事,刺客是国民党的人——既然如此,那应夔丞之死,是不是也是党人干的呢? 当人们在对这个问题进行探索的时候,在沈阳,有一个记者正在挨家挨户扒门缝,偷偷往人家里边瞧:谁家能有点儿新闻呢?做记者的,就是要靠新闻吃饭,没新闻记者会饿死的。原本徐宝山之死是件大新闻,可是人家死在江苏,离你东三省距离太远,南方的各家报纸疯狂报道这件事,让远在东三省的《盛京时报》活活馋死。 没有猛料可爆,报纸就无人问津,《盛京时报》的记者惶惶不可终日,这缺德的国民党,你来咱沈阳丢枚炸弹多好啊,也好让记者们弄口饭吃。 正当惶惶之际,前面忽然来了一个人,伸手冲记者打招呼:嘿,哥们儿,好久不见。 记者一见大喜:哥们儿,我认得你,你是革命党,跟孙文一块跑日本去了。 那人变了脸,道:哥们儿,你可别瞎掰,哥们儿是老实人,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你才是革命党呢,你们全家都是革命党! 记者很是失望:你不是革命党,那你干吗跑日本去? 那人道:我是做生意啊,怎么,难道除了革命党,别人就不能去日本了? 记者更不肯罢休:那你去日本,一定是见到乱党头子孙文了吧? 那人道:这怎么可能,我是生意人,只做自己的小买卖,怎么会跟乱党往来呢? 记者失望已极:那你……总听到点儿什么消息了吧? 那人道:当然听到了,这不是扬州的徐宝山被炸死了嘛。 记者摇头:徐宝山被炸死,就是孙文干的嘛,南方各媒体都有报道,咱们的报纸最多是抄抄人家,你离得远,没办法啊。 那人哈哈大笑:没错,是有好多家报纸都在报,但他们报出来的都是假消息,是谣言。 什么?记者的肾上腺激素哗的一家伙分泌了出来,兴奋得狂叫起来:哥们儿快说,你说出来我管你叫大爷,大爷,咱们的报纸有救了…… 1913年6月1日,沈阳的《盛京时报》报道: 有友人自镇江来云,徐宝山自南北感情日恶,即汲汲于战事之预备,组织一炸弹队,以为制胜之计。日前试演,偶一不慎,致成悲剧,其部下欲掩人耳目,特捏作古董所送之木匣爆炸云。 《盛京时报》向来以公正客观而自诩,既不偏向袁世凯政府,也不偏向孙文革命党,所以这篇报道一出来,立即收到了正本清源、以正视听的效果。 正当国人长松一口气,以为不会重演辛亥年暗杀之风潮的时候,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已经络绎不绝地响了起来。 在北京,在上海,在那些所有让孙文痛心疾首的地方。 暗杀狂潮,比以往更加猛烈。 【03.慈善人士闹东京】 1914年初,袁世凯政府截获密报,孙文派了四个人潜入上海,四人者,一个叫臧再兴,一个姓雷,另两人不知姓名。另有一个足以让袁世凯胆战心惊的消息,说是恐怖大亨陈其美已经潜入上海。 据当时的密探报告说:陈其美,自二次革命失败后,躲到了洋人的兵舰上,借助帝国主义列强的庇护,仍想大举起事,未果。又与鉴湖女侠秋瑾的战友王金发潜入浙江,却被浙江都督朱瑞严防死守,陈其美无处下手,恨恨地奔赴日本。 但很快,陈其美又回来了,密探甚至探知了陈其美的藏身之地,就在沪西水沙陀的一个日本人家里,坐镇上海,发号施令,命党人怀揣炸弹,奔赴各地,逮谁炸谁。当时成群结队的密探眼巴巴地蹲在水沙陀,守在那家日本人的门外,盼望着陈其美一时脑子进水,犯了傻自己走出来,好捉住他多领点儿奖金。 事实上陈其美曾多次犯傻,走了出来,密探报告说:陈其美所穿之袄裤均以丝绵为底,平时则穿着天静呢单袍,出门的时候就披一件白灰色外套,高领大衣,去的地方主要是垃圾桥北,有时候还探亲访友,时间多半是在午夜。 尽管陈其美多次现身,但密探们却仍是逮他不住。在向警察局递交的秘密报告中,密探们解释说: 惟其平日非但不与党外人交接,即防同党暗算之事,亦无刻去怀故。 密探的意思是说,陈其美已经进阶为恐怖大亨,对敌斗争经验超级之丰富,他不仅信不过国民党之外的人,最提防的就是国民党人。所以你要是想抓住他,难,难乎其难。 另有消息说,国民党人于东京秘设了炸弹研究所,极尽秘密,连神通广大的日本警察,都不知情,若非是有一日突然轰的一声,有枚炸弹爆炸了,此事仍不为外人所知。 日方警察报告说,日本东京的郊乡,风景优美之地,有一家不起眼的学校,这所学校是由中国一位慈善人士资助的,就读的学生,也都来自于中国。忽一日好端端的学校里轰的一声巨响,就见一名学生满脸是血,衣衫碎烂,惊慌失措地狂奔于东京的小路上。日本警察闻讯追来,前堵后截,将那怪人逮住。 怪人称,他姓张,中国人也,系孙文先生的中国革命党成员,正在学校研究炸弹,不慎被炸伤。 日本警察进入学校,发现爆炸处另有一名日本男子,是退役军人,也被炸得半死不活。 校方声称:被炸伤的日本人和中国人,均与学校无关。张姓男子早已被学校开除,所以学校是无辜的。 日本信了你才怪,细查此校的赞助人,吃惊地发现那名慈善人士,赫赫然竟是中国革命党李烈钧。该学校实际上不过是中国革命党人在日本的秘密训练基地,此番基地虽然被破获,但是,大批的刺客却早已动身出发,但由于北京的袁世凯严防死守,刺客难以潜入,于是刺杀暗潮遂向南方各省流动。 【04.试试刑具管不管用】 大批的刺客潜入北京、上海,欲图起事。 但赵秉钧一手训练出来的警察,也不是吃素的。1914年1月23日夜间,一列火车驶入北京站,乘客们正要下车,忽见站台上军警林立,警笛声不断,顿时惊呆了。 一队警察冲上车,进入一间包厢。包厢里,坐着一个面目淡然的男子。 警察:叫什么名字? 乘客:问谁……问我吗?我叫施槐卿。 警察:干什么的? 施槐卿:……还能干什么的?坐火车的呗。 警察:你的行李在哪里? 施槐卿:行李?我没有行李。 这时候旁边的乘客凑了过来:咦,你这人好奇怪,刚才你还说你是贩糖的商人,旁边不是你从日本进口的糖吗?怎么说没行李呢? 警察上前打开行李,里边露出几枚炸弹:施槐卿,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扛得住皮鞭老虎凳的话,那你就沉默吧,带走! 施槐卿:……救人啊,警察乱抓人了,我不是革命党,我也不认识孙文……喊冤声中,已经被拖到了警察局。 进了刑讯室,施槐卿立即被扒光衣服,挂到了刑柱上面,警察从皮具里取出无数种刑具,堆在施槐卿的面前:兄弟,算我们求你了,你可千万别招供,这些刑具都是从德国、日本进口的,始终找不到机会使用,妈的这个狗屁民国真不好玩,民权高涨,连小偷杀人犯都有律师,你一动刑麻烦就大了。幸好今天逮住了你,别招,听话千万不要招供,让我们试试这些刑具到底管不管用…… 刑讯室里,响起了革命党人施槐卿的惨叫声:嗷嗷嗷……嗷嗷…… 正热闹着,这时候有名巡警,叫靳兰亭,他是上夜班,进了警察局,一眼就看到院子里放着只口袋,顿时大喜:哇,又没收了这么多的违禁品,太好啦,趁没人注意,我先拿回家点儿,改善改善小日子。 上前打开口袋,往里边定睛一看,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施槐卿行李里的炸弹爆炸了,巡警靳兰亭的身体被冲击波,嗖的一声掀到空中,落下时轰哗一声,生生将警察局的屋顶砸烂。 【05.潜伏北京】 警察局发生爆炸的第二天,也就是1月24日,北京的警察再次与军方联合行动,冲上站台,将一列刚刚到达北京的火车围了起来。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被带下火车。 警察:叫什么名字? 男子:范铁仙。 警察:来北京做什么? 男子:谈生意。 警察:你确定? 男子:……确定。 警察:怎么就你一个人?陈其美和蒋介石,他们两个在哪里? 男子:……啥叫陈其美和蒋介石?不认识。 警察:你最好还是认识,不信你能熬得过刑具的折磨。 男子:救命啊,警察杀人啦……喊声之中,警察一拥而上,撕开男子的衣襟,从他的怀中掏出一大堆信来。 警察:这是什么? 男子:……咦,好奇怪,我怀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肯定是被栽赃了,我要立即见我的律师!你们是警察,是人民的保姆,如果你们敢乱来,我就告你们! 警察打开从男子怀中掏出来的东西:国民党党员范铁仙,这张党证,总不会是有人栽赃你的吧?还有这些书信,吩咐潜伏在京城中的乱党搞恐怖活动,这你可赖不了吧? 男子:……那可难说,反正我有律师。 这名男子被带下,连同前一日捕获的党人施槐卿,一并被移交京畿执法处,不日处决。 【06.鬼楼惊魂】 广州,自打陈炯明起事未果,逃离之后,气氛空前地恐怖而紧张,不断地有党人潜入,运动起事,密探警察疲于奔命,到处去抓捕党人,累得半死。 话说在纪纲街忠昭书院,这个地方据说是一个刘姓之家的书馆,此地久已无人居住,荒废日久,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青草。但是近来,这幢宅子里频出怪事,夜晚时常见鬼火于宅子上空飘动浮起,黑暗中传来不类于人的恐怖声音。 附近的百姓非常害怕,就央求龙济光带来的广西军去替大家捉鬼。军人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听了这事好奇不已,遂凑齐了四十多人,提着枪,进入宅子里寻找鬼物。甫料,这些当兵的刚一进门,就听砰砰砰枪声不断,士兵们不虞鬼怪也能开枪,猝不及防,叫一声妈呀,已有数人中弹倒地。 值此众士兵恍然大悟,哪里是什么鬼怪,原来是孙文的革命党,利用空宅子欲谋起事。 于是士兵们立即卧倒开火,震耳的枪声中,就见一条人影疾奔如飞,嗖的一声翻墙逃了。 众士兵呐喊一声,持枪狂追于后,眼见得那条人影在前面飞跑着,一口气逃过了半个广州城,到了一个高尚社区,就见那人影冲进一扇门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士兵们冲上前,用枪托砰砰砸门:开门开门……哗啦一声,门开了,一个洋人手拿蜡烛,出现在门前:哈罗,窝特阿油堵硬? 阿油堵硬……士兵们见是个洋人,心里害怕,忙不迭地后退。那名洋人气势汹汹地逼过来:站住,我是受到国际公法保护的,你们半夜三更砸我的门,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在搜捕乱党!后面响起一个声音,赫赫然竟是闻讯赶来的警察厅长邓瑶光。见他出面,士兵们顿时也凶了起来:对,我们来搜捕乱党,我们是亲眼看到乱党跑进你们家里的。 那洋人大怒:你们胡说,我要向你们的北京政府投诉,让袁世凯撤了你的职! 警察厅长邓瑶光为难了,他打心眼里也害怕洋人,因为一旦友邦惊诧,事情就会很麻烦,丢官撤职真的不稀奇。可是眼前这个洋人,实在是太可疑了,邓瑶光想了想,决定拼着这个警察厅长官职不要,也要摸一摸洋人的老虎屁股。 于是邓瑶光吩咐士兵:你们给我看住这家伙,等我去找他们的领事馆,叫他们的领事来,到时候我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于是邓瑶光匆匆去洋人的领事馆,找到领事,指控对方国家的公民干涉了本国内政,窝藏被通缉的乱党,要求对方做出解释。 那洋领事先是坚决否认,跟邓瑶光狂扯了半夜的外交辞令,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跟邓瑶光来到了现场。可到地方一看,地面上躺着几个哼哼唧唧的士兵,那洋人却不知所踪。 邓瑶光大惊,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士兵们哭道:厅长大人,你可回来了,我们几个可叫那洋人打惨了,你刚一离开,他就拿了根粗大的擀面杖打我们脑壳,打得我们满脑壳血泡。 邓瑶光气急败坏:你们这些蠢货,怎么就不说还手? 士兵们道:邓厅长,我们长官经常教导我们,对洋人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否则友邦一惊诧,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邓瑶光气得哭笑不得:算了,他们的领事现在就在这里,你们马上进去把乱党给搜出来。 士兵们冲进那洋人的寓所,却只见屋内空空如也,神秘的洋人早已不知所踪。 这件奇事,《申报》驻广州特别通信员平生报道出来,领取了丰厚的稿酬。为了多领稿费,记者另挖掘了深层次的内幕消息,指出在广州谋事的乱党头目,是陈炯明的弟子、杀人最是狠辣的党人朱执信。 但《申报》原本是由革命党控股的报纸,这份报纸在当年的报道,十有八九是瞎掰。陈炯明的弟子朱执信是在广州不假,但负责广州暗杀活动的,却是中国工人运动领袖马超俊。 【07.原来是个日本人】 1904年初夏,少年马超俊乘花旗公司轮船,在海面上晃悠了22日,抵达日本求学,然后他遇到了孙中山: ……那天由温先生陪同,一起往东京76番地晋谒。孙先生很热烈地跟我握手,问我住在哪里,我说:在明治大学读书。先生对我远道由美国来日本参加革命工作,特别高兴。以后经常去看孙先生,听他讲革命理论与救国救民的大道理。我问他:革命什么时候可以成功?他说:要100年。再问他:从事革命要牺牲多少人?他说:两亿……(《民初纪元》第7页) 此后马超俊追随孙先生,转战南北,更曾在辛亥革命时期,亲组华侨敢死队,往援大武昌,血战北洋军,受到了肥仔黎元洪的亲切嘉奖。从此肥仔黎元洪对马超俊的印象好到了不能再好,聘请老马出任了都督府特别顾问,于是老马就利用这个有利条件,于武昌暗中策划革命,准备搞死大肥仔。 但肥仔岂是易与之辈?马超俊失手被擒,下了大狱。及至二次革命风潮再起,袁世凯把北洋排名第一的段祺瑞叫来,问:小段啊,你能不能打过武昌的肥仔黎元洪? 段祺瑞答:我打不死他。 袁世凯大喜:好,你去武昌给我把肥仔逮来,届时我们北洋军径穿两湖而下,一扫大西南,则天下定矣。 于是段祺瑞乘坐一艘大兵舰,奔赴大武昌,找到肥仔黎元洪,说:肥仔,你到我船上来,我找你说点儿事。 肥仔心眼实在,就上了段祺瑞的军舰,问:小段,找我啥事啊? 段祺瑞说:肥仔啊,你听我跟你说,你现在是民国的副总统,却始终没有去北京上任,你自己说说,这合适吗? 黎元洪道:小段,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不是我不想去北京,是北京我没熟人啊,到了地方连麻将都凑不成一桌,不好玩啊。 段祺瑞说:麻将搭子还不好找?以后三缺一,你就喊我。 黎元洪道:那好吧,等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段祺瑞道:不用了,这已经到天津了,你就直接去北京上任吧。 肥仔大骇:说句话的工夫就到天津了,小段你够狠…… 有分教: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只因为肥仔做人太厚道,轻易地就被段祺瑞骗到北京城,导致了此后的段祺瑞,非常鄙视黎元洪,两人共事之时,稍有不合,段祺瑞就按倒黎元洪胖揍,经常打得黎元洪哭天抢地,大放号啕,这是后话,撂下不提。 还有更悲惨的,是黎元洪的女儿,袁世凯非要让自己的九儿子袁克玖,娶黎元洪的二女儿黎绍芳。黎绍芳抵死不答应,可黎元洪强迫女儿嫁过去,结果黎绍芳为此患上了精神病,死得极为可怜。 袁世凯还有一个儿子袁克坚,更是操蛋到了离谱的程度,这小东西被袁世凯送到美国读哈佛,却因为表现太操蛋,竟然被开除学籍。原本袁克坚是说好要娶徐世昌的女儿的,可是徐世昌才不肯像黎元洪这么傻,把自己的女儿送入火坑,坚决悔婚,让袁家人无计可施。 总之,人老实是应该的,但老实到了黎元洪这种程度,那就悲剧了。 不说袁世凯、段祺瑞合伙欺负善良厚道的黎元洪,却说北洋入主武昌之后,打开监狱一看,哇哈哈,国民党人马超俊,正蹲在监狱里坚持革命呢。于是就叫老马出来:出来出来,别在这儿蹲着了,快走吧。 马超俊大喜,出狱后立即奔上海,要寻找孙文,继续革命。 可不曾想,此时的上海,孙文、陈其美等党人尽皆逃散,满大街的巡捕密探,正像长鼻子猎犬,在四处搜逮还未逃掉的党人。此时马超俊突然来到,无论他的衣装打扮还是长相,一看就是个标准正宗的革命党,霎时间捕探蜂拥而至,团团将马超俊围住,问出了哲学上的三个终极命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马超俊惊呆了,心里说不能说出我的名和姓,说出来铁定是惨了,那我就只能……于是他满脸堆笑,向黑压压的捕探一鞠躬:我哈腰狗崽子伊娃死,淘来娃淘来妻子娃,娃打西娃掏腰气死娃…… 众捕探说不尽地失望:我靠,丫原来是个日本人。害怕友邦惊诧,只好集体向马超俊鞠躬:仨妖拿辣。 众捕探散去,马超俊长松一口气,然后愁坏了:这环境太他娘的险恶了,以后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呢? 【08.干掉四大天王】 以后一段时间,是革命者马超俊最难熬的人生光阴。 白天的时候,他就挑最豪华的铺面,进去后冲人就吼:我哈腰狗崽子伊娃死,仨妖拿辣。冒充有钱的日本阔佬,吓唬盯上他的侦探。 晚上的时候,就躲进公园里最幽深的地方,抱着肩膀蜷缩一宿。最惨的是没钱吃饭,因为偷食乞丐的窝头,几次在丐帮的追杀之下,险死生还。 这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惊险。 两个月后的一天,革命志士马超俊,已自是饿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但他仍以顽强的革命斗志,冲着街头擦皮鞋的乡下大娘吼叫:我哈腰狗崽子……狗崽子……有没有吃的给一口……这时候有人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老马,你在搞什么搞? 马超俊回头一看,却是以前相熟的一个朋友,叫林佐治。当时马超俊一下子瘫倒在地,揪住林佐治不放了:救命,快给我弄点儿吃的,拜托,求你了……他那般凄惨到了极致的模样,好险没把林佐治吓得掉头狂逃。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熟人,马超俊岂容他说逃就逃?当下死死揪住,先强迫林佐治请自己吃了顿饱饭,然后说:哥们儿,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你既然要管我饭,不能只管这一顿啊,你说是不是? 林佐治无端被人讹了一顿饭,本已是气急败坏,闻听此言,勃然大怒:老马,做人不带这么无耻的,你有手有脚,还想让我养你一辈子不成? 马超俊道:差矣,你差矣,你怎么也得帮我找个工作啊,你说是不是? 林估治摇头:唉,现在的就业市场,压力大啊。对了,你的英语说得怎么样? 马超俊摇头:英语不行,就是比英国人稍微强一点点。 林佐治大喜:英语好就成,任何时候都是海归吃香,你现在跟我去面试吧。 于是林佐治带着马超俊到了英国人开办的捷足洋行,进去的时候还担心马超俊说大话,到时候一面试露馅。可不曾想,马超俊见到英国老板,偏偏不谈生意,只用娴熟的英语聊那英国佬家乡的人物风景,那英国佬欣喜若狂,当即拿出珍藏的美酒,请马超俊、林佐治喝了一顿。 喝得半醉,那英国佬拉住马超俊的手,说:我在中国的生意,就全交给你了,你认为以我公司目前的情况,先开发哪里的市场最合适? 马超俊心想:上海这个鬼地方,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危险不说,连饭都吃不上,还得去广州……于是道:广州,当然是广州,广州市场有着巨大的潜力,我在广州又拥有广泛的人脉,可以保证咱们公司产品,迅速覆盖中国市场。 英国佬大喜:OK,现在你是我们捷足洋行驻广东总代理,中国的市场,我们一定要捷足先登。 于是马超俊从傻兮兮的英国佬手里,弄到了一大笔钱,先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崭新的洋装,在豪华旅馆里狠狠地泡了个热水澡,刮净胡子,戴上礼帽,口叼一支巨粗的雪茄,在火车上包了头等厢,趾高气扬地回到广州。 回到广州,马超俊先开办了自己独资的惠民织造公司,地点位于太平沙大巷口。 有关这家民营公司的资金来源,马超俊解释说,他没用英国佬的一分钱,纯系民间集资。坐到了宽敞明亮的写字楼里,马超俊的目光,落在了此时正入广东的龙济光部四大天王的身上。 广西的龙济光,之所以能够轻易赶走党人陈炯明,是因为他手下有四名军事素养过硬的将领,人称四大天王。 干掉四大天王! 马超俊想,不干掉四大天王,公司的产品就打不开市场。 【09.刺杀的艺术】 刺杀是一门精美的艺术。 在刺杀龙济光麾下四大天王的行动中,马超俊将他的刺杀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侦破是一门优雅的技术。 在侦破革命党人谋刺自己得力部属的案子中,龙济光将他的侦破技术,发挥到了艺术的高度。 马超俊的杀人艺术,遵循了最基本的审美法则,他先密遣党人卫一新、邓耀权及赵卓庆去侦探局应聘求职,有马超俊的外资公司做后台,三名应聘者求职成功。然后这三名侦探每天下班之后,就到马超俊这里来报告。没多久,三侦探便打探到最准确的消息:龙济光手下四大天王之首马存发,过段时间给他家老太太过生日,预订了天字码头的南园酒家,现场戒备森严,军警保卫,万难下手。 马超俊大喜,立即叫来又一名党人凌定邦,问:小凌啊,听说你的枪法不错? 凌定邦道:马马虎虎吧,黑夜里打50米外的香头,还没失误过。 马超俊摇头:那你端盘子的技术,能过关吗? 凌定邦:端盘子……我为啥要端盘子? 马超俊:因为你要去天字码头南园酒家应聘服务生。 凌定邦:让我当服务生……给谁上菜啊? 马超俊:四大天王之首,马存发! 凌定邦:OK,那我马上去应聘。 于是凌定邦到了南园酒家应聘,马超俊这边托人担保,凌定邦果然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服务生。到了日子,就见军警络绎不绝地开到,先将南园酒家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然后马存发昂然而入,迎面正遇上凌定邦一支黑洞洞的手枪,马存发欲待说句什么,枪声已响,霎时间马存发脑壳被炸开。 就在众人的惊愕之中,凌定邦一翻身,跳上酒家屋顶,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胡同,撒腿逃得没了踪影。等在场的警探反应过来,再行追捕,已然是来不及了。 得力手下被刺杀,龙济光大为震骇,此次刺杀如此完美,分明是有高手居后策划。于是龙济光决定客串一下大侦探,亲自侦探此案。 刺客早就等在南园酒家,这表明有人将马存发的行踪,透露了出去。那么这人是谁呢? 一追查,就查出来了侦探局三名新入职的侦探,先将这三名党人逮起来,一边往死里暴打,一边查此三人的社会关系,立即就发现了潜藏在后的民营企业惠民公司。 龙济光失笑道:这个侦探,也不难干嘛。 大批的警探突入惠民公司,马超俊翻墙而走。 马超俊跑步去了佛山,然后出河口,搭英商德庆号洋轮,又绕到梧州,再折返香港,最后去了日本。 【10.大刀英雄】 说起马超俊来,他的革命斗争经验那叫一个丰富,单说他选择广州而非上海,轻取龙济光手下四大天王,并安然脱身,这就透露出了他那过人的智慧。 如果老马选择上海作为战场,那他铁定惨了。革命志士庞三杰的结局,就是他的下场。 这庞三杰,又是何许人也? 说起这庞三杰来,堪称中国文学创作最丰富的一座宝库,正等着写字为生的人来挖掘。文学创作史上,早年俄国人肖霍洛夫,有一部《静静的顿河》,后来美洲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又有一部《百年孤独》,这两部书都是描述人性于激烈的战争时代的碰撞,并因此双双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我们在这里提到的庞三杰,他的革命生涯与经历,却比《静静的顿河》更要刺激,比《百年孤独》更要孤独。 但是庞三杰,却被中国人遗忘了。 遗忘了可不妥当,我们有必要挖掘出庞三杰同志在革命斗争中所流露出来的人性,以便反思我们的历史。 庞三杰,男,本名庞盛选,也可能是叫庞圣选,天晓得他到底应该叫什么,总之他出生于同治八年,也就是公元1869年,因为有勇力,还参加过朝廷举办的武学考试,但好像没弄到功名和名次,最多只算是一个旗丁。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那出神入化的武学造诣,又逢乱世,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庞三杰在历史上首次登台亮相,是1896年,恰好是27岁。出场地点是江苏省砀山县庞家林。 庞家林附近有一片肥沃的土地,是山东曲阜孔圣人家用来饲养鹅鸭的地方,官府是不征赋税的。又因为当地闹过捻子之乱,大地主刘荩臣逃之夭夭,庞氏家族趁机将刘家的土地据为己有,不久捻乱平复,刘荩臣回来,要求庞氏归还土地,庞氏断然拒绝。 但刘荩臣却是极有势力有背景的,法国耶稣会的神父艾赉沃跑来捞地盘,刘荩臣全家入了洋教,从此成为二鬼子,倚教会为靠山,强迫庞氏家族交出理应属于刘家的地产。 这一段历史,我们在本书的开头提到过,大侠霍元甲正是因为和义和拳匪发生了冲突,才被迫亡命上海。而庞三杰如何晓得洋人的厉害?他见教会势大,遂奔赴山东,求请大刀会的支援。 大刀会对庞三杰说:不过是几个洋鬼子,几座教堂而已,小意思啦,我们山东杀了好多洋教士,烧了好多教堂,一点儿事也没有,你们就照着干好啦。 庞三杰大为兴奋,请了大刀会的武师,教导庞家子弟习练不惧枪弹的金钟罩,并发出檄文,准备攻打教堂,杀尽洋教士。 庞三杰当时发布的檄文,已经找不到了,但有一张落到了法国神父艾赉沃手中,艾赉沃惊恐之下,把这张檄文翻译成法文,写给朋友阿布雷。后来又被日本人佐藤公彦,从法文翻译成日本话,再由中国学者宋军,翻译成中国话,文体风格已经严重走形离谱,既有日本人的文风,又有法国人的风格,偏偏就不像中国人写的: ……告四方亲族、友人诸君:砀山以北候家庄,今有外国人秘密来建白莲教(白莲教是当时的非法组织,檄文称基督教为白莲教,这种瞎掰属于当时政治斗争的需要)寺庙。来往者日渐增多,他们对居民而言是巨大的灾厄。本地士绅密议抵制灾祸,兹定于正月二十日巳刻,所有人都拿起武器,驱逐洋人一个不留。士绅乡长默而做如所示,全体务必到齐,使勿欠一人…… 庞三杰率大刀会行动了。 1896年5月,庞三杰率大刀队突入徐州地方,烧毁教堂,17家教民被满门杀绝,还有两家非教民,因为家里比较有钱,一并也被灭门劫财。 同日,两名女医生遭到大刀会的袭杀。 隔日,数十名教民被掳,大刀会开出价码:鸦片数十两,纹银数百两赎人。 洋人怒极,向朝廷提出强烈抗议。朝廷无奈,遂派了千余名官兵,来给庞三杰做工作。 【11.从此成为主的羔羊】 当官兵络绎不绝开到之时,庞三杰正率大刀队四五百人——另一说法是千余人——正在抢劫盐铺、杂货铺、衙门等,官兵出其不意突然进攻,发一声喊,砍杀大刀会成员二十多人,庞三杰发现官兵是玩真的,大惊,落荒而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庞三杰算是逃了,可官兵浩浩荡荡开到了庞家林,将庞三杰家的全部财产,装了七大牛车,然后把房屋扒掉,财物则被运到市场上,公开拍卖。 与此同时,官府继续缉捕庞三杰,这厮杀的教民数量有点儿多,不可能允许他继续逍遥法外。 斗争的形势,太险恶了。到了1897年,庞三杰的活动范围,已经被官府压缩到了地下室,他只要敢露面,铁定会被官府逮走砍头。 愤怒之下,庞三杰发出了江湖檄令,密召十八村庞氏众族长,到地下室里召开秘密会议。 十八村族长趁着夜色纷纷赶至,钻入了地下室中,参加了会议。 会上,庞三杰首先发言,他说:叔伯弟兄们,目前的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的,洋鬼子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了,官府居然也跟咱们玩真的了,扬言要砍我的脑壳,这真是太不像话了。面对邪恶势力,我的态度是绝不屈服,一定要斗争到底,以争取最后的胜利,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众族长道:先别说最后的胜利,现在只要你一露头,脑袋铁定就没了,先说现在怎么撑过去? 庞三杰笑道:这个事,我已经认真地想过了,我们庞氏十八村家族,足足有四千多人,四千多人啊,就算是一人拉一泡屎,也能够把教堂埋了。难道说,我们四千多人的庞氏家族,还怕区区几个洋鬼子不成? 众族长狐疑地道:三杰啊,你不是想让我们去教堂拉屎吧? 庞三杰道:猜对了,我正是这个意思! 族长们顿感肉痛:四千多人拉出来的屎啊,都要给洋鬼子了这得浪费多少肥料啊…… 庞三杰道:不对,这不能说是浪费,这是……总之吧,咱们庞家四千多口子,总得找个拉屎的地方,你们说是不是? 也有道理。族长们无奈点头,出了地下室,就各自回家拿出族谱,去了教堂,找神父董师中,说:老董啊,我们庞家有四千多人,都想加入你们洋教,你们收不收啊? 话说那董师中,虽然有个中国名字,实则是个法国佬,是和艾赉沃一块负责江南一代牧区的。庞家人找来的时候,他正因为被大刀会追杀,也躲藏在地下室里,闻听有四千多号人马要入教,登时大喜,口称阿门:仁慈的主啊,我知道你是不会抛弃我的……急忙从地下室钻出来:四千人在哪里?主的羔羊在哪里?快让他们来排队受洗…… 庞氏族长们说:神父啊,你的要求太难了,我们庞家四千多人,要来受洗就得由庞三杰带队,可现在官府正在缉捕他,要砍他的脑壳,要砍你家主的羔羊的脑壳啊,神父啊,你难道不说管一管吗? 董师中急道:我管,我管,主是不会抛弃迷途的羔羊的。 于是董师中匆匆去找知县,要求撤销对庞三杰的缉捕令。知县说不出地恼火,骂道:你个浑身是毛的洋鬼子,你当缉捕令说撤就撤啊?不可能,他庞三杰杀了那么多的人,必须要绳之以法。 董师中请求道:主啊,我愿意拿我的一切,来换取这张缉捕令的撤销。正因为羔羊的迷失,所以才需要主的仁慈与恩爱啊。 【12.以后就跟耶稣混了】 在董师中神父的苦苦哀求之下,最后官府和庞三杰达成了君子协议:缉捕令不撤销,仍然生效。但官府也不主动抓捕庞三杰,就假装没这张缉捕令。庞三杰尽可以自由行动,为所欲为。 在主的保佑下,庞三杰又获得了新生。于是他由董师中神父亲自洗礼,加入了教会,并在胸口划十字道:主啊,你老人家可太牛气了,惹不起啊,以后我老庞就跟你混了…… 武艺高强的庞三杰,从此成为了教会的忠实护卫者,有谁敢砍教民,他就跑过去对砍。但有神父教士出行,沿途的安全,都由庞三杰负责。此人心智过人,胆大心细,有他的保护,神父们的传教事业顺风顺水。于是徐州地区的教民数量激增,先是一万人,然后是一万七千人,然后是两万六千人,庞三杰,就是这样与愚昧的民众拉开了鸿沟,并遵循着地方开明绅士的轨迹,走上了一条拯救国家的救亡之路。 此后他成为安清帮的舵主,迅速扩展势力,革命党人王金妮找上门来,建议他起兵,推翻朝廷。庞三杰欣然从之,遂于1911年誓师于砀山,集结兵马进攻县城,未果。武昌首义枪响,他迅速占领了宝丰县城,然后转道大战张勋的江防辫子军,正式成为了革命军中的一员。 此番孙文二次革命,庞三杰率淮泗讨袁军于徐州出发,直扑京城,要搞死袁世凯,却不意途经虞城,遭遇到一伙小土匪,砰的一声一粒流弹打来,庞三杰同志不幸负伤。 负伤了也没关系,庞三杰留下部队,驻扎虞城,他自己率了二儿子、六儿子、八儿子还有一个侄子,先回老家养伤。等养好伤回到虞城,却发现自己的部队已经神秘失踪——这支部队,被不知哪个家伙领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乱世啊,什么怪事都会有的,好端端的一支部队,就这么失踪了。 没有部队,庞三杰就率子侄去了镇江,与青帮大佬张尧卿会师,张尧卿任命庞三杰为副官,恰好遇到扬州徐宝山部来镇江抢地盘,庞三杰大怒,当即开炮狂轰,打得扬州军哭天抢地。 可北洋张勋气势汹汹地来了,庞三杰和张尧卿握手,道一声珍重,从此两人分道。张尧卿去了南京,抢了鸳鸯蝴蝶派大师何海鸣的江苏大都督,而庞三杰则率子侄,去了上海,想找孙文借点儿路费,一块往日本逃。不想人家孙文早就走了,庞三杰只好避入法国租界。 可万万没想到,庞三杰一入法租界,就被法国佬强行逮捕了。庞三杰据理力争,出示了孙文颁发的“山东河南淮北革命将军”委任状,力证自己是革命党。可法国佬坏透了,不听他的解释,强行将他引渡给了中国法庭。 在法庭上,庞三杰侃侃而谈,阐述革命道理,可是法官说:引渡你,不是因为你革命,而是因为你杀人,你放火,你抢劫财物,这些可没冤枉你吧? 庞三杰急气:革命,我们这是革命…… 法官说:少来,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你杀人放火的借口!你革命也好,不革命也罢,都必须要尊重别人的生命,这没错吧? 庞三杰:没错是没错,可是…… 法官:人命至高无上,生命面前没有可是! 庞三杰被即时处决。 庞三杰共有9个儿子,前8个儿子均死于战争之中,到了1936年,国民党政府为庞氏父子立了碑。 【13.很傻的妮子】 庞三杰遇害,表明了上海革命斗争形势的极端险恶,所以党人大批涌入广州。在广州,就不止一拨革命党人在活动,如我们知道的,就有马超俊这伙人,以及前面提到的清纯少年周雍能、龙侠夫及史古香等。龙侠夫和史古香,原本是革命党的叛徒,就不要说他们了。 单说那些铁下心来革命的党人,他们所有人都在思考一个超有难度的问题: 如何把武器送入城中? 刺杀也好,起事也罢,武器是少不了的。可入城的关口盘查极严,武器根本运不进去。 怎么办呢? 于是革命的老太太,应时而走入了历史。 夫老太太者,普天下最善良的中国女性是也。这些老太太挎着篮子,进城赶集或看望儿女,途中常会遇到面目憨厚的少年,热情地上前跟老太太聊天。老太太一说自己儿女姓名,那少年马上就说是熟人。然后再把一包东西,托付老太太带进城。 善良的老太太就用篮子挎着人家的东西,到了城门口遇到侦探,抓住篮子一翻,就露出了里边藏着的短枪炸弹,老太太当场惊吓得翻了白眼。 在上海,在广州,在南京,都有这样的糊涂老太太被捉进警局。报纸发布消息,告诉老太太们千万要小心,别被坏心眼的党人所利用。 除了老太太,天津的警探们还逮到了一个年轻的小女生,这小姑娘活蹦乱跳,扛一笼子手枪炸弹,硬往城门里边钻,警探摁住小女生,然后将她挂到刑柱上,用蘸了水的鞭子啪啪啪狠抽:说,快说,谁是你的同党? 小女生把头一仰:任你严刑拷打,我是宁死不招,革命者是不会屈服的! 警探一听就乐了,将皮鞭一扔,不打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男朋友又逛妓院去了。 小女生急了:瞎说,他答应过我不再去那里。 警探哈哈大笑:他当然要答应你,他不答应你,你会傻到冒死替他运武器吗? 小女生拼命摇头:骗人,你骗人,唐继星才不是这种人,你们在污蔑他。 警探摇头:小姑娘,唐继星要不是这种人,也不可能哄得你这傻妮子替他卖命。快点儿说吧,也免得受皮肉之苦,让你密运武器入城的男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女生: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唐继星这个名字。 警探:不说?真不说?继续用刑! 糊涂的警探,继续拷问很傻的妮子,而此时,傻妮子的男朋友唐继星,正在妓院中左拥右抱,搂着两个姑娘在喝酒:嘴一个,再嘴一个,今天看你们谁最乖,谁肯替我运武器进城,今晚我就陪她。 唐继星,广东大富豪唐景星之子,标准的富二代,家里超级有钱。喜欢他的女生满山遍野,铺天盖地。于是唐继星就想:这么多的女生喜欢我,我总得为她们做点儿什么,才对得起她们对我的似水柔情啊。 干点儿什么好呢? 要不就革命吧! 于是,唐继星就成为了最坚定的革命家。 【14.手脚全都举起来】 革命家唐继星坐镇于妓院之中,左拥右抱,指挥若定,正等着那些爱他爱得疯狂的女生们,替他把武器运进城来,却全然不知道,妓院的外边,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是一队又一队的警探,全是来抓捕他的。 何以警探不冲进去,把他当场抓捕呢? 这么想的人,就未免不解风情了。人家正在那边倚红偎翠,吟诗唱赋,你拎枪杆子冲进去,都不许动,把手脚全都举起来……这么个搞法,实在是大煞风景,唐突佳人。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既然不合适,就只能在外边耐心地等待着。 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下半夜,才听到妓院门前响起女孩子们恋恋不舍的挽留声:不嘛,唐公子,你留下来嘛……就听唐公子回答道:不是我不肯留下来,我的人虽然离开了你,可我的一颗心,却留在了你的香闺里。 警探们听得连连摇头:这个革命党唐继星,真是太不像话了,骗死女孩子不偿命啊。 唐继星终于出来了,警探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咣咣咣,齐步上前,正要宣读逮捕令,却突然呆住了。 唐继星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那人是谁,竟然让凶神恶煞般的警探,见而止步? 那人便是大总统袁世凯家的二宝,风流公子袁克文是也。 袁克文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再也顺理成章不过的了。前段时间,因为他和六姨太叶蓁的事情,被精神病三宝袁克良报告给了袁世凯,袁克文遂离家出走,在上海和革命党搅和在一起——袁克文是宋教仁被刺杀案的主要目击证人,他可以作证,宋教仁不是他爹杀的,但革命党不理他。 虽然革命党不搭理袁克文,袁克文却最喜欢往革命党人身边凑。他发现大批的警探来逮唐继星,就主动出来,架住唐继星上了自己的马车。警探们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袁克文一下,只好跟在袁克文的马车后面,跑步前进,打算等袁克文离开唐继星的时候,再实施抓捕。 但此后几天,袁克文牢牢地揪住唐继星不放,唐继星去哪家妓院,他就去哪家妓院,形影不离,出双入对,还写信给警察局,要求警察局放过唐继星。 警察局如何能不卖袁二公子的面子?就声称放弃对唐继星的抓捕。 但袁克文太知道警务系统工作起来的机械性了,警务系统是自行封闭运转的,一旦逮捕令下达,休要说他袁克文说情,就算是大总统袁世凯说情也不管用的,最多只是行使大总统特赦之权。 所以袁克文不敢掉以轻心,仍然与唐继星形影不离,果然就发现大批的便衣警探,天天跟在他们身后。到了这步,袁克文知道没办法了,替唐继星买了张洋轮的船票,对他说:唐兄,你再留在京津,我就保不住你了,稍不留神警探就会将你捕走,我担心就此失去你这个朋友。就听我一句劝,拿着船票登船,躲到上海租界去吧,等事情过后,你再回来,咱们俩再去妓院,共同革命,可好? 唐继星接过船票,逼视着袁克文:有句话我可要说在前面,我去上海租界,但妓院里的娇娇、爱宝宝和小红她们三个,你绝不许碰一下,如果你敢动她们仨,你是知道我们革命者的手段的。 袁克文点头不迭:不碰,不碰,我保证不碰,唐兄你快走吧。 唐继星去了上海,住进租界,刚刚松了一口气,他的哥哥来了,上前抱住了他:弟弟,你总算是活着回来了,听说北京在缉捕你,大哥我担心死了。 唐继星心里泛起了温情暖意:大哥,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大哥摇头:不看到你,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可是我的亲弟弟啊,走,我带你去家饭馆,咱们兄弟好好吃一顿。 唐继星道:大哥,我可不能出租界。 大哥笑道:那饭馆是咱自己家开的,有大哥安排,你就放心好了。 于是康继星就跟大哥去了华界饭馆,刚刚坐下,就听外边呼啦啦一声,冲进来无数的警探:唐继星,你被捕了,你无权保持沉默,你说任何话都不管用,横竖你也是个有罪之人……不由分说,将唐继星逮捕了。 临被拖走之前,唐继星拼命挣扎,扭过头来:哥,哥,人家袁克文还肯保护我,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大哥哭了:弟弟啊,人家袁克文有个当大总统的爹,而你哥我,却只有一个革命党弟弟,你说我怎么能跟人家比? 革命者唐继星,被袁克文多次解救,但最终却被自己的亲哥哥出卖,是日被枪决。 【15.江湖侠女传】 党人的武器无法运入城中,起事就无法进行。党人大怒,遂转入宣传阵地,用报纸揭露袁世凯北洋政府黑暗而恐怖的统治。如4月14日的上海《申报》,转载了由党人资助的《字林报》消息,消息称: 当道因欲摧毁革命之计划,故于城中厉行戒严,且密布侦探,从事搜捕。若辈或扮商民,或扮乞丐,且尚有女子数人混入茶肆酒馆及公共处所。苟有不幸之徒,出语欠慎,为若辈所闻即当场被拘,无何绑赴刑场饮弹而死。至于审讯仅形式而已,故刑入之犯,阳为审讯,然从未见有生出者。故可于其室门书数字曰:入此者必绝望…… 但这类无凭无据的消息,构不成新闻体裁,后世人脑壳进水,或以为是真实的史料,拿来引用。但当时的百姓却不傻,你个报纸登载消息,连个人名人姓都没有,一看就是党人为了抹黑袁世凯而做的宣传稿。所以党人预谋良久,终于掷出了一枚具有强力杀伤效果的重磅新闻炸弹: 名伶金玉兰冤死案! 金玉兰,当时的歌舞艺三栖明星,独霸天津码头,拥有粉丝无数,更是许多纯情少年的梦中情人,思慕对象。达官贵人也趋之若鹜,一心得之而后快。但金玉兰身在伶园,不染红尘,不管多少富家公子苦苦相缠,硬是不为所动。 忽有一日,报纸登上消息,说是有记者发现在天津戏园的外边,出现了大批警探,荷枪实弹,如临大敌。未几,又有人看到几名警探进入戏台,稍顷,戏院里枪声突起,数名警探被射杀。但更多的警探蜂拥而至,就见名旦金玉兰被拷了双手,被两名警探押上了马车。惊骇已极的记者万难置信,一路追踪,直追到城东的行刑之地,就听乱枪响处,一代名伶金玉兰,竟是香消玉殒,被戒严司令部即时枪杀。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被这可怕的消息惊呆了,寂静了整整一日,忽然所有的媒体齐声嚎叫起来,齐齐声讨杀人的袁世凯政府,枉杀女明星,这是何等恐怖的政权!媒体要求,袁世凯政府必须要对此做出解释。金玉兰,她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用她的身段和美丽歌喉,带给人民群众以极高的艺术享受。可袁世凯竟连这样的女子都容不下,他到底想干什么?意欲何为? 袁世凯政府一声不吭,保持了令人恐惧的沉默。 媒体也沉默了,然后再度喧嚷开来,一边继续声讨袁世凯杀害无辜女艺人的罪行,一边开始刊登各个渠道的爆料。据称:名伶金玉兰之所以被逮捕并迅速枪决,是因为她与几名被通缉的党人之间,有着某种深度的关系。 又过了几日,媒体开始试探着对金玉兰与孙文乱党的深度关系进行探究,到底有多深呢?这种探究越来越深入,媒体发现,金玉兰实际上并非像表面上那样的一个弱女子,此女出身于武学世家,有一身吓死人的武功,论轻功,她不输于晚唐年间的侠女红线,论剑器,她比盛唐年间的公孙大娘更胜一筹。 媒体说,数日之前,曾有飞天刺客夜入大总统府,来去无踪,摘下了两名侍卫的脑壳,幸得那一夜大总统失眠去了洗手间,幸免于难……媒体暗示,这夜入总统府取人首级于无形无迹之中的刺客,就是名伶金玉兰。 总之,媒体含而不露地暗示公众:如金玉兰这样身怀绝技的女剑侠,犹自逃不过袁世凯的追杀,可知袁世凯的暴政,已经恐怖到了极点。 在报道金玉兰被害案过程中,媒体和记者遭受到了强大的压力,有的报馆被砸,有的记者被不明身份的人士打伤。对此,媒体表示,新闻人将不畏残暴不畏邪恶,冲破黑暗势力的阻挠,继续披露有关女剑客金玉兰被害的详细真相。报界同仁,将誓死捍卫新闻自由。 ……诸如此类,总之是悲壮到了极点。 【16.乌龙大炒作】 话说有一天,袁世凯在文件上签过了字,优哉游哉地拿起张报纸,看到金玉兰被害的报道,哇呜一声两只眼球暴突出来,然后他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嘶声怪叫道:马上给我把小六子叫来! 小六子,就是京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这个工作岗位的职能,类似于江湖组合的刑堂。他匆匆赶来了,袁世凯劈头就问:为什么要杀金玉兰? 陆建章嗫嗫地道:……没……没有杀。 袁世凯眼睛一立:那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陆建章:……没有犯……什么罪也没有犯。 袁世凯更加愤怒:既然无罪,那就应该立即释放! 陆建章:……没法放。 袁世凯大怒:陆建章,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陆建章哭了:大总统,真的没法放……真的……骗你不是人。 袁世凯顿时满脸狐疑,走到了陆建章身边,刀片一样锋利的眼光,直刺陆建章:我明白了,说,都有谁在打金玉兰的主意? 陆建章:……打她主意的男人……太多太多了,数不胜数……是个男人都在打她的主意。 袁世凯:住口,我是在问你,是谁下达命令让你把她抓起来的? 陆建章:……没人下命令。 袁世凯点头:原来是你自作主张干出来的? 陆建章号啕大哭:不是我,大总统,真的不是我……骗你不是人。 袁世凯:哦,我明白了,既然不是你,那到底是谁抓走了金玉兰? 陆建章:没人抓她,她现在就在天津的戏台上,吱哇吱哇唱戏呢,台下的观众,天天爆满啊…… 你说什么?袁世凯愕然了,看看手中的报纸,再看看陆建章:你说金玉兰既没有被逮捕,也没有被枪毙,而是好端端地在天津唱戏……那这报纸上的报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建章哭道:大总统,你仔细看啊,这些新闻报道都是东京来稿,都是孙文革命党人的瞎掰,目的就是为了恶心咱们。 袁世凯呆了呆:这个孙文,可真是……那小六子,你是不是缺心眼啊,眼看着孙文瞎掰乱说,造谣生事,你怎么不立即登报声明,予以澄清呢? 陆建章:大总统,这事……人家报社不乐意登咱们的声明,说是……缺乏新闻价值,不具可读性。 袁世凯大怒:这叫什么狗屁报纸?明明知道是谣言,还故意刊登,存心搅乱这世道是不是?我就不信这世道乱了,报纸就能落得了个好。对了,那个谁,金玉兰,她本人为什么不出来澄清? 陆建章抹干眼泪,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袁世凯:大总统,你也有缺心眼的时候啊?只要金玉兰脑子没进水,她就绝不会出来辟谣,这是多么难得的炒作机会啊。我丝毫也不怀疑,媒体上爆料的瞎掰,肯定也有她一份。 袁世凯叹息一声,坐了下来:还有什么坏消息? 陆建章上前一步:大总统,孙文密遣党人王宪章,潜入河南,联络白狼。 白狼!袁世凯的眼皮猛地一跳。 第十三章 肮脏英雄 【01.触犯天条的白狼】 1914年初,陆军总长段祺瑞,同英国、俄国等列强驻中国武官,齐赴河南信阳,要观看北洋军一举歼灭白狼匪军的战事。 白狼,是民国初年最为猖獗的一股土匪,这伙土匪的啸聚也是有其必然性的。民国初建后的大规模裁撤军队,导致了大量的散兵游勇流散乡间,小股土匪倏然聚散,游移不定。但是民间武装的这种生存状态,决定了迟早必有强势的民间暴力组合之形成。 白狼,就是这样一支必然会出现的土匪武装。 白狼其人,无人知其名姓,只知道他是一个43岁、相貌平庸无奇的男子,身材不高,但精壮非常,与人交谈,斯文儒雅,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土匪。据说他本是辛亥年间崛起于河南的民间武装王天纵的部下,后来王天纵修成正果,扛着遣散费回返家乡,做起了富家翁。而白狼则继续干他的老本行,滋扰乡里,攻城略地。 民间百姓对白狼的印象出乎意料地好,这是因为白狼御民有术。每临攻城之时,白狼都会召集部下开会,允许部下烧杀劫掠,奸淫屠戮,所谓大索三日是也。三日之后,白狼再于公众场所对部属训话,大骂部下残暴不仁,不拿百姓当父母,说到激动处,常常因为哀民生之多艰,而涕泪交加。 围观的百姓听了,都认为白狼是个好人,只是他的部下太坏——老百姓始终不明白一个道理,倘若白狼真是好人,又怎么会和数量如此众多的恶人在一起? 但百姓却只能这样想,枪口之下,拿白狼当好人还保不住身家性命,如果谁敢说白狼是坏蛋,那岂不是老鼠给猫拜寿,嫌命长了? 孙文二次革命起事,首先就派人联络白狼,约定平取天下。但孙文失败得过于迅速,而白狼却是闹得越发欢乐,他率所部转战于河南东南及安徽的交界之处,占领六安、霍山。当地百姓纷纷逃往教堂避难——此时中国各武装力量,对洋人无不忌惮三分,辛亥年间的逃难者,只要逃入教堂或租界,就彻底安全了,此地的百姓也学会了这一手——岂知白狼根本不理会这一套。 白狼的匪军追逐着百姓到了教堂,传教士和修女们在门前站成一排,齐唱圣歌:主啊,饶恕这些可怜的罪人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白狼失笑道:这些黄毛怪,真是乱讲话,谁说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自己清楚得很,把这些黄毛怪统统杀掉! 土匪们发出瘆人的怪笑声,对准神父修女们猛烈开火,神父和修女万难置信地瞪大眼睛:我们在天上的父,你看看他们干的事情吧……扑通扑通栽倒,横尸于地。 然后白狼下令:把这黄毛怪的庙给老子烧掉,里边的人,一个也不许出来! 教堂大火,熊熊燃烧,里边传来了妇女儿童撕心裂肺的嚎哭之声。 白狼此举,无异于犯了天条。要知道自打庚子年闹过义和拳乱之后,国人个个都晓得,那洋人是你惹不起的,因为洋人尊重生命,一个洋人的死生,往往会引发整个欧洲的激烈反应。不像中国老百姓烂命一条,你杀了宰了没人理会。更何况自打义和拳乱之后,洋鬼子对中国极为不满,认为中国人过于野蛮,比较原始,不尊重别人的生命,也不尊重自己的生命,所以大批的洋兵始终驻扎在中国境内,一旦再有人拎刀子奔洋人冲过去乱砍,洋兵就会立即出动,绝不跟你客气。 所以这白狼的暴行,使得列强震惊,便向袁世凯下了通牒:如果中国政府没有能力维持秩序,那么,洋兵将不会坐视不管。 帝国主义要粗暴无礼地干涉了。 袁世凯无奈,只好派了手下最能打的段祺瑞出马,并要求老段,务必一战而收全功,歼白狼巨匪于霍山、六安之间。 【02.自由属于大尾巴狼】 说起这白狼来,他不过是中国文化中最愚昧最落后的势力之代表,其表现就是迷信暴力,盲目排外,既极端狡猾残忍,又极度愚蠢狂妄。 说他们愚蠢狂妄,是说他们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毫无半点儿人性。说他们狡猾残忍——那是因为,以段祺瑞的军事才干,居然在白狼手下吃了瘪,被白狼玩得好惨。 话说那段祺瑞,是北洋军中排第一号的人杰,自打接受了任命以来,他就秘密调集北洋军,四面合围,出其不意地将白狼困死在山中。此时胜券在握,老段志得意满,有意叫上了英国、俄国等列强武官,只为了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然而那白狼本非易与之辈,当他发现北洋军四面合围,已经将他牢牢困死之后,他并没有慌乱,而是秘密派出了手下最得力的十三太保,皆戎衣白马,张张扬扬地出山去打探北洋军之行踪。当地百姓认得这些人是白狼匪伙,皆不敢声张,反而拿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款待这帮子匪爷,有问必答,把自己知道的情形都告诉了土匪。 十三太保打探消息之后,回来悄悄禀报白狼:大爷,这北洋兵果然是凶得很,如今四面都已经团团围定,只有西边一条小路可以逃走,但必须要马上走,稍迟也会被段祺瑞那厮合围。 白狼听后,立即将身上的衣服脱光光,用白布缠紧了身子,把自己的模样搞得跟木乃伊一般无二。然后出来对小土匪们训话。 白狼说:弟兄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段祺瑞那厮,要完蛋了。大爷我已经派了兄弟,悄悄地潜伏在山外,单等一声令下,伏兵四起,直入段祺瑞大帐,取那厮之头颅,直如探囊取物。 众土匪听了大喜,高声欢呼:大爷威武,段祺瑞那厮心眼压根不够用,如何是大爷的对手? 白狼微微一笑,又道:所以,现在兄弟们所要做的,是立即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向北洋军发起攻击,段祺瑞必然心慌还击,等其军容紊乱,我就发出号令,要让这些北洋兵,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众土匪再次欢呼:消灭北洋军,自由属于大尾巴狼!立即排兵布阵,从东、南、北三个方向,与北洋军展开了激烈的交火。而白狼却带上自己的亲信卫队,悄悄地从西边唯一未合拢的缺口溜了出去。 段祺瑞饶是军事才干超群,又如何想得到白狼会如此之胡来?只顾驱师大进,直杀得匪兵满山乱窜,嚎哭不止。待战事结束,段祺瑞得意扬扬地吩咐士兵:凡是山里的匪兵,无论是活是死,都要验明正身,务必要找到老白狼。 霍山、六安之战,被杀死生俘的土匪何止数千,要一一验明正身,这活儿可真不容易。正当段祺瑞等得烦躁之时,忽然有传令兵飞马来报: 报,不得了了,可了不得了,老白狼已经驱师进入老河口,杀教士沙先生,西人费医生,并奸淫掠走幼女不知凡几。 听到这个消息,段祺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白狼……居然以手下主力人马为诱饵,把我牵制在这里,他这么个搞法,未免也太……太不要脸了吧? 这正是:一世名将斗白狼,玩到最惨是北洋,奸淫烧杀称善人,愚昧从来伴疯狂。老白狼居然能将名将段祺瑞玩残,可知此人决非易与之辈。 然则,老河口那边也有北洋军驻扎,白狼又是如何攻克的呢? 【03.比猪八戒还伟大】 话说白狼烧杀老河口之役,也是异常地动魄惊心。要知道,在老河口重镇,是有一支常规军队驻扎的,这便是驻鄂宁军第一师第二团,团长姓赵,叫赵荣华,山东人氏。据当年的《申报》记载,这赵团长是个暴脾气,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超级之伟大,比猪八戒还要伟大,伟大到了不得了的程度。 因此,为了与民同乐,赵团长为老河口人民立下了规矩,但凡他率兵出来巡视,老百姓手中不管忙什么事,都要放下,来到街头排成纵队,向赵团长热烈欢呼:赵团长万岁!赵团长万万岁!团长太太千岁!团长太太千千岁……如果有谁敢不这么喊,伤害到老河口人民衷心爱戴赵团长的深厚感情,赵团长就会下令士兵,将那些对社会不满的坏分子抓起来,无论男女扒光衣服,拿柳条死抽腹股沟,一定要深深地触及皮肉,才能够达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效果。 总之,赵荣华团长深受老河口人民的衷心爱戴,有街头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口号声为证,这是绝对假不了的。 由于赵荣华团长太过于伟大,又爱这片土地爱得太过于深沉,心里时刻装着群众,眼里时刻满含泪水,所以老百姓只有誓死保卫赵团长的义务,断不可能向如此伟大的人物要求些什么。 不能要求,那就算了,于是老河口的商户自己凑钱,又成立了四个招商团,每团40人,都是各街铺户年轻人或学徒。招商团成立之日,赵团长亲临祝贺,发表了重要讲话,还平易近人地和参加招商团的学徒们握手,学徒们激动得大放号啕,齐呼口号:赵团长万岁!赵团长全家万万岁!誓死保卫赵团长,谁反对赵团长就打倒谁…… 从此,招商团的成员们再也不肯洗手,因为他们的手被伟大的赵团长握过,他们想把这份幸福,永远保留在心中。 正当老河口人民沉浸在全心全意爱戴赵团长的幸福之中时,忽见远处尘头大起,络绎不绝数十辆马车满载着花花绿绿的男女,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游民乞丐,俱各拿了要饭的破碗,且歌且舞地向老河口而来。 大篷车到了老河口,先找个宽敞的地方停下来,车上的人跳下车,开始搭建戏台,等赵团长在人民群众的欢呼声来到之时,戏台之上,已经吱吱呀呀地唱起大戏来。 赵团长凝神细听,却听台上的梨园子弟唱的是: 正月里河水涨, 听我来唱一唱, 唱伊呀唱, 唱的是老河口的赵团长。 说起那赵团长, 那可是不一样, 不伊呀样, 腰板硬来大腿壮, 能打虎来会擒狼, 会擒呀狼。 三乡五里的小媳妇, 还有那未出阁的大姑娘, 大伊呀姑娘, 心里爱煞那赵团长, 爱煞那赵团长…… 听了戏台上演员的真情倾诉,赵团长的眼眶湿润了。他亲自走上台,握着旦角女演员那细嫩的小手,语重心长地道:我们一定要时刻把人民群众放在心上,时刻倾听群众的心声…… 正说着,远远近近,突然响起一片枪声。赵团长大惊,扭头喝问:怎么回事? 就见几个商户气喘吁吁地疾奔而来:赵团长,伟大的赵团长,不得了了,老白狼来了,要攻打我们的老河口。 赵团长闻言大怒:尔等是何居心?竟敢散布谣言,攻击老河口的大好形势?与吾把这几个造谣惑众的反动分子抓起来,扒了衣服用柳条狠狠地抽! 士兵们跳下戏台子,将那几名商户按倒在地,不由分说扒光衣服,用柳条死命地抽了起来。这时候远处的枪声越发激烈,就见赵团长手下三营的杜营长,带着十几个士兵狂奔而来:报告团长,老白狼率大股土匪突然出现,此时正在攻打大东门,请团长赶紧调度防范。 真有这么回事?赵团长目瞪口呆:那杜营长,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马上率你部出大东门,击败白狼匪部。 得令!杜营长紧急集合人马,向着大东门狂奔而去。 【04.坑爹的战争】 却说杜营长率部狂奔大东门,到了地方顾不上喘口气,急忙找隐蔽的地方卧倒,再抬头向前,仔细地寻找白狼土匪行踪。 却是奇怪,前面只有空旷的荒郊原野,并不见一个土匪的影子,而且悄寂无声,根本不像是大股土匪来犯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杜营长正在困惑,忽有一骑自后如飞而来:杜营长,杜营长,不好了,白狼匪部已经绕到了大南门,团长命你急速奔往大南门,务必击退土匪的进攻。 大南门?杜营长愕然:这要穿过半座城啊……无奈何,军令如山,立即爬起来,带着部下向大南门狂奔。 赶到了大南门,杜营长仍然是急忙卧倒,寻找敌踪,却听到大西门方向有激烈的枪声传来,前方视野,却是一无所有,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传令兵再次飞马赶来:杜营长,杜营长,白狼匪部绕到了大西门,团长命你部火速移师大西门,击败白狼,保护老河口。 还要跑到大西门?杜营长差点儿哭了起来:难怪白狼如此凶狂,这伙土匪也跑得太快了。没办法,杜营长是赵团长手下唯一能打的战将,再窝火也得先奔大西门。 呼哧呼哧,等跑到大西门,杜营长已经是累得瘫倒,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士兵:白狼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枪声,却又从大北门方向传来。 杜营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是打仗吗?这明摆着是坑爹啊,眨眼工夫我就绕老河口跑一圈了,可连个土匪的影子也没见到…… 既然没见到土匪,就只能再向大北门方向狂奔。可怜的杜营长如何知道,此战乃老白狼惯用的战术,名曰:四门连环阵。 话说那老白狼,之所以纵横七省所向无敌,纵政府军百万,也不是他的对手,皆因此人独创了这四门连环之阵。但凡攻城,他必先命匪伙潜入城中,打探消息,而后匪众突然出现在西门,开枪做攻击状,而后迅速转至南门,继续做攻击状,再转西门,转北门……饶是那杜营长有天大的本事,这么一圈四道门转过来,也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穿鲁缟也。 却说杜营长再奔大北门,仍是不见匪踪——老河口还有一个化门,不明白为何起这样一个怪名——此时白狼正强攻化门,杜营长一边大哭,一边向着化门紧跑慢跑。 未到化门,枪声已熄,白狼再次遁去无踪。杜营长瘫倒如泥,正在激烈地喘息,忽然一辆马车自后而来,车上坐着刚才赵团长亲切接见的漂亮女花旦,正自百媚千娇,向着杜营长娇声道:杜营长,赵团长命我等犒劳军士来了。 劳个屁军啊!杜营长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你们快回去,那白狼对女人是很凶的,落到他手里,你可就惨了。快回去,我在这里保护你们。正说着,那女花旦突然之间花容失色,指着前方尖叫道:不好了,土匪来了! 杜营长急忙回头,就在这工夫,只见车上的旦角丑角,武生龙套,动作疾如闪电跳了起来,手中各执短枪,对准杜营长后背只管狂射。可怜一个政府军营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事先混入城中的女土匪们,乱枪打成了筛子眼。 杀掉了杜营长,士兵们骇得魂飞魄散,掉头飞逃。 女花旦一招手,前方黑暗之中,浮现出白狼那冷静淡定的身影。 进城! 白狼说。 【05.血洗老河口】 老河口之役,是民国初年最惨烈的匪祸。那白狼甫一进城,就下令焚城,大火从化城门开始,顷刻间席卷全城。满城的百姓哭喊着逃出家门,却被大踏步涌进城来的土匪们以准确的枪法撂倒。 眼见得烈火焚天,土匪入城,赵团长大笑曰:我们大家,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是要想到群众,无论我们面临着何等困难,都不要泄气,要坚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现在我们作战略转移,要以运动战来打败敌人。 于是赵团长率了侍从卫队70余人,开始战略转移了。 此地名为老河口,理所当然的应该有河流,有码头。码头上驻扎着当地的水警,水警营长罗坤山,单只是炮艇便有十余艘。可岸上的陆军已经战略转移,罗警长更不敢招惹白狼,遂下令所有炮艇也向下游转移,单只留下了老河口那奔喊的百姓,一任白狼匪伙有条不紊地逐一射杀。 白狼匪众大步前行,来到了河口大街与普宁街交叉的十字路口。路口上,一名金发碧眼的传教士,只手高举着十字架,护着他身后号啕大哭的百姓,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对白狼大声说道: 停下来,我以主的名义,命令你停止对无辜百姓的杀戮!罪人啊,看看你的双手吧,那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 这名阻住白狼去路者,就是十字街教堂的传教士沙先生。老河口计有三座教堂,另两座教堂的教士听到枪声,就急忙乘船逃往了襄阳。只有沙先生不肯走,并挺身而出保护民众。 听了传教士的话,白狼笑了,真的端起两只手,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说:这世道,成者王侯败者寇,一将功成万骨枯。横竖已经沾满了鲜血,再多沾上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开枪! 白狼下令。 众匪齐齐开枪,传教士的身体被密集的子弹打得跌飞出去,这位殉道者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此后他将被梵蒂冈封圣,以纪念他面对白狼枪口时的悲悯情怀及坚忍意志。 传教士死了,白狼匪众继续对百姓展开射击,这时候又一名西洋费医生,迎着枪口冲了出来:你们这些土匪,马上停止射击,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都是你们的父母,你们于心何忍啊……喊声中,费医生栽倒在淌流成河的血泊中。 白狼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地把费医生那瞪大的眼睛合上,说道:你呀你,你这个黄毛怪,你怎么会明白呢?我白狼要的不是什么父母,不是。 白狼不缺爹! 他站起来,两眼透射出骇人的光芒,低声道:我有一个梦想,让一些人生活在我的天国之中,永远永远,因为极度的幸福而向我发出充满感激的欢呼。 把所有的男人都杀光,把所有的女人都杀光,把所有的男孩子,也全都杀光。 白狼吩咐道:我的天堂上没有他们的位置。 只留下年幼的女孩子。 白狼说:我的天堂是完美的,只有未受污染的小女孩,才够资格升上天堂。 不完美,就杀掉! 【06.诡异的风景】 白狼血洗老河口,杀平民不计其数,尽掳年龄在8岁以下的小女孩,由白狼亲手调教并加以训练,他要把这些心灵纯净如白纸一样的女孩子,训练成赤裸特工。同时白狼发布告示,再次重申他对于完美天堂的政治主张。 看了白狼的告示,段祺瑞拿脑袋咣咣咣地撞墙。白狼居然能够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溜走,从容不迫血洗老河口,真是太意外了。据说白狼溜出包围圈的时候,距离段祺瑞的司令部不足百米,说不定溜过去的时候还和他打过招呼:嗨,大傻瓜,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总之,这个跟头,段祺瑞可是栽大了。 比段祺瑞更上火的,是袁世凯,原以为区区一个白狼,出动北洋排名第一的高手段祺瑞,这已经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如果不是希望全歼完胜,展示一下他治国的高超手段,他才舍不得出动段祺瑞这么昂贵的军事用品。 万万没想到,白狼竟有如此手段。 看来只有一个段祺瑞,是摆不平白狼的了,友邦已经是非常之惊诧了。袁世凯一咬牙一跺脚,我我我他妈的不过了,我豁出去了我,我把家底全给你抖落出来还不行吗? 把小六子陆建章也派过去! 如果段祺瑞再加上陆建章,还摆不平白狼的话,那袁世凯真的不活了——没脸再活下去了。由他心血凝就的北洋精锐,如果还搞不过一个老白狼,那就意味着袁世凯人生彻底地失败,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当袁世凯咬牙发狠气急败坏的时候,张勋急得在一边又蹦又跳,拼命想提醒袁世凯:老板,往这儿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此时的张勋,特别需要一场战争,来为他的辫子军正名。 前者,张勋率辫子军狂攻南京,结果引来千夫所指,俱称辫子军杀人无数,残暴无行。虽然张勋拼了老命辩解,但没人睬他,盖因他的辩解缺乏新闻价值,远不如说他残暴不仁杀戮无道,更易于吸引读者。 实际上,张勋这厮,以其特立独行,构成了民国时代一道诡异的风景,单只是他那奇特的造型及摆出来的POSS,就夺人眼球,是为新闻界之宠儿。前者满世界都在炒作优伶金玉兰案,明明那小妮子正在天津戏园子里哇唧哇唧唱戏,媒体硬是闭着眼睛瞎说她被戒严司令部枪毙了,饶是袁世凯磨破了嘴皮子向媒体解释澄清,媒体硬是不睬。最后袁世凯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祭出张勋这只大杀器,才终止了媒体的恶搞。 张勋率辫子军跑步进入北京城,霎时间所有的媒体全都震惊了,记者们疯了一样跟在辫子军屁股后面跑,连辫子军走路吃饭,都被作为新闻体裁在第一时间报道出来。盖因民国时代,人们剃掉了辫子已经好久好久,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群复古风格的怪人,如何不让人趋之若鹜心旌动摇? 然后张勋奉诏入大总统府,见袁世凯。袁世凯下阶相迎,张开双臂,口称:我的勇士,现今见到你仍然是如此威猛,余心稍慰。 张勋则是推金山倒玉柱,撩起衣襟甩动水袖,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老恩帅在上,祝老恩帅福寿福寿福福寿……袁世凯上前,想搀起张勋:起来,告诉过你的了,不要这个样子,你起来……可张勋却死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不仅不起来,而且号啕大哭,泪流满面:老恩帅,我想去见皇上,见皇上…… 袁世凯很生气,曰:你先起来,公关危机,去见媒体,见完了媒体咱们再说。 张勋耍赖,撅起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恩帅,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袁世凯把眼睛一立:张勋,你又不听话了? 张勋不敢再坚持了,哇哇大哭着爬起来,袁世凯就跟哄个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张勋的背部,柔声道:听话,先去接见记者,爆点儿猛料给媒体,省得他们找不到新闻净编瞎话。然后你再去找你的老师徐世昌,让他给你安排见皇上的事,听话,乖啦。 张勋点头,再次向袁世凯跪下,砰砰砰磕头,磕得总统府地面乱晃。把头磕足了,张勋这才心满意足,出来替袁世凯搞危机公关。 【07.完美的危机公关】 张勋出马,一个顶俩。此人甫入京师,就尽夺人之眼球,名伶金玉兰再也无人提起。 话说那辫帅张勋,其人乃袁世凯亲手栽培出来的名将之花,一生征战沙场,专一与人较斗心智,对于媒体炒作的花样,虽然未曾学过,却无师自通,精熟已极。他替北洋搞危机公关,捎带脚炒作自己的手法,极尽高妙,令人叹为观止。 这手法说透了,就一句话——低调,低调,再低调。 低调到什么程度呢? 低调到……坚决拒绝媒体采访的程度。 话说张勋初入北京,就进入演艺界,广泛投资,见唱戏的就给钱,并亲临戏园子,观看名角的演出。举凡小叫天、杨小楼、梅兰芳等名家,张勋都去观赏,并大声喝彩叫好。这时候媒体蜂拥而至,希望联系采访,张勋的回答就四个字:谢绝采访。 他坚决不接受媒体采访,那让媒体如何报道呢? 只有潜伏了。 记者们纷纷化装成形形色色的怪异人员,试图潜入到张勋身边,最成功的是上海《申报》记者远生,其人托了朋友,冒充政界开明人士,终于混到了张勋的酒桌上。据当时报载,这是一次有着各界名士参加的饭局,在场的有当年惜阴堂的主力张謇、庄蕴宽等人。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起媒体当时对南京辫子军的报道,就听张勋大声笑道:谁叫我当时做了江苏都督来着?在咱们民国,做官是要挨骂的,再说我老张跟报馆又没交情,你说他们不骂我骂谁? 张謇微笑曰:我也说句老实话吧,当时的事儿,怪就怪你辫帅的服装太引人注目了,蓝衣长辫,给人的印象太深刻,所以当时把所有的事情都栽到了你的头上,现在大家慢慢明白了,也都知道没这回事了。 张勋摇头:季直啊,对人心之险恶,我可不像你这样乐观啊。若是人世间的事情道理,这么容易说得清楚,又哪来的兵祸连连呢? 这番谈话,其实都是故意说给在座的那位记者的朋友的,大家假装不知道那人的身份,那人则假装不知道大家知道他的身份。等宴会散会,那人奔回自己的房间,星夜秉烛,写了篇超长的人物专稿,交给自己的记者朋友,立即拿到了一笔丰厚的稿酬。 而此时,北洋大将段祺瑞、陆建章双双联手,已经将白狼的匪兵强行挤入了天水,要将这些煞星斩尽杀绝。 【08.永远的传说】 时至今日,在河南、湖北、安徽、陕西以及甘肃,仍然流传着白狼的神秘传说。 传说中的白狼,是一名容貌绝美的男子,风姿玉立,白玉无瑕。其所到之处,令得四乡五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无不两腿绵软走不动路。更有心狠的小媳妇,为情所迷,不惜杀老公宰孩子,再将家里放一把火,然后千里投奔白狼,只为一夕之欢,此生足矣。 有关老白狼的诸多民间版本,并非毫无依据,而是来自于历史本身。 正如我们所知,白狼是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追求的特大号土匪,其人所到之处,杀尽男人、女人和男性小朋友,只留下年幼的小女孩,由他亲自对这些不谙人世的小姑娘加以训练。 白狼以温柔的语调,告诉这些懵懂的小女孩们,他白狼是这世界上最完美、最美丽的男子,是女孩子们心目中的神,女孩的爹妈之所以把她们生下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他。 奴化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想那些可怜的小女孩,原本就尚未明白人事,其父母家人又被白狼匪兵残酷杀害,正处于极度恐惧之中,忽有一只大白狼以慈祥的救世主身份出现,他给这些小女孩们吃,给她们穿,保护着她们不允许别人靠近。自然而然的,小女孩们就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 正如我们所知,白狼是真的想替这些可怜的小姑娘们缔造一个伟大的天国,在那个充满了鲜花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她们,永远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唯一麻烦的是这个天国的选址,最初白狼选择的是甘肃的巩昌府,但段祺瑞那厮早就堵在这里了,他把白狼的天国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再加上掌管北洋刑堂的陆建章双向夹击,尽歼白狼主力,杀得血流成河。 没办法,白狼只好将天国搬到了天水,可段祺瑞仍然出现在这里,双方又是一场厮杀。 继续搬迁,白狼的天国移址于甘谷。 在这个地方,白狼手下的死士们终于发现,原来白狼的天国上并没有他们的位置,于是双方分道扬镳,大伙土匪复窜向河南方向,只有白狼被牢牢地困死在这里,所以这一带有关他的美丽传说也最多。 从1914年4月到6月,白狼与段祺瑞、陆建章几乎每日都处于激烈交火之中,足足厮杀了三个月,战场的周边黑压压密麻麻,是一望无际的人贩子队伍,都跑来逮与白狼失散的赤裸女特工。大部分小女孩被人贩子卖到了陕西,此后有关白狼的美丽传说,就由这些沦落到凡尘的小女孩们世代相传。 然后白狼的天国迁移到了紫荆关,又遭段祺瑞、陆建章双向夹击,被迫搬到了宝丰的深山里。 段祺瑞、陆建章双双下令:将出山的每一条要道,都牢牢封死,然后段祺瑞和陆建章将他们的司令部安置在山后的一条河边,两个司令部竟然帐篷挨帐篷,一反军事作战常规。 司令部的帐篷旁边,是一条汹涌湍急的河流,河水从山中奔出,夹带着枯枝败叶和颜色斑驳的游鱼。段祺瑞和陆建章脱了鞋子,坐在河边,把脚浸泡在河水里,折了柳条作哨子,一边吹奏一边聊闲天:喂,老陆,你跟我说实话,你老婆在外边有没有情人?没有?不可能吧?你老婆他肯定有外遇了,敢不敢跟我打赌……总之是净扯些让人上火的闲皮。 扯了一日的闲皮,段祺瑞和陆建章回帐篷睡觉,溪河两侧,他们的卫队士兵堆起高高的干柴,点燃,做成两只巨大的火炬,映彻得河面一片通明。平安无事地过了一夜。等天亮后段祺瑞和陆建章再到河边,继续把脚泡在水里,相互扯闲皮:喂,老陆,不骗你,你老婆真的瞒着你偷人了,不信咱俩打个赌……陆建章恚怒:你老婆才偷人了,你全家都偷人…… 扯着扯着就动了真火,陆建章将段祺瑞按倒在地,抡起拳头砰砰砰暴打。俩司令打架,卫队吓得东躲西藏,劝又不敢劝,不劝也不对……正打着,就听上游传来了小女孩烂漫天真的诘诘笑声,就见三四个六七岁年龄的小女孩,头上扎着发髻,身上只穿了件鲜红的肚兜,雪白的身体如精灵一样,顺着河水游了下来。 段祺瑞和陆建章呆了一呆,惊叫一声:谁家丫头衣服也不穿,光屁股到处乱跑……跳起来,双手掩脸做羞涩状,飞奔进了帐篷。 看这俩老爷们,明明是人家小姑娘光屁股,他们却羞涩成这般模样。 【09.变态中年叔叔】 听到段祺瑞、陆建章的责骂,河中的女孩们发出了无忧无虑的笑声,又顺着溪河,轻灵地游回了上游。 两个小时以后,四周的枪声渐渐变得密集起来,有几个地方还发生了规模性交火,凶悍的土匪窜出山来,与政府军打成一团。 又过了几个小时,几个山民带着孩子,慌里慌张地从山中逃出,经过段祺瑞、陆建章的帐篷时,还壮起胆来,向卫兵们讨口水喝:老总,能不能给口水喝,孩子快要渴死了。 卫兵进帐,对躲在四挺机关枪后面的段祺瑞、陆建章说道:报告俩司令,你看外边的小土匪,旁边就是河水,他还非朝我们要水喝,这可真不是一般的缺心眼啊。 陆建章说:快把水端过去,越是缺心眼的土匪,就越是凶恶,千万别惹人家。 卫兵把水端过去,外边那假冒山民的土匪喝了水,千恩万谢,出山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四周的枪声突然变得激烈起来,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此时所有的土匪,从各条道上冲了出来,与政府军激烈地交火。但听那枪声,犹如热锅里炒豆一般,响个不停。 又过不久,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老妇人,手牵着两个孩子,背着一个孩子,从山中吃力地走出来。孩子的哭声,直欲撕碎人的心。这时候段祺瑞和陆建章冲到帐篷门口,手拿一张白狼的画像,仔细看那老妇人,突然尖叫一声:就是他,他就是老白狼!机关枪开火! 卫队呆了一呆:司令,那边还有孩子…… 陆建章声如铁石:孩子早就死了,白狼身边,都是最冷血的悍匪,没有百八十条人命,是不会得到白狼信任的。 卫队:可是…… 陆建章:没有可是,开火! 机关枪手不敢违抗命令,可又不忍心把子弹射向那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就有意将枪口停移了一下,哒哒哒……就见那老妇人动作疾如闪电,就地一滚,已执双枪在手,连同他身边的女孩子也各执双枪,向着这边狂射。 与此同时,山林中突然窜出来一伙匪人,一边向前猛冲,一边激烈开火,想冲到白狼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他。可段祺瑞如何肯给他们这个机会?只听机关枪震耳欲聋地暴响着,眼见那白狼的身体宛如狂风中的木叶,被扫得激飞不断,等到他再度接触地面的时候,已经不复完整。 段祺瑞、陆建章发布战报,声称白狼战死。 但从此,在这一带,有关白狼的美丽传说开始形成民间文化的主流。盖因那些曾经追随白狼,在他的保护下度过许多岁月的女人们,拒不接受北洋军的结论。 她们说:她们所爱的白狼,是人世间第一美男子,有着父亲的慈爱,又有着兄长般的温柔。这是她们生命成长的全部记忆,没人能够改变。 而北洋军所发布的战报,却声称白狼是一个个子矮小,形貌普通无奇,手段阴毒,心理扭曲而又变态的中年大叔,这岂是那些流落民间的赤裸特工所能接受的? 传奇,不过是对现实的拒绝。 就是这么简单。 事实上,在这一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不唯是赤裸特工们拒绝接受,就连陆建章,也是万万难以接受。 那么,陆建章所不能接受的,又是什么呢? 这要是说出来——任何人都难以接受,陆建章在陕西征战时,无意中发现了侦探郝占一的尸体。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十四章 恐怖大亨 【01.郝占一之死】 有关陆建章发现郝占一的尸体一事,史料中缺乏对此过程的详细描述,说过了,大家根本就不信这事,你再怎么描述也是枉然。 我们当然还记得,郝占一,是京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手下第一员大将,在北京城中大名鼎鼎,纵然是吃奶的娃娃,听到他的名字都不敢乱哭。可忽然有一日,郝占一率了手下王双喜,两人于京津列车杨柳青地段,将宋教仁被刺案的关键性证人应夔丞杀死,而后消失。 有关郝占一暗杀应夔丞的因由,始终是笼罩在云雾之中。宋教仁案的演变过程过于复杂,不唯是有一场二次革命的激烈战事,甚至连老白狼也被裹胁于其中,在这个过程中出什么事情也不奇怪,唯一奇怪的是:郝占一的尸体竟然还能够被人发现。 有关郝占一尸体被发现的解释性版本——事实上一个版本也不存在,证人相互追杀并灭口的链条太长了,在追究这一系列诡异谋杀的过程中,早已遭受到了人类智力的瓶颈,人们不是丧失了兴趣,而是不具有这种无限追索的智能。所以,没人知道郝占一尸体被发现的详细情况。 尽管不同的版本并不存在,但要命的是,在不同的政治派系之中,却存在着各自认定的不同版本,这导致了此后国民相互之间对话的艰难。 具体来说,革命党人认为——尽管他们谁也未曾明确说出来过,但他们此后的行为逻辑,却是以此为出发点的——他们认为,郝占一始终就未曾逃亡过,他始终在陆建章的身边,并跟随陆建章去征战白狼,追杀老白狼一直到陕西,然后陆建章忽然脑壳发热,画蛇添足,将郝占一杀掉了,并割掉了郝占一的脑袋。 说陆建章杀郝占一,还勉强能够自圆其说,但何以要割掉郝占一的脑袋,这可就活活愁死人了。 但这个解释,偏偏是袁世凯家的二宝袁克文提出来的。袁克文撰《辛丙秘苑》一书,说: 及事平,应请洪解说,欲效忠于北,先公佯许之,赦其罪。及应至都入觐,先公俟其退,语雷震春曰:应某狼视,不可留也,且遁初死其手,尤不可不诛之。雷曰:应某遵令投诚,诛之不信,且有以阻后来者,如必杀之,以暗刺为宜。又越数日,先公闻应居旅馆,过事招摇,乃令雷速办。雷一方嘱人告应曰:元首以君居京,易触人耳目,可赴津暂避。一方遣人伺其行随之,刺杀于车中。 袁克文认为,郝占一就是奉了父亲的密令,刺杀应夔丞的。因为袁世凯曾发誓要为宋教仁复仇。但革命党只采用了袁克文的部分证词——凡是说他亲爹没干好事的,党人悉以采纳;凡说坏事不是他爹干的,党人立斥瞎掰。 总之,很麻烦。 袁世凯的北洋拥泵认为,郝占一原本是秘密国民党人,奉恐怖大亨陈其美之命,杀应夔丞灭口之后,就和党人一并逃入了白狼的土匪窝中。尽管北洋没有证据表明这一点儿,但此前此后的历史学家们,都相信白狼的土匪窝中确有孙文的革命党人,因为白狼在老河口大开杀戒之后,贴出了安民告示,告示上声称追求平等自由,建立完美政府,后一句是白狼的梦想,前一句却是革命党人的标准口号。 革命党人邹永成,他写了本《邹永成回忆录》,叙述说:孙文曾派了党人熊思鬻和贾谊,来到白狼军中,与白狼共同征战,结果此二人双双战死于乱军之中。此外《北洋政府内务部档案》则记录,孙文派了党徒凌铖、刘永烈并熊灌香等人,协助白狼购置武器等。 目前史学界主要是想弄清楚一个问题:邹永成所说的党人熊思鬻,与内务部档案上所记载的熊灌香,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怎么此前此后都见不到这个人的资料?如果不是的话,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人呢? 那么,熊思鬻和熊灌香,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事还真比较难弄明白,正如没人能够说得清楚,在与白狼一块并肩作战,一同对那些被掳来的小女孩进行训练的怪人之中,是否有郝占一其人。 此外,有关郝占一尸体的发现,还有一种说法,这种说法与白狼无关,只是说陆建章在剿杀白狼的过程中,被当地的警察找来,央求他去破一个无头尸体怪案。之所以来找陆建章,那是因为他在事实上已经取代赵秉钧,成为叱咤风云的大神探。 应该说,对方的叙述是充满了悬念的,否则无以勾起陆建章的好奇心。又或者,陆建章从对方的叙述中感觉到了什么,就赶往案发现场,到了地方,果然就发现一具无头男尸。陆建章定睛一看,再仔细一看,再仔仔细细定睛一看,然后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杀郝占一而割其头,目的只有一个,要让人认不出这具尸体是郝占一的,从而让人误以为郝占一仍然活着,只是躲藏在一个什么地方。 到底是谁干的呢? 唉,连他的尸体是在什么情形下被发现的,这事都弄不清楚,又如何能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 郝占一被杀,有关宋教仁案只剩下最后一把钥匙了:京畿执法处高级侦探王双喜。他和郝占一共同宰杀了应夔丞,多少知道些内幕。 只要找到他,多半就会水落石出了吧? 事实上,王双喜被人发现躲藏在天津的客栈里。而且,他居然真的还活着,活蹦乱跳。 虽然他活着,却跟死了没多大区别。再也没人能够从他的嘴里掏出东西来。 【02.幽灵客栈】 从王双喜住进幽灵客栈的情节来看,此人应该是极冤极冤的一个冤大头。多半可以肯定,他只是太听领导的话,才招惹来了鬼物上身,并非参与了某个政治派别。 任务是郝占一对他下达的,而他是郝占一的部属,无条件执行命令只是一种职业的本能。所以当郝占一叫他过去,说:小王啊,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有没有信心完成啊?王双喜兴奋地立正:保证完成任务,领导你就放心好了。 好,好,当时郝占一,满意地点着他那颗还没被割掉的头:那你马上跟我走,在杨柳青路段登上京津快车,今天我们的任务是要杀一个人,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听说要杀人,王双喜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别扭,可是他身在京畿执法处,职业就是杀人,只能跟在郝占一后面,上了京津特快,找到了应夔丞的包厢之后,先将保护应夔丞的两名高级侦探王芝圃、李桂芳骗出去,然后他和郝占一猛扑过来,按住应夔丞的嘴巴,哧哧就是两刀,眼见得应夔丞眼睛翻白,已经不太可能再活过来了。 任务顺利完成,郝占一对王双喜的表现很是满意:小王啊,你表现不错嘛,好好干,我亏待不了你。 然后郝占一发了点儿奖金给王双喜:你先拿着这点儿钱,就在天津找家客栈住下来,等过段时间,我再通知你回来上班。 王双喜接过钱:谢谢领导,谢谢,一定听从领导吩咐。 然后王双喜就在天津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进客房后往床上一躺,因为白天杀人,精神太过于紧张,眼睛一闭,就忽悠一下子睡了过去。正自睡得深沉,鼻翼间忽然嗅到浓浓的血腥之气,耳边还听到悲戚如诉的哭声。 那哭声,充满了阴森森的诡异之气,让熟睡之中的王双喜全身顿起鸡皮疙瘩。这是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哭哭啼啼……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应夔丞那飘忽不定的尸影。 王双喜当时就惊呆了: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应夔丞:我有说过我没死吗?说过了吗? 王双喜:死了你不去阴曹地府报到,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应夔丞:你说我来这儿还能干什么?我就是要问一问你,你凭什么杀我? 王双喜理直气壮地道:杀你是领导安排的工作,我作为政府机关的一名公务员,要全心全意地为领导服务,领导让我杀你,我就杀你,这有什么不对? 应夔丞:你他妈的缺心眼啊,领导让你杀人,你就杀人,领导让你吃屎,你也吃吗? 王双喜:抱歉,领导没有让我吃屎,也不会让我吃屎。我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为领导服务,就是为了避免领导让我吃屎。所以你的前提不成立,是个伪命题,不值得与你辩论。 应夔丞:说你缺心眼,你就是缺心眼,你只知道听领导的话,却也不说想想领导吩咐你的是什么事。你杀了我,宋教仁被刺一案就再也没人能够说清楚了,你的领导一躲了之,所有倒霉的事儿都落到你头上了。袁世凯和孙文都想找出你来,不管落在谁的手中,你都落不得个好死。 王双喜:你才缺心眼,你们全家都缺心眼……对了,下令杀你的是我们领导,你应该去找领导,找有关部门,干吗要找我? 应夔丞:你说的有关部门……在哪里? 王双喜怪笑道:笨啊你,难怪被我刺杀,有关部门是你永远也找不到的一个部门,连这都不知道,你果然是个糊涂鬼,哈哈哈哈。 应夔丞:……既然找不到,那我就只能找你了。 王双喜:找我也没用,我是奉命行事。 应夔丞:没用也找你,横竖是你动手杀的我。 王双喜:应夔丞,你还有完没完? 应夔丞:没完,这事怎么可能有完? ……此后王双喜与应夔丞的鬼魂,展开了无休无止的激烈争吵。当人们破门而入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正神情亢奋,两眼赤红,坐于床上,一只脚蹬在凳子上,与对面的应夔丞鬼魂进行着争辩。可是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到应夔丞的鬼影。 谁也无法打断他和应夔丞冤魂的争论,所以宋教仁被刺案,只能是移交地府,由宋教仁亲自出面指证。 【03.冥府断案】 回顾宋教仁被刺案,它已经构成了民国初年政治生态的全部。可以说,民国二年,就是宋教仁被刺年,而此后,则是由此案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 整个事件,由五个阶段组成: 第一阶段:刺杀。 这一阶段涉案人数目庞大,直接凶手是武士英,涉案最深者是孙文的亲信应夔丞,及袁世凯的秘书洪述祖。所以孙文断言此案是袁世凯干的,但袁世凯只要求用法律解决,刑事侦破。 此一阶段的死者有被刺的宋教仁,以及神秘死去的凶手武士英。 第二阶段:革命。 这一阶段的涉案人数超越了历史与时代,由于孙文明确拒绝袁世凯的法律解决途径,遂求助于战争手段,打算是谁赢谁有理。不料这一阵仗孙文却输了,于是孙文果断地推翻了前者谁赢谁有理的规则,另辟蹊径,重开战局,让袁世凯吃不了兜着走。 此一阶段的死者无计其数,武昌革命巨子蒋翎武死于是役之中。 第三阶段:搅水。 这一阶段,主要是大批的革命党人潜入各地,继续准备武装起事,以白狼纵横七省为中心,同样是杀人无算,以无数个少女心灵被污染为代价,成就了白狼的美丽传说。 第四阶段:缉凶。 这一阶段实际上是封口阶段,重要涉案人应夔丞在京津特快列车上被杀,而凶手郝占一的无头尸体在陕西现身,另一疑凶王双喜却被应夔丞的阴魂缠上,导致了精神失常。 到了这一阶段,所有的知情者,都已经被封了口,再也无法究明真相了。 第五阶段:冥府断案。 这一阶段主要以民国的民间话本为依据,连应夔丞这等凶人,死后都对杀自己的凶手纠缠不休,而宋教仁磊落光明,死后岂能是无声无息?必然是英灵不散,要找这些死了的和活着的怪人们,理论个清楚。 当年在民国的戏台上,很多地方都演过这么一出怪戏,戏中的宋教仁,乃上天星宿下凡,身上沐浴着八丈的神光,鬼物难以近身。本为了拯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而降落凡尘,却不想上海火车站前几声枪响,竟让英雄伟业化为南柯一梦。宋教仁如何肯罢休?遂闯入冥府,一脚踹开阎王爷,亲调卷宗,传涉案人证到庭,要亲审自己被刺之案。 据当时的民间底本记载,宋教仁传的第一个人证,就是凶手武士英:武士英,我没招你惹你,你为何杀我? 武士英回答:这事真不能怪我,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要找,就找应夔丞好了。 于是宋教仁传应夔丞。应夔丞也有得说:我既没开枪杀你,也没有花钱雇人,我最多不过是个二传手而已。你要找,应该找我上面的人……对了,还有郝占一和王双喜,这俩人莫名其妙地杀了我,你宋教仁既然要断此案,能不能捎带着把这事也审清楚? 宋教仁:你的事等会儿再说,先说是谁给你的钱,让你杀我? 应夔丞:是赵凤昌他小舅子,洪述祖啊。 ……这幕大戏,唱到这里就唱不下去了。盖因所有涉案人都已经聚在了阴曹地府,唯独一个洪述祖,却迟迟不肯归案。 那么,洪述祖到底躲到了哪里呢? 【04.最后的结论】 洪述祖一直躲在青岛,躲在德国人的租界中,一直躲到1917年。这时候宋教仁案已经过去好久了,人们已经不再提起,连乡下戏台上宋教仁冥府审案的戏,都已经不再唱了。于是洪述祖就想,应该没事了吧?没事那我就出去走走。 于是洪述祖化名张教安,偷偷回到上海——青岛那地方哪儿不好了,他非要离开?结果到了上海刚刚居住下来,就有巡捕砸门,说是德商祥丰洋行的韦尔先生,指控他欠账不还。随即被拘押在公共租界的巡捕房里。 洪述祖的姐夫赵凤昌得知,大骇,立即扛着钱飞奔过去找韦尔先生,苦求韦尔先生撤诉。 韦尔先生说:钱不钱的,小意思啦,我要的是公道。 赵凤昌急道:韦尔先生,你要公道我给你,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我小舅子欠你的钱,你先收下,求你了好不好? 韦尔先生摇头:不不不,我为什么要收你的钱呢?我已明确地告诉了你,我要的只是公道而已。 赵凤昌道:韦尔先生,你要的公道,不就是我小舅子欠钱不还吗?现在把欠你的钱还给你,这怎么就不公道了? 韦尔先生大怒:你在侮辱我吗?我表示强烈抗议! 赵凤昌苦求:韦尔先生,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把钱收下,撤诉吧……我小舅子真是冤枉的啊,他若被冤死了,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好说歹说,才说得韦尔先生回心转意,答应撤诉。 当洪述祖从巡捕房里走出来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喊:姓洪的,哪里走!就见两条人影疾扑上来,只听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洪述祖已经被打趴在地,鼻歪脸肿。再看打人的是谁,赫赫然正是宋教仁的独生儿子宋振吕,和国民党人刘白。 怎么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 洪述祖被再度羁押,并被带回北京。事后党人承认,韦尔先生是他们花钱雇来的托,为的就是拖延时间,把宋教仁的儿子宋振吕叫来。只有宋振吕才会对洪述祖恨之入骨,因为他认准了洪述祖是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巡捕房也才有可能再度羁押洪述祖。 洪述祖一审被判无期。 在法庭上,洪述祖坚决不承认自己主谋刺杀宋教仁,他说,他和应夔丞联系,只是因为想和国民党联手,借国民党内部的势力打压宋教仁,只是民主政治的常态,从名誉上诋毁宋教仁。但这时候袁世凯已经死了,法官拒绝采纳他的供词。 洪述祖并不灰心,自号急难老人,并带了大量的书籍到了牢房,说:此后我就在这里写书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写出来。当然,我还要上诉,这是毫无疑问的。 然而正是这个上诉害了他。 上诉的结果,是改判绞刑,立即执行。 当时洪述祖呆住了:有没有搞错?怎么上诉反倒成死刑了?死刑我也没意见,可你们到底有没有证据? 证据有——刚刚进口的绞刑架,还没用过。 在这个钢铁证据面前,饶是赵凤昌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小舅子,被自己亲手缔造的国家送上绞刑架。 洪述祖临上绞刑架之前,淡定沉稳,给妻子留下遗言: 我死之后,汝切勿过于哀痛成病,要知人谁不死,况我已年逾六十,又为国家而死,于心毫无愧怍,比之寻常病死,已是不同。……凡人家只要守定勤俭二字,无有不兴的。从前老太太二十岁抚孤,三十年中,勤到极点,俭到极点,奇苦万分。此刻家庭都是老太太之积累留贻。做人只要竖起脊梁,打起精神,虽要成佛成圣,亦不难也。 可是成佛成圣,真的不容易。虽然洪述祖坦然走上了绞刑架,奈何那东西是头一次使用,刽子手缺少经验,结果勒住洪述祖的脖子之后,竟因为他的体重,扑通一声,将他的头勒得断掉,死得比斩首还凄惨。 这凄惨的结局,成了党人对洪述祖的又一条指控。若非你坏事做尽做绝,又如何会落得一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05.谁是恐怖大亨】 绞死洪述祖,成为了国民党人对宋教仁刺杀案的最终结论。 这个结论,是遵循了如下逻辑: 宋教仁,就是袁世凯下令洪述祖,买通了应夔丞杀害的。 证据: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那洪述祖如何会被判死刑? 而如果你要是问国民党人,洪述祖何以会被判死刑,他们会告诉你,是因为洪述祖执行了袁世凯的命令,买通应夔丞,杀害了宋教仁。 于是国民党人成功地完成了一个循环论证的圈套:洪述祖被判死刑,是因为他刺杀了宋教仁。而他刺杀宋教仁的证据,又是因为他被判了死刑。 如果神探赵秉钧还活着,他肯定会哭着说:拜托,各位国民党爷叔,不带这样破案的。那洪述祖至死也没有承认对他的指控,国民党人却用最残酷的刑法将他勒死,然后再以此结论硬栽他有罪。试想此事若真是洪述祖干的,临到了上绞刑架前的那一刻,他又怎么会死不承认? 可是,如果此事真的不是洪述祖干的,那凶手到底是谁? 必须承认,宋教仁案之所以成为悬案,不是史学家不够用心,而是历史刑侦技术手段太过落伍,如果我们要想揪出来幕后凶手,就必须使用最新的历史刑侦技术: 量子历史学研究方法。 科学家研究量子的运行规律,但量子是不可见的,那么如何一个观测法呢?可以依据量子运行的结果,再来推究量子是如何运行的。 同样的,我们不知道究竟是谁刺杀了宋教仁,但是,我们可以将刺杀之后的结果排列出来,以凸显那被抹杀的历史过程。 所以我们需要一张民国初年因被刺杀而死的人物名单,来看一看到底是谁,跟这些人的死毫无关系。最后剩下来的,就是与这些死者有关的人。 民国初年,确曾存在着这么一个恐怖的活动小组,专一负责对亲袁人士的暗杀活动。几乎所有的凶杀案,都是这个神秘组织负责执行的。 这个恐怖组织,就是以陈其美为领袖,以蒋志清同学为业务骨干的暗杀小组。其刺杀的目标不止局限于袁世凯的人,举凡影响到孙文之革命大领袖地位的人,都在清除之列。 但对于这个结论,留日学生蒋志清同学,是坚决反对的,是不认可的。 蒋志清同学叙述说:请大家说话要注意,要注意你的政治立场,在民国初年血与火的洗礼中,在那残酷的政治斗争时代,确曾有一个恐怖小组在活动,他们就是反动分子袁世凯派出来的,纯洁清白的我,就曾几度遭受到险恶的追杀。 蒋志清同学进一步指控说:追杀我的恐怖分子,是袁世凯的爪牙、海军上将郑汝成派出来的。 蒋志清同学详细地叙述了他在恐怖分子追杀之下惊险逃亡的经历。 恐怖分子追逐在蒋志清同学身后,吧吧吧不停地开枪,蒋志清同学咬紧牙关,呈“之”字形在前面狂奔着,忽然他看到前面有扇门,一个姑娘正推门出来,蒋志清同学大叫一声:我爱你!疾冲过去,将那姑娘推进了屋,并紧紧地关上了门。 那姑娘吓坏了: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蒋志清同学单膝跪倒:请原谅我吧,这些日子以来,我天天在你家门外徘徊,我的一颗心,为你的倩影所充满,我对你的爱,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那姑娘差点儿没给气哭了:拜托,你这个怪人能不能别瞎掰,我都不认识你。 蒋志清同学以坚定的语气告诉对方:爱情是蛮不讲理的,跟认不认识没得关系。 那个姑娘道: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爱我? 蒋志清同学对曰:哪怕你叫阿猫阿狗,也难改我心中对你炽烈的爱。 那姑娘扑哧一声笑了:你才叫阿猫阿狗,你全家都是猫猫狗狗…… 片刻之后,蒋志清同学怀抱着这个姑娘,开门走了出来。门外是成群结队的恐怖分子,见到他就上前询问:嗨,哥们儿,你的妞蛮有味道哦,有没看到一个叫蒋志清的人? 蒋志清同学对曰:还真看到了,他刚才从胡同那边跑了。 众恐怖分子一听,急叫一声:快追!掉头“呼啦啦”地向胡同那边冲了过去。 ……这段记述,怎么看怎么是瞎掰,世界上有这么缺心眼的恐怖分子吗?蒋志清逃到海外之后,对洋人信口瞎掰,实际上洋人也知道他在瞎掰,可他是当事人,明知道他在瞎掰你也得当真事来看待。 结果这段对海军上将郑汝成的指控,就由美国人乔纳森·芬比从当年的洋人报刊上抄下来,又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继续忽悠我们。 【06.恐怖大亨现身】 海军上将郑汝成,被蒋志清同学指控为恐怖分子,对此他表示极大的冤枉。 郑汝成说:见过编瞎话的,没见过这么编瞎话的。建议蒋志清同学回炉重造,等学会了编瞎话,再出来混也不迟。 说完这番话,郑汝成就坐上他的德拉吉牌豪华轿车,前往租界领事馆,去找帝国主义们说事。当他的汽车慢慢驶入黄浦江边外滩的黄浦滩路——就是现在的中山路时,一名正站在路灯柱下看报纸的中国人弯下腰,拿起放在脚边的一只黑色垃圾袋,从里边取出一颗炸弹,向着郑汝成的汽车投掷过来。 轰的一声,土制炸弹闷响,郑汝成的汽车被浓重的硝烟裹住。 当时郑汝成就惊呆了: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租界啊,难不成革命党真的要疯掉了,居然敢在租界里搞恐怖活动,难道他们就不怕帝国主义列强干涉吗? 他们不怕,党人有的是绝招对付。 党人的绝招就是,他干完了活,再栽你头上来,你敢不服,就大起战争,直到彻底把水搅浑为止。 就在郑汝成还没把这一切想明白时,掷炸弹的长衫人就已经纵身跃起,直攀到汽车的脚踏板上,手举毛瑟枪,对准郑汝成只管乱射,一边射还一边在喊:打死你这个恐怖分子,打死你,打死你,叫你再搞恐怖活动! 郑汝成委屈地哭了,他真想对刺客说一句:拜托大哥,明明是你在搞恐怖活动,居然还来骂我……可粒粒铅弹入体,那疼痛不是一般地难受,让郑汝成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汽车后面又冲出来一个刺客,追逐着汽车不停地射击,也在大声地呐喊着:坚决消灭恐怖分子,反对一切恐怖活动!呐喊声中,砰砰砰,又是一连串的铅弹,击碎了汽车的后窗玻璃,打入郑汝成身体里,子弹透胸而入,连他胸前的一枚勋章,都被打得弹飞了出去。 这时候两名英国警探听到枪声,匆匆跑来,见此情形吓坏了,急忙躲在树后面,大声喊道:请你们立即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否则开枪了。 两名刺杀者充耳不闻,将枪口抵在郑汝成的车窗上,砰砰砰又发射了一连串的子弹,这才撇下一条武装带,掉头匆匆逃进树丛中。 两名英国警探小心翼翼地持枪走近那条武装带,左顾右盼,确信刺杀者已经离去,这才蹲下身,把武装带上的子弹数了一数。 这条武装带,共装有子弹198发,射击16次。 也就是说,两名刺客中的一名,把16枚弹丸射进了郑汝成的身体。另一名刺客射击的数目也大致相同。 郑汝成已经不太有可能再活过来,他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 革命党人宣称对此事件负责。 执行这一刺杀计划者:陈其美,蒋志清。 当陈其美坦承他的职业刺杀者身份之时,时间已经到了1915年11月10日。 而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但出于政治目的而被刻意隐瞒,导致了我们对这段历史的表述,陷入了枉费徒劳之中。 【07.革命党的批斗会】 说所有人,都知道陈其美的身份,这话有依据没有? 有! 话说孙文、黄兴、陈其美及李烈钧等党人会师于日本之后,就经常开会批判黄兴,认为二次革命之所以失败,都是因为黄兴不乖,不听领袖孙文的话,所以黄兴必须要承担全部责任。 陈其美是批判黄兴的主力,有天开批斗会,他率先发言,曰:怪就怪黄兴不听领袖的话,领袖早就说过啦,要及早发动,越早发动越好,越早发动,我们取胜的把握就越大。可黄兴他偏偏不听,非要抬杠,结果怎么样?你们都看到了吧?失败啦,这就是黄兴不听话的结果。 李烈钧在旁边听着,越听越别扭,陈其美意在批判黄兴,可字字句句,无不是对着他李烈钧而来的,因为他李烈钧是率师发动的军事领导人。气急之下,李烈钧争辩道: 话不能这么说,把全部责任都推给黄兴一人,是有失公允的。你看看这次起事的情形,自打辛亥革命胜利之后,同盟会有些老同志,不思进取,利欲熏心,都想着做都督,一时闹出了无数的野鸡都督,个个趾高气扬,人人自由行动,导致最后成了一盘散沙,难道这个责任也应该由黄兴来承担吗? 听了李烈钧这番话,陈其美拿眼睛看着李烈钧,说了句:散会。 谈及这段事情,刘秉荣先生在《护国大战》一书中,援引相关资料说: 时人都知道陈其美是个口齿捷、主意捷、手段捷、动作捷“四捷”著名小人,谁和他闹翻,谁就要吃亏上当,谁就要预作安排,来应付他凭空制造出来的纠纷和无端挑惹起来的矛盾。 在这里,史学家将为革命流血流汗流泪的陈其美,一竿子戳到了底,将其人品做了彻底的否定。除指摘暴脾气的老陈是卑鄙小人之外,还断言,举凡惹到老陈之人,都不能落个好结果。 想一想,此前曾有谁惹到过老陈? 宋教仁! 以前是宋教仁,现在则是李烈钧。 那么,李烈钧是如何应对陈其美的呢? 很简单,逃! 李烈钧先生在他的自传中,丝毫未提老陈拿眼睛看他的事情,而是说警察不时地来看望他,明为关心友邦人士,实际上是监视他。于是老李跟警察打了声招呼,说:我去趟洗手间就回来……溜出门,向着海边发足狂奔。跑到海边,正有一条南洋船要离港,老李疾冲上船,曰:给你们个面子,今天就搭你们这条船出海了。 船长出来了,曰:看你这人好生怪异,干什么的啊? 李烈钧掏出名片,船长大喜,原来这条船,是日本黑龙会的产业,是最支持中国闹革命的。于是船长请李烈钧喝酒,等到了香港,日本使馆发现李烈钧回来了,急忙给日本那边拍电报,问:怎么没办签证,你们就让李烈钧回来了呢? 日本方面回答:没有啊,李烈钧应该还在洗手间里没出来。 搞不大懂李烈钧是通过何种途径知道日本使馆拍电报的事情,但他从此踏上了周游列国之路,他登陆加尔各答,游埃及金字塔,在地中海观赏意大利火山爆发,在马赛犯了晕船病,还在法国的拿破仑墓里,发现了一张忽必烈的油画。 李烈钧是个何等精明的人,他急速逃离,只为了避免重蹈宋教仁的覆辙——宋教仁这个案子,即使是再糊涂的人,也明白是陈其美干出来的,因为宋教仁风头之健,已经压过了孙文,所以他被清除了。无论是光复会的陶成章,还是国民党的宋教仁,任何人,如敢跟孙文抢镜头,下场必然会很惨很惨。 有些人是不知道这个情况,有些人知道但不敢说,有些人则是知道却不能说,如李烈钧,就是知道却不能说的这一种。因为他最大的敌人是袁世凯,捅破这件事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他要做的只是小心再小心,别让老陈抽冷子给自己一枪,然后借此机会再掀起一波声讨袁世凯累累罪行的群众活动,这就足够了。 【08.孙黄大决裂】 李烈钧精明过人,一逃了之,黄兴却是逃也没得地方逃。 孙文怒斥黄兴,开列黄兴五大严重错误: 第一错:北南谈判期间,孙文推出天才创意气球炸弹,准备飘到北京城炸掉袁世凯,可黄兴硬说孙先生的气球不认人,阻止了孙先生的天才创意。 第二错:黄兴没能把袁世凯揪到南京就职,属于执行不力。 第三错:宋教仁被刺时,孙文要求立即起兵,黄兴却不肯。 第四错:孙文欲联合日本,合攻北洋,黄兴也不支持。 第五错:孙文本欲亲赴南京讨袁,却被黄兴所阻。 虽然孙文是伟人,但伟人也是人,至少强加于黄兴的这五条错误,没一条能说得过去。所以黄兴不服,与孙文大吵起来。两人从早上开始吵,吵到中午吃饭,边吃边吵,饭后继续吵,又边吵边吃晚饭,然后继续吵,吵到半夜,听的人在一边都崩溃了,他们俩却是越吵越精神。 正吵得激烈,中日多家媒体突然齐齐爆出猛料,登出了孙文写给日本首相大隈重信央求日本出兵进攻中国的信函: “今日日本,宜助支那革新,以救东亚危局,而支那之报酬,则开放全国市场,以惠日本工商。此中相需至殷,相成至大。如见于行,则日本固可一跃而跻英国现有之地位,为世界之首雄,支那亦以这而得保全领土,广辟利源,为大陆之富国。从此辅车相依,以维持世界之和平,增益人道之进化。此诚千古未有之奇功,毕世至大之伟业也。”请求日本政府援助革命军推翻袁世凯政府,并在将来帮助中国“修正不对等之条约”。(资料引自《孙中山与陈炯明史事编年》第151页,《孙中山全集》第三卷,第84、85页) 此信件被媒体广泛刊登,使得革命党极为被动,于是党人齐口痛骂黄兴:黄兴,你这人怎么这样?这封信怎么能交给媒体?登出来让国人骂咱们出卖国土,以后咱们还怎么混? 黄兴摇头:不是我干的,谁泄露出去的不是人。 众党人不信:别狡辩,肯定就是你,你就是干这事的人。 黄兴:我怎么会……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封信,是孙文自己偷偷写给日本首相的,我压根就不知道,想泄露也无从泄露啊! 即令有此函,中山先生从未与兴阅过,兴又何从宣泄?此种卑鄙手段,稍有人格者不为。(湖南社科院编《黄兴集》第388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 泄密的事情很快过去了,但孙黄的争吵,却是越发激烈——这场架,是非吵不可。孙文一定要让黄兴认错,然后在一张白纸上按手印画押,宣布对他孙文绝对之效忠。 黄兴坚决不答应,认为誓约上“附从孙先生再举革命”的用语,不够平等,而强迫大家按手印画押,则近似于人身污辱。 孙文先生却一定要求大家来按这个手印,理由有四: 一、革命必须要有唯一大领袖,大的意思是指崇高而伟大。 二、必须要绝对服从大领袖。 三、孙文先生就是民主,就是共和,离开了孙文,就没有民主共和可言。 四、孙文先生就是革命,革命就必须服从孙先生。 以上四条理由,见之于居正先生的《中华革命党时代的回忆》,载《革命文献》第5辑,总第650页,台北1878年影印。 黄兴却是越听这四条理由越觉得别扭,他想不通啊,大家费了那么大的劲,流了那么多的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推翻高度集权制度吗?可孙文先生倒好,他这边又要搞一个绝对性集权出来。 孙先生你说你伟大,所以你搞出来个集权没得关系,可等你死后,万一跑出来个不伟大的坏蛋,掌握了这极端的权力,那你让中国人可咋个办? 孙先生啊,你说让中国人可咋个办啊? 但黄兴无论如何劝说,都没用。孙文先生铁了心,一定要坚持自己的主张。无奈之下,黄兴黯然登上天洋丸邮船,离开日本去美国。却不想他甫一登船,就见日本警察蜂拥而至:黄兴,我方接到中国政府的要求,要将你逮捕并引渡回国,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正是,党内权争志气短,域外惊魂再遇险。黄兴先生为了革命,受到了无尽的波折坎坷,不晓得这一次,他能否逃得过劫难。 (第三部完) 附录1:本书事件年表 〔1911年〕 12月25日:孙文先生自法国马赛归国,抵上海,下榻于江湖会党应夔丞家。 12月26日:孙文先生赴惜阴堂,与赵凤昌会晤,商议推选民军大元帅。 12月27日:南京各省代表看望孙先生,商议推选大元帅之事,孙文先生建议不用选大元帅,直接选大总统,倘袁世凯拥护共和,再行相让。 12月29日:孙文先生被推选为民国临时大总统。 〔1912年〕 1月1日:应夔丞秘密安排孙文先生赴南京,会党英雄王金发手提双枪,贴身卫护。千人于南京车站迎候,不遇,孙先生已于总统府宣誓就职。 1月2日:袁世凯向孙文提出抗议,撤回谈判使者唐绍仪,北洋47名将领联名反对共和,主张君主立宪。 1月8日:上海制造局接孙文订单,定制飞艇炸弹200颗。 1月16日: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三义士谋刺袁世凯未中,卫队管带袁金标中弹身死。 1月18日:孙文第一次致电南方使者伍廷芳,要求修改北南和议。伍廷芳拒绝。粤大都督陈炯明捕报人陈听香,旋释之。 1月19日:孙文第二次致电南方使者伍廷芳,要求修改北南和议。伍廷芳拒绝。 1月20日:孙文第三次致电南方使者伍廷芳,要求修改北南和议。伍廷芳拒绝。武昌孙武、汤化龙赴南京谋职不成,怒而成立民社。孙文令粤大都督陈炯明出师北伐。 1月21日:孙文第四次致电南方使者伍廷芳,要求修改北南和议。伍廷芳拒绝。 1月22日:孙文第五次致电南方使者伍廷芳,要求修改北南和议。伍廷芳拒绝。孙先生怒,遂将自己修订的北南协议公开登报,伍廷芳气急败坏,提出辞职。能臣端方被杀,党人以药水浸其首级,送往上海博物馆,收取门票展览。 1月26日:宗社党领袖良弼,被党人彭家珍炸毙。北洋张怀芝遇刺客,不中。段祺瑞率北洋前线46名将领,致电朝廷,主张共和。 1月28日:光复会许雪秋,在汕头与同盟会军队交火。 2月3日:大总统会见日本政界、财界联络人森格,提出将满洲委托日本,换取日本援助条件,日方惊恐拒绝。 2月11日:党人追杀直隶警道杨以德,杨以德避入租界。 2月12日:清帝溥仪宣布退位,大清帝国自清太祖努尔哈赤建国至宣统退位,共计297年;自顺治入关主中国至宣统退位,计268年。 2月14日:参议院会,党人李肇甫提出建都北京之议案,参议院通过。孙中山怒,将李肇甫叫去大骂。 2月15日:黄兴说:如参议院不能于午时通过建都南京之议案,将以兵戎相见,首开武力胁迫议院之先河。是日参议院推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参议院重新开会,改建都于南京。 2月16日:南京使者赴北京,敦请袁世凯赴任。 2月19日:北京兵变。 2月20日:武昌群英会发动二次革命,杀首义元勋张廷辅,伤其家人。 2月21日:孙文致电广东各界,反对其兄孙眉出任粤大都督。 2月27日:粤大都督陈炯明,杀民军领袖石锦泉。 3月3日:列强联军3000人进入北京,维持治安。 3月6日:参议院通过决议,允许袁世凯在北京宣誓就职。 3月10日: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革命元勋王和顺,与粤大都督陈炯明激烈交火,陈炯明闭城炮轰,王和顺部大溃。 3月13日:孙文支持陈炯明对王和顺部的处置。同盟会声讨陈炯明,为王和顺鸣冤。袁世凯发布命令,任命唐绍仪为内阁总理。 3月19日:宗社党头子铁良入奉天,策动各地兵变。 3月21日:青州兵变。 3月25日:唐绍仪提交内阁成员名单。 3月30日:陈炯明派吴祥达赴汕头,枪毙曾发动黄冈起义的民军领袖许雪秋、陈芸生、陈涌波等人。黄兴与蔡元培联名介绍唐绍仪加入同盟会,孙文签字主盟。 4月11日:南京兵变,罪归赣省,江西兵被杀无数。 4月15日:陈炯明枪杀记者陈听香。 4月21日:唐绍仪内阁正式运行。 4月25日:孙文抵达广州,是日陈炯明出逃香港。 5月1日:粤大都督胡汉民,逐走孙文幼交陈少白。 5月4日:胡汉民迎回陈炯明。 5月21日:扬州徐宝山被党人以炸弹刺杀。 6月8日:孙文发布通告,谴责老同盟会王和顺、关仁甫的二次革命,认为其意在乱粤。 6月16日:内阁总理唐绍仪,弃职潜逃。 6月21日:奉天党人蓝天蔚部兵变。 7月:武昌铁血团三次革命,欲除黎元洪,失败。 7月20日:安庆北伐军发生兵变。 8月15日:武昌铁血团领袖张振武、方维被诱入北京枪杀。 8月23日:上海《申报》称革命巨子张振武有临时夫人28人。两日后《盛京时报》证实,张振武只有一妻五妾。 8月24日:袁世凯在北京会见革命大领袖孙文。 8月25日:宋教仁创建国民党,推孙文为理事长。大发明家冯如君试飞水陆飞艇,失败身亡。 8月27日:袁世凯宴请孙文,席间双方部属发生激烈扭打吵骂,孙袁若无其事,不为所动。 9月9日:孙文接受袁世凯任命,督办全国铁路。 9月24~25日:张振武结发妻子鲁氏,斥重金迎请共进会应夔丞入鄂,策动湖南马队第四次革命,为湖北共进会蔡汉卿弹压,千人被杀,血流成河。 11月3日:俄国密使廊索维慈与哲布尊丹巴,在库伦擅自签订《俄蒙条约》,中国政府提出抗议。 〔1913年〕 2月23日:前清隆裕太后薨。 3月20日:国民党创始人宋教仁被刺于上海火车站。 3月23日:孙文离开日本。 3月25日:孙文抵沪,提出联合日本二次革命的主张,遭黄兴等人否决。刺杀宋教仁凶手武士英归案。 4月22日:凶手武士英被毒杀。 4月26日:唐绍仪内阁借款到账,党人大哗。 5月:河南白狼起兵,转战七省,无人可敌。 5月4日:首义元勋熊秉坤、蒋翎武于武昌组建改进团,欲起第五次革命,失败,熊秉坤走江西,蒋翎武奔湖南。 5月8日:上海检察厅票传总理赵秉钧到庭,赵秉钧拒绝。 5月11日:宋教仁秘书周予觉赴京,与党人黄复生谋刺袁世凯,后因变故,周予觉嘱其妹妹周予儆赴京畿军法处自首。 6月9日:袁世凯免江西都督李烈钧职。 6月11日:北京检察厅票传黄兴到庭,就血光团一案作出解释,黄兴拒绝。 6月14日:袁世凯任命陈炯明为广东都督。 6月25日:媒体报道蒋百里自杀殉学事件。 7月12日:李烈钧起兵于湖口。 7月14日:袁世凯拨款300万与广东,并盛赞陈炯明。 7月15日:南京宣布独立。 7月18日:陈炯明发布告,广东独立讨袁。 7月19日:岑春煊就任讨袁军大元帅,旋命令迎请爱新觉罗皇氏为大总统,为章太炎力阻。 7月21日:广东商民反对广东独立。云南蔡锷致电陈炯明,反对起兵。 7月23日:袁世凯撤销孙文全国铁路督办职位,并要求审计账目。孙文怒,于是孙袁正式决裂,二次革命应时爆发。 上海讨袁军狂攻制造局,3日败,死者狼藉。 7月28日:上海讨袁军聘请日本炮兵参战,轰击制造局,政府军被激怒,使用80磅攻城重炮,讨袁军四散而走。 7月31日:黄兴出走。 8月4日:陈炯明部下皆叛,强攻大都督府,陈炯明走香港。 8月18日:袁军占领南昌。 8月25日:柏文蔚夺江苏大都督之位,而后弃职逃离。 8月29日:首义元勋熊秉坤逃往日本。 9月:白狼入湖北,下枣阳。 9月1日:北洋张勋占领南京,入太平门。何海鸣走日本。 9月9日:首义元勋蒋翎武赴广西途中被捕,是日被枪决。 9月12日:二次革命军事行动结束。 9月15日:广州警察厅长陈景华被龙济光枪杀。 9月27日:孙文在日本东京成立中华革命党,要求党员向孙文效忠,并按手印画押。 10月10日:袁世凯当选正式大总统。 10月20日:刺杀宋教仁的疑凶应夔丞抵北京,下榻于著名艺术家谭金培之家,引发娱乐圈轰动效应。 11月4日:袁世凯下令解散国民党。 12月8日:北洋段祺瑞诱黎元洪北上。 12月21日:应夔丞在两名高级侦探贴身保护之下,赴天津,行至杨柳青,被刺杀。 〔1914年〕 1月:白狼入六安、霍山,杀教士,焚教堂,尽掠幼女。 2月:列国武官赴信阳,观看段祺瑞全歼白狼。不意白狼脱壳而走,入老河口,杀教士沙先生、洋医费医生,尽掠幼女而走。 2月26日:神探赵秉钧暴毙,死因成疑。 5月11日:孙文先生至日本首相大隈重信密函被媒体爆料,党人斥责黄兴,黄兴称冤。 5月29日:孙文致手书于黄兴,大加责备。黄兴在东京建造房屋,遭陈其美诋毁。 6月:段祺瑞、陆建章合攻白狼于宝丰、临汝山中,杀白狼。 6月3日:孙文手书黄兴,要求黄兴静养两年。 6月30日:黄兴赴美。 附录2:本书所引资料文献 〔报刊计有(1911~1914年):〕 上海《申报》 上海《民立报》 天津《大公报》 奉天《盛京时报》 《中国快讯》 《泰晤士报》 《纽约时报》 《时代》杂志 《中华民国与20世纪的中国》,圣约翰大学 〔书籍资料:〕 1.(英)乔纳森·芬比:《蒋介石传》,2011年1月版 2.(美)哈雷特·阿班:《民国采访战》,2008年7月版 3.(日)佐藤公彦:《义和团的源起及其运动》,2007年4月版 4.(美)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中华民国传记辞典》 5.(美)韦慕廷:《孙中山:壮志未酬的爱国者》,新星出版社,2006年版 6.(日)佐藤铁治郎:《袁世凯》,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7.(日)宗方小太郎:《辛壬日记·一九一二年中国之政党结社》,中华书局,2007年6月版 8.段云章、沈晓敏编著:《孙文与陈炯明史事编年》:广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10月版 9.张明金、刘立勤:《中华民国历史上的20大派系军阀》,解放军出版社,2008年3月版 10.苏全有:《张宗昌全传》,2007年4月版 11.刘嵩崑:《梨园轶闻》,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年12月版 12.吴欢:《民国诸葛赵凤昌》,长江文艺出版,2010年9月版 13.司马恭义:《民国奇案》,群众出版社,1997年7月版 14.伍立杨:《中国1911》,春风文艺出版社,2011年1月版 15.王雪庵:《辛亥革命风云录》百花文艺出版,2011年1月版 16.黄炎培:《我亲身经历的辛亥革命事实》,1961年6月版 17.程潜:《辛亥革命前后回忆片断》,1961年版 18.沈钧儒:《辛亥革命杂忆》,1961年版 19.李烈钧:《我在辛亥革命时期》 20.周震鳞:《光复会见闻杂忆》,1961年版 21.李书城:《辛亥前后黄克强先生的革命活动》,1961年版 22.李六如:《武昌革命运动史略》,载于1942年10月10日延安《解放日报》 23.《辛亥革命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2001年7月版 24.《吴玉章文集》,重庆出版社 25.《胡汉民自传》,原载台湾《传纪文学》第十四卷第一期 26.周震鳞:《关于黄兴、华兴会和辛亥革命后的孙黄关系》 27.孙科:《国父与黄克强先生革命之追忆》,原载台湾《湖南文献》创刊号,1966年12月24日 28.池亨吉:《支那革命实况记》,上海三民公司1911年版 29.熊秉坤:《辛亥首义工程营发难概述》,原载《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一辑,湖南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 30.阎幼甫:《辛亥湖南光复的回忆》 31.张钫:《忆陕西辛亥革命》 32.南桂馨:《辛亥革命前后的回忆》,《山西文史资料》第2辑 33.王冠军:《辛亥云南反正亲历记》 34.彭程万:《江西光复和光复后的政局》,1962年版 35.黄济舟:《辛亥贵州革命纪略》 36.徐森、谌秉直:《第九镇秣陵起义和江浙联军光复南京亲历记》 37.葛敬恩:《辛亥革命在浙江》,1961年9月版 38.李任仁:《同盟会在桂林、平乐的活动和广西宣布独立的回忆》 39.安文生:《安庆光复前后》 40.刘通:《福建光复的回忆》 41.莫雄:《清末广东新军与辛亥革命》 42.孙丹林:《山东辛亥革命之经过》 43.上海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辛亥上海光复前后》 44.张钫:《河南辛亥革命的回忆》 45.王葆真:《滦州起义及北方革命运动简述》 46.宁武:《东北辛亥革命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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